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了这么久,也没人陪本王说说话,既然不能离开楚州,不如就找些乐子。这个孩子挺有趣的。”楚离唇边含笑,随口应道。
明净茫然,主子从哪里看出她有趣呢?而且以主子的性子,他对女人没有兴趣,对男人更加没有特殊癖好。明净也不多问,主子自然有他自己的道理。
楚离整张脸沐浴在阳光下,泛着奇异的柔和光彩,可是没有人看到他紧闭的双眸中一片冰冷——
既然雪狐还在,那么它的主人肯定也活得好好的。他倒要看看,他究竟什么时候才会来找他。究竟是他把他忘记了,还是他想彻底地放弃他。
乔叶出了七皇子府,刚刚走下台阶,小狐狸又蹭地一下子跳了下去,吓了她一大跳。抬头,看到了那顶黑色轿子的旁边又停着那顶华丽的轿子。不过这会儿轿子前面站着的不是小王爷楚慕,而是一个笑意盈盈的女子,她穿着浅紫色的衣衫,就那么遥遥立着,衣袂翻飞,飘然若仙。
小狐狸在两顶轿子之间来回徘徊,打不定主意上哪顶——一顶是坐习惯了的,另一顶还有美人相伴,它心里极度矛盾,因此急得不停地窜来窜去、抓耳挠腮。
乔叶尴尬地走上前去,一把将小狐狸抱了起来,朝美人走去,还没开口,美人先说了:“公子,苍堇在此恭候多时了。请上轿吧。”声音婉转动听。
“恩,好的。”乔叶点点头,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金碧辉煌的轿子,软榻很舒服,小塌上还摆着许多花样繁多的吃食,甚至还有一只高脚的金杯盛满了酒。小狐狸兴奋极了,抓起小塌上的糕饼大口地吃了起来,呛得直打喷嚏。
乔叶无奈,也不理它,随便它怎么闹。其实心里面早把楚慕骂了个千遍万遍,爱慕虚荣、贪图美色……这可不是她强加给他的罪名,现在全部都有真凭实据,总之对他的好感度从零降为了零下。
脖子疼?怎么个疼法?就算她上次下手再重,他也不至于娇弱到现在还疼着吧?不知道他到底在打什么鬼主意。乔叶在计算,多长时间能够打发了他,毕竟,她还有正事要忙。
轿子一路不紧不慢地行着,轿夫们显然训练有素,乔叶掀开窗帘,见那个浅紫衣衫的美人正走在轿子的一侧,步伐没有丝毫的慌乱,踏步平平稳稳,想必武功也是极好的。放下帘子,乔叶叹气,人不可貌相,这美人看起来像个花瓶,可是不仅中看还中用,楚慕果然是懂得享受。
轿子停下来的时候,小狐狸已经撑得站不住了,走路歪歪斜斜,一步一踉跄,乔叶只好将它抱了起来,距离近了才闻到它身上浓浓的酒味。回头朝小塌上一看,满满一大金杯的酒全部不见了。难怪它醉得这么死,乔叶哭笑不得。
下了轿,美人对她和气地笑,一举手一投足都是完美无暇的优雅,她的美眸随意地扫了乔叶怀中呼呼大睡的小狐狸一眼,笑道:“公子,我家主子正在射影楼等你,这小狐狸先交给苍堇照顾就好。”
在人家的地方,只能听从安排,乔叶将小狐狸递到了美人的手中,在家丁的引路下朝王府大门走去。
清逸王府的匾额簇新,进去了才更惊奇,沿路奇花异草数不胜数,房屋设计也很考究,乔叶心想,倘若要找这个时代最时髦、最豪华的设计,非得清逸王府莫属了。别的地方不说,单是拿七皇子府还有相国府与它相比,这清逸王府明显要华丽得多。
射影楼七拐八绕的,坐落在王府的西北角,乔叶很惊讶,通常建筑为了采光的效果,向来都是坐北朝南,可是这射影楼却恰恰相反,偏偏是坐南朝北。因此清晨的阳光虽然温暖,却一丝一缕都照不进窗子里去。
越靠近,便越能闻到甜甜的槐花香味,可是这个季节又分明不可能开着槐花。
透过窗子,她能看到一人正背对着她坐在书桌前写着什么,虽然换了居家的便服,却仍旧是暗沉的玄色。他的发丝如墨般垂在身后,腰身挺得很直。
乔叶撇撇嘴,不知道的人初见他这样安静的模样,肯定会被骗的,以为他是一个和善温文的大家公子。可惜她乔叶对他一点好印象都没有,不会被他的假象唬到。
“公子,到了。”家丁在射影楼门前十步即止,十分有礼貌地交代了一声便退了下去。
屋子里的那人想是听见了声音,这才搁下了笔,回身冲她一笑:“你果然来了。”琥珀色桃花眼闪着光亮,随后招招手,示意她进来。
乔叶很不喜欢被他当小狗似的使唤,可是为了早点打发他,只能听话地跨过门槛走了进去。
“来,坐在我身边。”楚慕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示意她坐下。
乔叶站着不动,虽然是一张很宽大的软榻,足足可以坐下三个人,她低头提醒道:“小王爷,小人是来给您看病的,不敢坐。”
楚慕一笑:“你不说,我都忘了你是来给我看病的了。”
是你让我来的,自己却忘了?难道是存心耍我玩的?乔叶暗自咬了咬唇,不吭声。
楚慕见她不动,摇头笑道:“你还是和他们一样,说什么医者不分尊卑,不过是哄哄我罢了,是不是?”
