胡思乱想中,却听如海缓缓说道:“你们大可放心,四阿哥并没有出事,邬先生之所以忽然回来,是为了给咱们传递一个重要的信息,一个不能让任何人知道的信息。”说着冲邬思道轻轻点了一下头。
邬思道便缓缓说道:“四阿哥特意打发我回来,是因为先前李公公私下透露了一个消息给他知道,说是皇上既感谢此番老爷救了四阿哥的命,又生恐老爷那一日不小心说漏了嘴,将一些不该说的话泄露给了其他人知晓,故皇上想将老爷调进京去,授予更高的官职,一来有感谢重用老爷之意,二来……则是有防着老爷之意。说是调令不日便会到了,若老爷有什么需要提前收拾或是安排的,请趁早做好打算,免得将来横生枝节。”
此言一出,贾敏先就愤愤道:“老爷向来忠君爱国,勤政爱民,私下更是不知为皇上解决了多少为难事,如今却因为救了皇上的儿子一命,知道了一些不该知道的事情,就要被他这样防贼一般防着,怪道人常说‘伴君如伴虎’呢,我先还不信,如今看来,敢情是真的!”
黛玉更是气得不行,她虽不知贾敏所谓的‘私下更是不知为皇上解决了多少为难事’到底指的是什么,她老爹的官名才干她却是知道的,难道就因为康熙那点子莫须有的猜忌之心,就要让他们一家背井离乡,离开扬州这个美丽的地方,搬迁到京城那个巨大的是非窝当中去?“九龙夺嫡”的惨烈先不说,就是贾府那一众心思深沉的老老小小,也够他们一家累的了,那里及得上在扬州的悠闲惬意?还说什么“千古一帝”呢,早知道,他们就不该救他的儿子,该直接让他淹死的,哼!
但即使再生气,她也不敢表露出太多来,毕竟她才只是个七岁的孩子,若是让如海他们生了疑,下一次,只怕她就再没有这种参与“家庭高端会议”的机会了。
相较于贾敏的愤愤与黛玉的不忿,如海倒是一脸的平静,神色间甚至还有几分对康熙的理解与赞同,“皇上这般做,也是人之常情,换了我处在同样的立场,只怕亦会一样做甚至做得更过分的,你们就不要再怨皇上了,不小心传到有心人耳里,又是一场祸事。”
听得黛玉暗自撇嘴,即便都被康熙猜忌了,如海仍这般说,皇权至上、“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这些个封建理论可真是害人不浅啊!再看贾敏,脸上亦犹有愤愤之色,只是到底不敢再多说。
又听如海道:“不过你们也不必担心,皇上心中待我如何,我还是大概知道的,当是感激倚重占七成,猜忌防备只占三成,只要我把握好这个度,料想是不会有什么事的,难道你们还信不过我的能力?再者,咱们现在不是还有李公公能知晓圣意,随时提点一二吗?因此你们都只管放一百二十个心罢!”
更何况,他还掌着康熙手下专司打听各类秘密情报的通政司,为他立过不知道多少汗马功劳,康熙便是真对他有了猜忌防备,亦要防着他拼个“鱼死网破”,毁掉一些秘密档案,或是传播一些不能让人知道的事情,因此轻易是不会动他的。
“这话倒是有几分道理……”贾敏终究不是那愚钝之人,不过略一细想,便明白过来如海分析的有理,神色间对举家搬迁进京一事,便不那么抵触了。
如海是最了解贾敏的,自然知道如何才能彻底劝动她,因忙又下“猛料”道:“再者,你不是心心念念想着那一日能回京去一遭儿,瞧瞧京中的老太太并其他骨肉亲人吗,眼下可不就是一个大好的机会?不但能让你得见老太太,以慰这么多年以来的思亲之苦,以后只要想了,甚至可以天天见面,又何乐而不为呢?”
