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玄应道:“回主子,宗祠没有任何动静,摘星楼也很安静。”
楚慕唇边忽然现出苦笑,每日一问,他实在是累了,可是回头的时候,他的笑容却变得很大很张狂,仿佛悲伤苦涩从来不曾侵扰:“既然如此,不如随小爷我出去喝酒吧!倚红楼的那些姑娘肯定想念小爷许久了!”
苍玄被他的笑容感染,也笑了,却是摇摇头,退后三步:“苍玄不敢,上次主子送来的几个姑娘已经够苍堇闹的了,这次要再去倚红楼,苍玄的小命真的不保了。”
“哈哈,苍玄,老头子还没给你做主娶了苍堇,你倒先养成妻管严的毛病了?”楚慕哈哈大笑。
“主子,您在说什么?笑得这么开心?”柔软好听的嗓音伴着女子特有的轻柔脚步,苍堇笑意盈盈地站在他们身后。
苍玄立马变了脸色,尴尬地挠头:“主子,我想起来了,老爷子找我有事,我先走了。”
说完便落荒而逃。
楚慕笑得丝毫不顾形象,一下子跌坐在软榻上,指着苍玄的背影道:“苍堇,爷还从来不知道你有这么吓人啊!我们清逸王府第一的美人,怎么也得让人家如沐春风才是啊,你不是也这么对待其他人的吧?其他人我不管,只是别把我的小大夫给吓跑了!”
被他调侃,苍堇脸上没有半分尴尬,依旧巧笑倩兮:“主子说笑了,苍堇向来都谨遵主子的教诲,时时不忘记笑脸迎人。若不是有人做了亏心事,怎么会见了苍堇就跑呢?至于主子说的小大夫,他可老实得很,哪能欺负他?”
“那就好。以后每天辰正时分派人去‘尝尽百草’接他回府,巳正时分再送他回去。虽然他年纪还小,推拿的功夫倒是不错。”楚慕揉了揉额角,没有那么疼了,明显舒缓了很多,这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轻松。小家伙居然还和他讨价还价,定好了一日一个时辰才肯天天来,而他,居然答应了。
苍堇应了,却也不解,以前不知道找了多少大夫,主子自己不肯给他们诊治,如今却偏偏让一个医术不精、乳臭未干的孩子每日都来府上。其中的原因,他不说,她也不敢问。尊卑、主仆之本分,她还是明白的。
“主子,这是从宫里送来的请柬,凌妃娘娘在十日之后庆祝生辰,邀您出席。”苍堇递过去一份明黄色的折子。
楚慕接了,随手翻开起来,喃喃:“凌妃……”这张帖子是明黄色的,说明是楚皇的旨意,不去肯定是不行的了。没想到这凌妃虽然膝下无子,却还能得楚皇宠爱,真是难得。
“查清楚还有哪些人出席了吗?”楚慕将帖子扔在书桌上,语气懒洋洋的。
“东宫太子、贤德皇后自然在列,还有七皇子……外眷有凌相、顾老将军、傅太师……”苍堇一一列出,停了一会儿又道:“顾将军的孙女正从北庭赶回来。”
“顾姳烟?她也要回来?”楚慕皱眉,看来这次宴会不仅是庆祝凌妃生辰那么简单。
大明令,是不是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呢?
或许,是他等得不耐烦了。
五日之后,楚都最红的烟花之地“倚红楼”面临着十分尴尬的处境:对街的寻芳楼突然之间改了名字,原来那块半新不旧的匾额变成了簇新赤金,上书四个大字——“天下无美”。
这匪夷所思且与青楼背道而驰的名字却把那些好奇心重的恩客们都吸引了去,哪知他们一进去,纷纷称奇,随后一传十,十传百,“天下无美”几乎是在一夜之间成为了楚都人茶余饭后的谈资——谈论的不只是男人,还有女人。
倚红楼,雅间。
“叮”地一声脆响,一只琉璃杯盏砸在地板上,顿时摔了个粉碎,男子坐在桌前,用帕子擦了擦手上沾染的茶水,菱唇弯起,冷冷一笑:“查到什么了?怎么一个个的都不说话了?平时不是能说会道吗?”他的语气很冷,隐隐有种风暴来临前的平静。
他的面前跪着一排灰衣的随从,全部低头不敢看他。
“一群废物!前几日让你们跟踪那个叫乔凌的毛头小子,不仅把他给我跟丢了,居然连派出去的人也不见了踪迹。难道他是神仙?会变身不成?连一个小子都看不住,我养你们是吃白饭的?”男人显然气血上涌,又一只琉璃杯被他扔了出去,地上跪着的人哆嗦得厉害,还是不敢应声。
“现在好了,你们瞧瞧,楚都最红的倚红楼现在红成了什么样子?人呢?客人呢?都去哪里了?别告诉我一夜之间,那些达官贵人全部穷得喝不起酒、玩不起女人了!”男人站起身来,一身棕色的锦袍衬得他身材修长,挺拔高大。他的眉毛很浓,皮肤很白,原本满是书卷气的脸上现出不相称的暴戾:“难道三年了,我的努力都要功亏一篑?这样的你们,和修罗门的杀手比起来简直太一无是处了!他们拿了钱至少会替我把事情办得妥妥当当的,看来,我得告诉大公子,留着你们根本无用!”
