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为楚皇近年来的性子收敛温和了许多,再不用武力治天下,已经到了北齐反攻的时候,却没想到又横空出了个战神楚离——他从十六岁出征开始就从未兵败过!
祁宣越想越觉得痛恨,这样下去大哥什么时候才能够完成抱负?他又到什么时候才能够回归家园?
照楚都现在的形势,他不能再做任何异常的举动,否则,只会功亏一篑。留在楚都之中,就算不能有什么太大的作为,不能掀起太大的风浪,但毕竟能够做到以最快速度的知己知彼。
日子一闲下来,祁宣便觉得寂寞。每次从倚红楼出来,看着对面被封的“天下无美”,更是觉得生活索然无味。
当他站在“珠联璧合”的门前时,那种闷堵的心情突然找到了着落——他在等她,等她来找自己。
当初的打算是,等她出远门的时候趁机吞并了“珠光宝气”和“匠心独运”,这样,她要么会去求楚离帮忙,要么就会亲自来找他了。不论是哪一种结果,都是他所喜见的。楚离倘若帮了她,便会留下私自经商的把柄。而倘若让鼎鼎大名的无美公子亲自来求他……光是想一想,就觉得很有意思。他就想看她脸上出现那种不淡定的表情,是不是也如浅笑时一般美丽。
没有了对手的处境真是尴尬,不用挖空了心思想着怎么去打败对手原来这么痛苦。
踏着雪,祁宣从易主后的“珠联璧合”走到了“满园春色”,本来也只是随便看看,却不想那个姓钱的掌柜却告诉他,乔凌来过。
“什么时候?!”祁宣的声音陡然变大了,抓住钱掌柜的手臂,用的力气很大。
“前几天。”钱掌柜自以为很善解人意地安抚道:“老板,别担心,乔凌不是来找茬的,也不是来讨要店铺的。”
“那她来做什么?”祁宣急了,他实在想不出。
“嘿嘿,”钱掌柜摇摇头,笑道:“到底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店铺没了就没了,也没想着追究,居然只是让小的给老板带一句话,说完就走了。”
“什……什么话?”祁宣发现自己居然紧张得有些过分,想来,她不过是威胁威胁自己罢了,不过是放下一些狠话罢了,他什么样的商场陷阱没有遇到过,这些恶狠狠的赌咒早就已经过时了。
钱掌柜依旧笑意很盛,仿佛是格外看不起那个乔凌似的:“他说啊,从此不论是死是活,他乔凌都没有老板你这个朋友。”
“就……就这样?”祁宣结巴道,抓住钱掌柜的手越发地收紧了。
“就这句,哎哟,老板,快松手,小的手快要断了,哎哟……”钱掌柜哀嚎道。
祁宣松开手,偏开头,他觉得脑袋有些懵,心里有些慌,她居然就只说了这么一句话,不是威胁,也不是诅咒。
“老板,您也别太在意,一个小毛孩子,不是朋友就不是朋友了嘛,有什么大不了的,您……”钱掌柜揉着手絮絮叨叨,却不想祁宣回头一声怒喝道:“闭嘴!”
他吓得赶忙收声,不敢再说话。
祁宣闭了闭眼睛,又睁开,她不过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孩童罢了,不过是一个毫无心机的小丫头罢了,她来过就来过,知道他吞了她的店铺也无所谓。他向来没有认为自己是正人君子,怪只怪她太过于轻信别人,因此他不需要有半分悔咎。
可是,这般自我开导,为什么还是觉得坐立难安呢?
从一个店铺逛到另一个,找人说话、撒火、发泄,竭力不去想她的事情,然而一旦静下来,她便好似是穷追不舍的阴魂似的跟着他,一再地在他耳边道:“我们从此再也不是朋友了。”
倚红楼二楼雅间。
“叮”地一声,桌子上的茶杯酒壶被一齐扫落在地,陶瓷碎片四散,酒味茶香顿时在房间里弥漫开来,这个时候,祁宣才想明白,他之所以会这么不安,之所以这么生气反常,根本不是因为他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只是因为她的那句——我们从此再也不是朋友。
不是朋友了,至于他这么心痛吗?
