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以为设计了一出好戏,自以为得到了想要的结果,自以为将所要陷害的对象通通套了进去,可是直到最后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居然把自己也给设计了进去……
当知道这样的结果时,一切都太晚了。
大火……
不对。
祁宣的脑子突然清明了些,坐直了身子。
大火的时间不对,楚七放火在先,乔凌去“满园春色”找他在后,这么说来,她并没有像民间流传的那样已经被一场大火烧成了灰烬?是楚七留情还是她命大?
无所不能的无美公子,她的出现与成长是商场上的奇迹,一直被商业界的同行们津津乐道,引为传奇。既然如此,有没有可能她会在某个场合、某个时间突然再次出现在他的视线里呢?就好比是“天下无美”入口处那长长的通道,初看朦胧甚至灰暗,可是越往前越接近,你便会发现自己正一点一点被她的神秘吸引,尔后,光明出现,你便再也无法从她身上移开眼睛。
不是一见钟情,而是步步沦陷。
祁宣的心乱糟糟的,不过是一天的时间他把什么滋味都尝遍了,悔咎、怅惘、释然、震惊、哀伤、激动、紧张……
桌子上没有酒了,他站起身来,却只觉得身子颤抖得厉害,因为他突然间发现,似乎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情感正在他心里生成,那情感像是后悔,又像是欣喜,也像某种迷恋,十分复杂,然而对象却只有一个,她的名字叫……
乔凌。
那日“有凤来仪”的订婚典礼之后十日整,太子以盛大典礼迎第一女将顾姳烟入东宫为太子妃,从此,东宫有主。
太子楚萧与太子妃伉俪情深,互敬互爱,时常结伴而行出席宴会,一时之间在百姓中传为美谈。
当楚都的混乱过去,日子又重新恢复了平静,判断平静的依据是——一,再没有了寇盗之险,二,清逸小王爷重新出入花街柳巷寻欢作乐,三,楚七皇子不日将北征。
这样平静的日子,是楚都人熟悉的常态,只要它们继续维持下去,那么日子便是平静的,至少看起来是这样。
正值新年,家家户户都张灯结彩的,分外喜庆。楚离的北征被提上了日程,楚都的人便又在八卦七王妃会不会有宫中愁怨,毕竟是新婚,丈夫便要出征去,兴许一年半载都不能归来。
民间对战神的信仰一直很坚固,因为他们能保家卫国,因此,虽然太子的形象温文懂礼,且树起了夫妻和睦的典范,然而民间那句“不是一便是七”的歌谣还在传唱不止。
除夕之夜,宫中设宴。
这是完全的皇室家宴,没有外人参加。
宴会设在避风塘水榭中建起的一座凉亭里,因为周围种植了暖树的缘故,即使在严寒的冬天人也不会感觉到寒冷。而且,因为露天,映着雪色,视野格外的开阔明亮起来,令人心神俱欢。
众人围着一张大大的圆桌坐定,楚皇左右为凌妃、傅皇后,巧合的是,太子楚萧也带了两位妃子出席,正妃顾姳烟坐在楚萧左侧、傅皇后身旁,而侧妃赏心则坐在楚萧右侧。除却这六人,还有七皇子、七王妃、楚慕和其他几位年幼的王子公主们。待众人坐定,才发现居然多出了一个座来。
这本是太监们办事的失误,楚皇却哈哈大笑道:“不尽然,旧年离儿、萧儿相继成了婚,来年朕自然是要抱孙的!这多出来的座位岂不是天意?”
众人都笑了。
不是一国之君便是一家之主,因此楚皇的威严是不容质疑的,他看了看楚慕,又道:“慕儿,你看看,离儿、萧儿都已经成婚了,你怎么还是孤身一人呢?”
楚慕不防他有此一问,微微一愣,继而琥珀色的桃花眼中流光溢彩,笑道:“美人太多,挑不过来。”顿了顿,又补充道:“哪里能再遇到一个好玩的小傻子呢?”
楚离手中的筷子一停,又若无其事地继续。
楚皇很是惊奇般地笑问道:“凌相家的小丫头真的那么有意思?让慕儿如此念念不忘?这十几年倒是没有人发现她的有趣。”
楚慕朗朗而笑,颇有些风流模样:“哪里,不过是有些特别,慕儿一时之间觉得好玩罢了。再加上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所以现在心里面就难免有些牵挂了。”
楚皇了然地点点头,脸上的笑容竟罕见地收了收:“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果然是如此吧。”望着楚慕,笑容重新和蔼可亲起来,比之刚刚更深更浓:“慕儿,人死不能复生,天下的好姑娘多得是,是那个傻小姐没有福气,怎么偏偏就起了一场大火给烧了呢?”
