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照如海与贾敏的本意,是想将他们在扬州的铺子庄子并田产都变卖了,只保留祖宅,待进京后再另行购置的,还是黛玉劝道:“现下急急处理,必定卖不得好价钱,何苦来呢?何不只捡无关紧要的卖上几处,以换活钱,待进京后好花销,其余的则仍留着,命在行妥当的管事打理着,也算是为咱们留一条后路?”
不是她信不过贾母,信不过如海贾敏的能力,实在是贾府的某些人太过无耻,若是闻得他们一进京便大肆购置房产田庄商铺,指不定会生出什么龌龊的心思来呢。如海贾敏不了解也就罢了,她却是深知他们“油锅里的钱尚要捞出来花”的本性的,不能不防着点啊!
如海仔细一想,大感黛玉说的有理,遂真依言行动起来,不消多记。
忙碌了十来日,一应琐事俱已安排得差不多了,偏有胡夫人等先就与贾敏交好,如今又见如海高升了,一心欲来巴结奉承的人家送了戏酒来践行,贾敏不好拂她们的意,以免被她们说‘一高升便傲气起来’,索性在家摆了三日的流水席,将四里乡邻都请了个遍。
这其中自然少不了三老太爷一家,后者初一闻得如海将举家搬迁进京时,还想着待其走后,大可去他们的铺子庄子上作威作福谋好处,及至闻得如海竟是连升三级,一跃从正四品升作从二品的朝廷大员后,便不敢再想那些有的没的了,反而打点起精神,百般奉承巴结起如海贾敏乃至林府众大管事来,倒是没有如贾敏所料的再生事端,弄得她虽被其一干女眷奉承得不胜其烦,到底松了一口气。
到了三月十八日,事先择定的宜出游远行的日子,林家上下除过自愿留下的那二十几个现已被分配到了各铺子庄子的下人们,六十几口子人便分别上了两艘早已准备好的三桅红漆大帆船,浩浩荡荡踏上了进京的路。
因彼时天气已渐渐暖和,既不冷亦不热,船又大房间又宽敞,林家的下人们又都是训练有素的,故即便是在船上,黛玉亦觉得跟在扬州家中时一样的舒服,甚至有时还会想,就这样一辈子生活在船上,看来也是一种不错的生活方式呢。
当然,这也只是随便想想罢了,真要让她一辈子生活在船上,不下一个月,她自己就该先闷的受不了了。这可不,船才行了七八日,她便闷得浑身都不自在了,很想去到陆地上逛逛,尝尝“脚踏实地”的感觉。
这一日,船行到了金陵。因小墨玉昨儿个吹了点风,有点子发热,如海与贾敏都十分担心,遂命将船泊在了金陵码头,欲上岸寻个大夫好生与墨玉瞧瞧。
黛玉听了,自是不肯放过这个大好的机会,忙找到贾敏,撒娇说要一块儿去。贾敏体谅她小小年纪头一遭儿坐船,连日来必定闷坏了,遂只犹豫了一瞬,便答应了带她一块儿去。
于是管家先下船去寻了一辆宽大的翠盖珠缨八宝车,并几辆黑漆平头车来,如海便带领妻儿坐了第一辆,又命跟去的**并丫头婆子们坐了后面几辆,外围再由十来个护院围着,“得得得”缓缓驶进了金陵城。
林管家才去雇马车时,便有意打探好了金陵城内精于儿科的医馆在那里,故他们一上岸便直奔目的地,因此很快便到了。
如海撩起帘子望外一瞧,见那医馆进进出出不少的人,便不欲命管家去清场,省得扰民,遂向贾敏道:“不如我带着**抱了墨儿下去瞧大夫,你们娘儿两个仍留在车上,省得被人冲撞了。”
贾敏顺着帘缝儿亦望外一瞧,旋即点头道:“也罢了,就按你说的办罢。”
如海遂就着林管家的手下了车,又转身自贾敏怀里接过小墨玉,命人去后面唤了**过来,主仆几个便拥着进了医馆。
贾敏便念了一声佛,小声向黛玉道:“但愿你妹妹不要有什么事情啊。”
黛玉忙笑着宽慰她道:“不过着了些微的风,若非我不精于儿科,不敢随意开方子,只怕早已好了也未可知,娘亲且不必担心。”
不多一会儿,如海便抱了墨玉回来,一问,果然没甚大碍,只要吃上一贴药发了汗,也就大好了,贾敏方放下心来。不经意瞥见外面接道两旁人来人往的,遂动了要去逛逛的兴致,因笑向如海道:“出来这么会子,也有些个饿了,不如我们寻个地方先吃饭,毕了再四处逛逛再回船上继续前行,可好是不好?”