果然贾敏脸上已没了任何怨色,转而有了几分欢喜与期待:“是啊,自出阁至今,我与母亲已是将近二十载未见过面,我以为此生都没有机会了,倒不想,上天终究还是待我们母女不薄的。”说着已是红了眼圈儿,但很快又破涕为笑,道:“我这就打发人收拾进京去送给母亲兄长们的土仪并咱们的行礼盘缠去。”抬脚便要出去。
却被如海一把拉了回来,笑道:“那里就急在这一时了?明儿再收拾亦不迟。况打点土仪,收拾行李盘缠终究是小事,要如何处理咱们的铺子庄子才是大事,你可别主次不分,因小失大才是呢。”
说得贾敏不好意思起来,“我也只是想着终于可以见到母亲,一时心急罢了,就听你的,先想想怎么处理铺子庄子罢。”
如海点点头:“时辰也不早了,你们娘儿两个忙了一整日也累了,且先回房歇着罢,我与邬先生还有几句话要说。”
贾敏笑道:“邬先生连日赶路,必定累了,你们也不要说得太晚。”说着向邬思道点了点头,便携黛玉出去了。
半道上,黛玉一直没说话,满脑子都是他们一家不日便要搬迁进京去了这一念头,心中止不住哀叹,就算她的到来改变了贾敏的命运,让她不独活到了现在且还又生了一个女儿又如何?她还是改变不了自己要进京的命运,改变不了他们家与贾家的纠葛,果真的一切都是早已注定好了的不可更改的吗?
因她一路上都安静得有些异常,沉浸在即将可以见到自己母亲了的喜悦当中的贾敏,终于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了,因忙止住脚步,蹲下身子端详了片刻她的脸色,旋即笑道:“玉儿怎么了,可是不高兴咱们要搬迁进京了?”
被问中心事,黛玉索性顺水推舟点头道:“是啊,咱们在扬州住得好好儿的,一切都习惯了,为什么一定要搬进京城去呢?”话未说完,她已恨不能咬掉自己的舌头,只为自己竟问了这么白痴的问题!现在的局势,已根本不是他们家想要主动搬进京去,而是康熙要他们进京去,在这个“天老大皇帝老二”的社会,难道他们还敢抗旨不遵不成?他们又不是活够了!
贾敏见问,苦笑一声,道:“你当娘亲真想搬离扬州吗?毕竟这里才是你爹爹的故里。京城虽好,却始终不是咱们的家!”显然心中亦是明白现下他们处境的。
“可是咱们又能怎么样呢?抗旨不遵,可是要杀头的大罪,你和你妹妹都还小呢,娘亲又怎么忍心?说不得只能尽量往好的方面儿上想,譬如你爹爹此番进京,必定是要高升的,他当年寒窗苦读,为的不就是仕途平顺,为的不就是能更多的为天下百姓谋福祉?譬如我与你外祖母已是二十年不曾相见,此番却终于能承欢她老人家膝下了;再譬如,扬州城那里及得上京城的繁华?咱们这一去,可是要大开眼界了!”
“娘亲,我明白了,当我们不能改变现状时,惟一能做的,便是尽可能的苦中作乐,尽可能的去寻找生活中的乐趣了。”黛玉安慰贾敏,也安慰自己,“只要咱们一家人能在一起,住在扬州抑或是住在京城,又有何分别?”
是呀,只要他们一家能在一起,就是去了京城又有何妨?只要她尽量的远着贾府,远着宝玉,再劝如海尽量的不让自己被卷入皇子之间的是非当中,他们一家不仍可以快快乐乐的生活?再说了,自来到这里后,她还从未有机会去过扬州以外的其他城市呢,总不能因为要远着贾宝玉那个“绣花枕头”,就放弃了去见识封建王朝最后一个盛世“康乾盛世”时北京城的繁盛阜丽罢?那她才真是亏大发了,她已不是原先的林妹妹,难道还怕对贾宝玉那个“娘娘腔”没有免疫力?!
这么一想,黛玉心里立时好受多了,也有心情和贾敏说笑了:“是呀,咱们离了这里,以后就可以不用隔三差五面对三老太太那家子人的嘴脸了;去到京城,我还能时常见着云梦姐姐云绯妹妹呢,怎么想,咱们此番去京城,都是利远远大于弊的哦!”自前次贾敏与马尔汉的夫人去了一封情真意切的信后,二人便通过你来我往的通信,越来越契合,连带的黛玉与云梦云绯姊妹两个亦隔三差五有通信,彼此间十分亲热,故她有此一说。
许是她的好心情感染了贾敏,后者亦跟着笑逐颜开起来,娘儿两个遂边走边谈论起要带那些人那些物事进京,进了京之后又要寻一处什么样的宅子来住……等琐事来。
约莫十数日后,果然有调令到,如海被授予了翰林院掌院大学士一职,从二品大员,相当于连升了三级。旋即又有康熙帝的密旨到,令如海仍兼任通政司使司一职,令他即日便进京去。
如此一来,如海便明白康熙待他仍是信任居多,防备居少了,心里霎时豁然开朗,忙忙去衙门将御史的一应事物交接了,安心处理起家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