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离淡淡一笑,望着她的眼神却并不暖,紫色的瞳眸没什么实质的变化:“王妃既然喜欢就去吧。”
他算是答应了,可凌宛殊却不敢再继续挽着他的手臂,慢慢地松开了,点头笑道:“殿下果然疼爱殊儿。既然宫中的娘娘们都是自家人,以后殊儿就陪姑姑多走动走动。”
楚皇和傅皇后便连连夸赞凌宛殊漂亮又懂事。
一场宴会,不过是在演出父慈子孝或者天伦之乐,然而就算感情不一定是真的,可其中人的身份、相互之间的牵绊却真实不可割裂。
楚慕看着听着,只觉得心里面空落落的,每年的这个时候都是这样,不管到哪里都是一个人,和谁都没有关系。没有母亲。父亲从来不会跟他呆在一起超过半刻钟,更别说是一起过节了。自记事起,年年如此。
楚慕微微一笑,执起酒杯喝了一口。
楚皇突然又开口道:“慕儿,你父王还好吗?”
楚慕抬起头来,望向楚皇,神情略略有些僵硬,然而他素来能够使别人觉得他心中坦荡欢喜,他放下酒杯,笑了:“听下人说父王很好,只是慕儿已经许久不曾见过他老人家。”
楚皇眼神深邃,脸上的笑容却难得有些飘忽:“是吗?”那种不自然的表情很快便被掩去,楚皇笑道:“来,今日一家人聚聚共度新年,辞旧迎新。跟朕一起喝一杯!”
于是,在座的众人齐齐举杯,几个未成年的公主皇子偷着空抢吃桂花糕,以茶代酒。之后空中盛开硕大的烟花,照亮了整个御花园,御花园的池水里倒映了烟花绽开的光芒,耀眼夺目,那些小公主小皇子拍着手围着水榭雀跃欢腾。
皇室的孩子,只要不是一出生便成储君,或者对储君的地位构不成任何的威胁,那么,幼年的时候还是可以自由自在地玩耍的。这些小公主小皇子年纪都太小,平日读《三字经》《千家诗》都有些不情愿,爱玩爱闹,可是只要不侵入后宫霸主的领地,他们便一直是安全的。
宴会散去,众人各回各处。太子与正妃、侧妃同回东宫,楚慕与楚离住在宫外,不得不同路出宫。
楚离走在前面,因为个子高,步子有些大,凌宛殊跟不上,只好提着裙摆小跑着追上去。
楚慕觉得好笑,这凌大小姐遇到了楚离,居然被磨得没有了从前的娇纵脾气,真是难得。想一想,也是,楚离那样孤僻的性子,一旦冷淡起来,比夜叉还要可怕,怪不得凌大小姐要如此狼狈了。
不过,楚慕只是觉得好笑而已,除此之外,半分同情心也没有,甚至有些幸灾乐祸。小傻子不喜欢相国府,甚至还策划了一场逃亡,如果不是被人利用,想必已经得了自由身了。所以,这凌家的人就算全都死绝了,他也不会眨一下眼睛,甚至,他还特意添油加醋,把凌相赖以炫耀的财源之一——城东齐家的家主齐禄给解决了。
也是碰巧,那夜他潜入城东别院的时候,居然恰恰遇到那些狐朋狗友聚会,他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那些奸商污吏一并给灭了。这一下,凌相的手臂被斩断一半,乔氏二夫人怕从此在相国府抬不起头来了吧?皇亲国戚、朝中大臣的婚姻,多半是政治联姻或者权钱交易,失去了父兄的靠山,再美貌智慧的女子随时都可能被弃之如敝屣。
随意地四处望了望,楚慕觉得心里畅快,如果她在,会不会开心呢?又觉得很失落,家家户户都在庆祝新年,只是她啊,会在哪里?又可以去哪里?有什么地方,是她可以去的呢?
“天下无美”没有了,“尝尽百草”也没有她,“珠光宝气”与“匠心独运”还是跟原来一样平静,秘密出城探查的隐卫至今没有消息,楚国这么大,要找到她,无异于大海捞针。他甚至不知道是她自己离开的,还是有人故意带走了她。如果是有人带走她,企图用她来威胁楚离,那么现在应该已经开始索要条件,不至于毫无动静。如果是她自己离开的,她一个十三岁的女孩子,无依无靠,能去哪里?
记起上次对楚离说出的狠话,他说只要她还活着就一定可以找到她。可是现在,时间越是拖下去,他心里越来越没底。硬是把一颗忐忑不安的心磨成了近乎绝望的苍凉。
“小王爷,就此别过吧。”陡然听见楚离的声音,楚慕回神望过去,这才发现已经出了西华门了。他们的轿子就停在宫门口,可不是就要别过了吗?