黛玉忙亦在一旁帮腔道:“晨起因担心妹妹,娘亲和我都没吃什么东西,这会子确是饿了,我们就先去吃饭好不好,爹爹?”
见爱妻与女儿都满眼期待的望着自己,如海如何忍心拂她们的意,因笑道:“既是这样,我们就先去吃饭,只是才大夫说了,切不可让墨儿再吹风,可该怎么样呢?”
墨玉的奶娘归嬷嬷在一旁闻言,忙赔笑道:“不如让奴婢先带了小姐儿回船上去,一来不至于让姐儿再吹风,二来还可以早点子煎了药姐儿服下,早点子康复?”因见贾敏满脸的不放心,她忙又补充道:“太太放心,奴婢这次一定会照顾好姐儿,保证不让她再吹到丝毫儿的风。”
贾敏犹豫了片刻,到底点头同意了,又命周嬷嬷王嬷嬷先跟了回去伺候,方放下心来。于是一家三口复又坐定,任马车缓缓前行起来。
金陵城虽只是一个县府,比不得扬州系州府,但胜在来来往往的客商多,故街道上的繁华,竟是比扬州差不了多少。
黛玉坐在马车上,不是掀开车帘的一角望外开,连贾敏在一旁说她‘当心别人看笑话儿’亦顾不得,所幸还在如海在一旁帮她说话:“她才多大,先前又成日拘在家里,这会子便是看看,又有何妨?”说得黛玉吐了吐小舌头,仍旧望外看,没办法,谁叫她自来了这里之后,就没有到过扬州以外的任何城市呢?会表现得这般没见过世面,也情有可原嘛。
马车行了约莫半个时辰,到了一个地势较之四周稍微高出一截儿的三叉路口上,远远便可望见不远处有一座三层高的酒楼,上书“太白楼”三个大字。
便有林管家带笑的声音传来:“方才问医馆时,顺道问了一下,得知这太白楼乃是金陵数得着的酒家,很有几道儿远近驰名的招牌菜,老爷太太若是想用饭,倒是值得一去。”
如海在车内听说,沉吟了片刻,笑道:“既是如此,就去这太白楼罢。”马车遂又缓缓行了起来。
贾敏点点头,命人取了白纱帷帽来,亲自与黛玉系好,又系好了自个儿了。马车整好停下来,一家三口遂就着婆子的手下了车,往太白楼进去。
早有伶俐的小二见来了贵客,满脸堆笑的迎了出来,殷勤的问:“这位老爷是用餐还是住店?”
林管家忙道:“用餐,有没有雅间?”店小二应了一声“有”,便殷勤的带着他们一行往二楼上行去,还有意与他们挑了一个临街靠窗的雅间儿,方便他们观看下面的景色。
一家三口各自坐定后,如海命拿了菜单来,随意点了几样菜,又命贾敏黛玉点了几样,便与贾敏说笑起来。黛玉坐不住,趴到窗边转着一双大眼,四下里观看起来。
这一看,她才发现,原来这太白楼的正对面,竟是金陵县衙,门口还悬着一个比人还高的大鼓,彼时正被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儿在大力敲着,发出“咚咚”的声响。她不由大感兴趣,从来只在电视上看见过“击鼓鸣冤”,倒不想今儿个倒有机会一见真人版的。
那老头儿敲了一会儿,就见两名衙役自里面走了出来,老头儿忙上前与其说起话儿来,因实在隔得太远,黛玉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但能想来他必定是在诉说自己的冤情。
不想片刻过后,那两名衙役却开始推搡起那老头儿来,将其推倒在了地上还不算,还恶狠狠的踢了他几脚,方面色不善的复又进去了。老头儿想是痛狠了,半日方自地上缓缓站起,旋即又挪至那大鼓面前,开始有气没力的擂起鼓来。
方才那两名衙役很快去而复返,此番却是连话都不屑再与老头儿说,一见面便动起手来,直把老头儿踢得躺在地上再动弹不得了,方才进去了。
黛玉瞧得义愤填膺,忙转身将方才的所见都与如海说道了一遍,又拉了他起身望窗外看,就见老头儿仍躺在地上,不知是死是活,周围还稀稀拉拉围了几个人,或满脸同情或满脸讥笑的在说着什么。
如海见状,忙命林管家:“且下去看看,问清楚事情的缘由。”后者答应了一声,急匆匆去了。
很快管家便回来了,道:“回老爷,那位老人家还活着,我已搀了他进来,安置在下面,事情的缘由亦问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