听到这,那些随从再也无法淡定,纷纷磕起头来,哀求道:“二公子饶命!属下办事不力,自然该死。可是倚红楼今日的生意之所以不景气,全拜对面的那家‘天下无美’所赐!”能推卸一些责任就推卸,二公子的狠毒是出了名的,他们还不想死。
“天下无美?什么意思?”男子眉头蹙得更紧。
“是一家新开的妓院。那些客人们见它新鲜,都去了对面,所以……”
“我倒要看看,什么是天下无美!简直是可笑之极!”男子一甩长袖,大步下楼,直奔对街。
棕色锦袍的男子快步下楼,出了倚红楼,他的脚步渐渐慢了下来,恢复了惯常的优雅从容。
对面的“天下无美”不断有人进去,却许久不见他们出来,从前能够隐隐约约看到内部摆设的花窗也被恰到好处地蒙上了一层轻纱,再看不见里面有什么动静。男子不由地皱眉,对身后的随从道:“寻芳楼几时变了招牌?”昨日明明还什么动静都没有。
“一夜之间。”那随从胆战心惊地应道:“属下本来是照公子的吩咐打压寻芳楼的生意,逼得她们走投无路,最后只能低价让出,再没有人能和我们争这花柳的生意。几天前还安静无声,今天早上忽然换了名字,然后就……我们倚红楼的老客人见她们家神神秘秘的,结果都……都去那里凑热闹了……”
男子伫立良久,也没有猜透他们到底使了什么手段,于是迈开长腿,大步朝那让他十分感兴趣的地方走去。烟花柳巷,有钱人的销金窟,醉生梦死的最佳销魂之地,他不能白白丢了这样好的生意,更加不能让处心积虑三年的计划毁于一旦,眼看着机会来了,他怎么可能拱手把最好的生意让人?
门庭冷落鞍马稀,这是他走近“天下无美”的第一印象,招牌簇新,赤金的几个大字,配合着无人问津似的门庭,无比矛盾,却不由地让人有些好奇:既然是“天下无美”,为何它还能如此嚣张?好像不怕别人不接近似的,这样的自信,到底从何而来?
进得门去,眼前突然昏暗起来,谁都知道妓院的大堂最忌讳昏暗,可以迷醉、可以朦胧,却独独不能昏暗,客人都是去消遣的,谁愿意对着看不清的环境胡乱摸索?
可是,很奇怪的心理,他居然想看看里面会有什么,也许,只是主人的虚张声势罢了——
黑暗压抑的气氛,他越来越觉得烦躁起来,几乎想要掉头走掉,突然前方出现了一丛朦朦胧胧的花影,看不清晰,影影绰绰,越走越近,光线越来越亮,仿佛是迷路的人惊惶之下陡然看到了出路似的欣喜起来,继而鼻端有若有若无的微风送来淡淡的花香,居然让他弄不清自己究竟是为了寻花而来,还是路尽之处就该有柳暗花明。
“公子,这里真的是妓院吗?”身后的随从怔了许久才喃喃地问道。
男子这才回神,压了压心里升起的愉悦,想起了此行的目的。他可不是来欣赏的,而是来探查对手的底细的。
“走吧。”他继续向前走,刚刚看不真切的花朵此刻完全出现在了眼前——石竹花。非常普通的花朵,在楚都到处可见,是最贫民、最让贵族不屑的低贱花种。可是,主人的设计很巧妙,各色的石竹花在宽敞的空间随意摆放,倚着高低合适的假山,绕着流淌中的小巧池水,姹紫嫣红却并不突兀耀眼,它们成了分界最好的自然景物。
分界……
男子又一次从美景中收回心神,举目望去,这再也不是寻芳楼那庸脂俗粉聚集的地方——原本该接客招待的大厅扩展了三倍的空间,被婉约的绿色植物分成了一个一个私人空间,不大,但是却别出心裁。他一个一个地数着,一、二、三……总共十二个……没有规则,却又隐隐有着什么规则,没有一个是相同的,又没有一个是脱离整体而存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