楚慕洒然而笑:“七殿下多多保重。战场上刀剑无眼,要是出了什么差错……”顿了顿,望向一旁的凌宛殊,又道:“让王妃如何是好呢?”
楚慕的嘴还是一如既往的刻薄,楚离微微勾起唇角:“有劳小王爷挂心了。本王离了楚都,上了沙场,能够为国捐躯也是荣光所在。倒是小王爷,出不了城,离不了京,还怎么去找那心上的美人呢?”
楚慕琥珀色的瞳眸一闪,笑道:“要是七殿下碰巧遇到了那美人,还请务必告诉小王一声。记挂了这么久,就算得不到,也总要看一眼才放心的。”又把矛头指向凌宛殊,蹙了蹙眉,夸张地拍了拍脑袋:“哎呀,瞧小王这记性。七殿下都已经成亲了,王妃还在这儿呢!就算那小美人肯委屈做妾室,岂不是要伤了七王妃的心吗?殿下可要考虑清楚才是啊!”
“小王爷可真会替本王着想。”楚离的脸色一变,转身朝轿子走去。楚慕的嘴真是招人厌恶,偏偏他说得句句在理,他无力反驳,这样玩世不恭风流放肆的品性到底在玩什么把戏?半真半假地叫人看着就心生反感。
楚慕见他走了,又扬声补充道:“七殿下可千万莫要赌气,战场上别为小王刚刚说的那些有的没的分了心,到时候一个不小心……后果可是很严重的!不过,说心里话,七殿下是死是活,跟小王半点关系都没有,小王该吃的还是会吃,该玩的还是要玩,说不定还要嘲笑殿下没用呢!小王向来就是这么刻薄无聊,七殿下也是知道的吧?而且,除了小王,其他什么阿猫阿狗的怕也是这么想的。”
这些看似荒唐的戏言,在别人的耳中是挑衅和狂妄的,然而听在楚离的耳中却是另一种意思,他停住脚,回头看着楚慕,紫瞳深深,浅浅一笑:“玩笑开得太多了,难免会让人心生厌恶。道士真假不分的幌子布得多了,说不定就把狐狸尾巴给露了出来。小王爷,那些死与不死的论调,本王收下了,现在,再转送小王爷。”
紫瞳一转,瞥了凌宛殊一眼,自顾自上了轿子,轿身还是单调的黑色,没有华丽的佩饰,与楚慕的完全不同。
楚慕一笑:“小王也收下了。”也上了另一顶华丽拉风的大轿。
凌宛殊听不懂他们俩在说些什么,虽然听得很认真,却一点有意义的东西都没听见。似乎是在吵架,又似乎关系不错地互相叮嘱。见楚离上了轿子,她立马提起裙摆,钻进了另外一顶轿中。轿子立马便起了。
凌宛殊觉得很委屈,可是这种委屈却又不能对任何人提起,难道她堂堂的相国府大小姐要告诉天下人,自从进了七皇子府她至今还是完璧之身?要告诉所有人知道,要么就是七殿下无能,要么就是她索然无味不懂夫妻之礼?
甚至,她都很少看见楚离。呆在天禧阁的时候,郁闷无聊,出去走走也没什么好玩的地方,去找楚离却被拦住说殿下正在忙。
忙,忙,忙,练兵、北征,这种种一切,都是她所不感兴趣的。从小到大都被捧在手心里,娇纵放肆惯了,生活一下子寡淡如水,行动四面受限,让她几乎要崩溃。
相国府中因为齐家败落的缘故,爹爹的心情不大好,再加上顾姳烟新近做了太子妃,倘若她把这些不如意的事情说出去,到时候她凌宛殊的颜面该往哪里搁呢?因此,她什么都不说,甚至必要的时候还得粉饰现在的寂寥,包装成完美无缺的幸福糊弄人心。
凤藻宫,傅琬莹与顾姳烟、楚萧三人正在喝茶闲聊。
起初不过是闲话家常,还能有说有笑,后来傅琬莹的脸色变了,对楚萧道:“萧儿,你的那个侧妃呢?”
刚刚在家宴之上那般慌张,把她的颜面都给丢尽了!还是太子妃识大体,该笑的时候笑,该说的时候说,到底是大家的小姐,与那些风尘出身的狐媚子就是不一样!
“她身子不舒服,先去休息了。”楚萧淡淡笑道,声音温润柔和。心里却叹了口气,他早知道母亲会这么问。赏心听闻了宫外好友的死讯怎么可能会不伤心?刚刚还一直问了他很多问题,最后才不得不接受相府的四小姐已经被大火烧死的事实,哭得累了,沉沉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