“叮——”的一声脆响,瓷器碎裂的声音,把在座的妃子娘娘们给吓了一跳,齐齐向声音来源的地方看去。
赏心慌了手脚,心怦怦跳动不止,见众人都望着她,更是不知如何是好,忽然有一只大手伸出,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小声安抚道:“没事,别紧张。”
继而是楚萧惯常的温润嗓音笑道:“让父皇母后受惊了,赏心没有参加过家宴,难免有些紧张,请父皇母后恕罪。”
楚慕楚离都看了眼赏心,自然明白她是因何而失了手打翻了汤匙,不过是听见了那个少女的死讯罢。
楚皇哈哈笑道:“不碍事。听说萧儿你这个侧妃才貌双全,人也是极伶俐的,不如为朕表演一番如何?”
楚萧看了眼赏心苍白的脸色,笑道:“能够为父皇表演是赏心的福气,儿臣很久之前与赏心一起谱了一首曲子,名叫梅花三弄,今日就由儿臣二人一同为父皇吹奏吧。”
楚皇点点头,始终含笑。
宫人取来了琴和笛,还有一张小小的琴塌,赏心平了平心里的悸动,坐下来,望了一眼身旁站立的楚萧,顿时觉得安心了不少,不论出了什么事,到底还有他会站在她身边的。
太过于熟悉的曲子,在天下无美的时候就已经合奏过无数次,再加上原本就是定情之曲,彼此都熟悉到能够闭上眼睛弹奏,就算赏心心中再怎么纷乱,这一首曲子却是合得天衣无缝。
奏罢,楚皇第一个拍手称好,于是凌妃也跟着道:“太子与侧妃所奏的曲子可真是好听,臣妾想去跟侧妃讨教讨教琴艺,陛下以为如何?”
傅琬莹心中气愤之极,上不了台面的东西,又是音律!偏偏凌妃这个贱人倒会讨巧,一言一行都是十足的狐媚相!
楚皇揽了揽凌妃的肩,笑道:“好,爱妃既然喜欢就去吧。萧儿,你这侧妃果然是名不虚传,相貌佳,才艺绝,没有选错人,哈哈,朕很满意。”
楚萧眉眼柔和地望着赏心,谦逊一笑:“父皇过奖了。”
顾姳烟微微嗤笑,凤目望了一眼楚萧又转开,新婚伊始,他与她在人前好得像是蜜里调油,这会儿一旦有人夸了他的心头肉,他立马就得意得什么都忘记了,整天只知道音律乐谱,这样无用的男人,怎么成得了大器?!
楚离正好坐在顾姳烟的对面,因此不需要刻意调整角度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望见他,还是淡漠的神情,仿佛眼前发生的事情与他根本没有关系似的。
凌宛殊坐在楚离的身旁,整个晚上奇迹地没有说一句话,只是矜持地自己吃东西,楚离没有看她,她也不吵不闹。顾姳烟觉得奇怪,以凌宛殊那样娇纵的小姐性子,怎么可能这般乖巧?不过兴许,她是要在楚皇的面前装装佳妇的样子吧?
“离儿,新年一过你便要出征了,也不知北疆战事如何,倘若战事吃紧,你想必一年半载都没有办法回都了,父皇敬你一杯,祝我大楚的战神早日得胜归来!”楚皇执起杯盏看着楚离,眼中满是鼓励的光芒。
楚离慌忙起身,执起杯盏,貌似惶恐地仰头喝尽:“多谢父皇!”
“离儿,听说北疆天寒地冻不比楚都,本宫特意命人为你缝制了几件袍子,可做御寒之用,保重身体,早些回来。”傅琬莹慈祥地望着楚离,仿佛他真是自己的亲生儿子般心疼。
楚离抿了抿唇,冲傅琬莹欠了欠身:“儿臣多谢母后的关心。”
凌妃摸了摸身边凌宛殊的头,道:“可怜的殊儿,军中不可带女眷,你才过门一个月便要与七殿下分开了,唉。没关系,以后要是在府中无事可做就进宫来陪陪姑姑,姑姑带你去各位娘娘的寝宫转转,熟络熟路感情也好啊,反正都是自家人。陛下,您觉得好不好?”
楚皇赞赏地点头:“爱妃所言极是,都是自家人了。殊儿也不必觉得拘束,常来宫中走动走动也好。”
凌宛殊抬起头来,大大的杏眼眨了眨,无比乖巧的样子,挽住身边楚离的手臂,轻声道:“殿下,可以吗?”
这一声询问真是恰到好处,既有少女的羞,又有新妇人的憨,让人心生怜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