乔叶不敢答,因为此刻他的声音虽然含笑,却冷冰冰的,会叫的狗不咬人,可是不叫的小狗却常常会出其不意地咬你一口。他说的“他们”是指谁?
楚慕随意地往后一靠,唇边的笑意突然变得有些苦涩:“算了,跟你说这些也没用,你不会明白的。过来给我针灸吧。”
乔叶不解:“为什么一定要针灸?如果小王爷是脖子疼的话,不需要那么麻烦。”
楚慕揉了揉额角,原本的笑意全部没有了,剑眉也拧在了一起:“不是脖子疼,是头疼,老毛病了。”
“呵呵,”乔叶笑了:“小王爷才多大,怎么会是老毛病?”
楚慕睁开眼睛,睨她一眼:“你这个小家伙虽然小,说话倒是很老练,不像是个小孩子。来,给我针灸吧,头实在是疼得厉害。”
“……”乔叶的手心里全是汗,针灸,她才学了一点点,根本算不上会。
“可能会很疼……”她支支吾吾。
“没事,我不怕疼。”楚慕笑道,“再痛的都已经受了,别怕,来吧。”
乔叶踌躇不前,她想问,那,你怕死吗?
“别婆婆妈妈的,要像个男人样子,扭扭捏捏的,像个小姑娘似的。”楚慕摇头笑了。
他很奇怪,偏执起来会蛮不讲理,可是温和起来又什么玩笑都开得,让人捉摸不透到底哪个性格才是真实的他。
“小王爷,其实你的头疼根本不需要针灸,只要找到合适的穴位按摩一下,就能缓解许多。”乔叶道,以前爸爸有偏头痛症,妈妈总是给他揉,药物治疗都不大管用。这世上的头痛大抵都差不多吧?她心里有些忐忑。
“哦?”楚慕不胜痛楚似的蹙紧了眉头,“那就试试吧。”反正也没有想过会根治。
乔叶走过去,她的个子不高,站在软榻的后面,正好能够不吃力地触到他的额头,学着妈妈曾经的样子揉着他的额角,不轻不重、小心翼翼,有那么一刻,她甚至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忘记了自己早已经是无家可归的孤女,而眼前的这个人,又是谁。
不一会儿,楚慕眉头渐渐舒展,似是很满意她的技术:“以后就天天来给我揉揉吧。”
“啊?”乔叶正沉浸在回忆的温情中,乍一听这半命令半商量的语气,一时反应不及。
“以后,我说什么,你最好不要说不。你要是说了不,我的兴致一上来,连我自己都控制不了,你越说不,我就越要得到。”楚慕接着道,语气有些冷。
“是。”乔叶手指的力量不自觉重了些,果然,他恶劣娇纵的本性难改,就算偶尔有些无辜,终究还是惹不得的。
“很好。”楚慕又笑了,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在软榻上,舒服地敲着拍子。
乔叶环顾射影楼,发现后窗的位置长着一棵一人高的槐树,枝头开满了雪白的槐花,阳光打在上面,晶莹如同羊脂白玉一般。相比之下,这阳光照不进来的屋子里,一切的摆设都是偏暗的,不管是面前男人的玄色衣衫,还是不远处暗色系的床幔,一种自心底而生出的压抑感让她很不舒服。
这个小王爷,最好还是不要惹了。因为,直觉告诉她,他是危险的。
乔叶走后,射影楼里顿时又安静了下来,楚慕站在后窗处,看着那棵一人高的槐树,有白色的槐花落在窗台上,像是掉落的碎玉般晶莹。
可是他没有伸手去接,甚至是无动于衷地看着它们。
直到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他没有回头,只是问道:“摘星楼有消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