她曾陪他喝酒,一起讨论人的癖好,她说,天地既爱酒,爱酒不愧天。
当他的生意因为她的打压而渐渐落魄时,她却为他出谋划策与他一同开设什么连锁店。
当她要出门远行时,却把生意放心地交给他保管。
心里突然很不痛快起来,卑鄙了这么多年,商人的本性原就是有利便图,从不问什么公平正义该与不该,可是,现在他却自责起来,不安起来,居然想找她去说个明白。
不,不说也行,只要找到她,看看她现在过得怎么样也行。毕竟是个经商的奇才,她不可能会一无所有。他甚至暗暗期待她以什么样的新身份出现在他的面前,跟他斗一斗也好,闹一闹也罢,说他是小人也好,骂他是骗子也罢,只要她来找他,之后的事情对他有利还是不利都无所谓了。
多么病态的心理,他甚至有些不理解自己的心了,他究竟是不是疯了?
想见她,非常地想见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想见她。如果再也见不到她,他会不会这样不安一辈子?
疯了!真是疯了!骗了谁不好,偏偏骗了她?骗就骗了,居然还会觉得愧疚与悔恨,这不是发疯又是什么?
“二公子。”有随从小心翼翼地进来,见到满屋子一片狼藉声音不由地低了下去。
“什么事?!”祁宣的语气有些重,眉头皱得紧紧的,他的脸色很白,因此生起气来便像是带了煞一般可怕。
那人道:“是这样的,二公子,‘珠联璧合’与‘满园春色’都被官家查上了,说是要将老板的名字还有每月的盈利额登记入册。”
祁宣看他一眼:“什么时候?”
“明日。”那人道,“看样子是被楚国的人发现什么了,最近盘查得很厉害。”
祁宣想了想,道:“也许和楚七有关系。派人告诉那两个店铺的掌柜的,就说登记的时候用‘乔凌’这个名字。”
随从微微讶异:“二公子,那不是前任老板的名字吗?您……”
祁宣有些释然地笑了:“是她的,还给她,本公子不需要。况且,不值得为了两家小小的店铺暴露了身份,因小失大可就不好了。”他说得十分有道理,随从听了直点头。
“下去办事吧。最近太乱,吩咐下去,不要轻举妄动。”祁宣满意地自顾自笑了起来,如果他把店铺还给她,是不是……
“二公子,有件事情属下觉得很奇怪。”随从却并没有下去。
“什么事?”祁宣心情好起来,语气也不易察觉地温和了许多。
随从道:“前几日楚七大婚,属下依照您的吩咐将相国府的四小姐抓了,然而跟相府大小姐调了包,这件事情闹得满城风雨,现在楚都的百姓们都还在暗暗地笑话楚七。只是,今天听二公子提起那个乔凌,属下才觉得有些奇怪,原本以为相府四小姐不过是个傻子,谁知道那天晚上她的反应一点都不像傻子。现在想一想,她的相貌居然跟二公子日日恨得咬牙切齿的‘无美公子’乔凌有几分相似——穿着灰白的公子服,女扮男装。如果属下不是从相国府的石竹院一直跟踪她们母女去的楚江边,恐怕都要把那傻子错认成‘无美公子’了。”
祁宣脑中剧烈一轰,死死盯着那随从道:“你说什么?乔凌跟相国府的四小姐长得很像?”
那随从笑了:“有九分像呢,要说他们是兄妹怕也没人会怀疑的。那晚属下们一切都照您的吩咐做得妥妥当当的,只是没有想到那个楚七太毒辣了,一朝知道中了调包计,居然就一把火将那个傻子给烧死了。不过,现在这天下间再没有相国府的傻小姐,可以说是死无对证,生意场上那个什么‘无美公子’也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再没有人妨碍二公子您的生意了,真是可喜可贺啊!”
随从说完便退了出去。
祁宣的脸色却一瞬间惨白如纸,心里狠狠地揪痛了起来,一种完全陌生的恐惧感让他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九分相似。灰白公子袍。女扮男装……早就知道她跟相国府有关系,可是,就算他把脑袋都想破了,也绝对不可能会想到“冠盖满京华”的无美公子居然就是相国府那个受尽天下人嘲笑的相府四小姐!
一个是经商的奇才,聪明伶俐。一个是楚都的笑话,痴傻蠢钝。这两个人,绝对不可能会搅在一起的!前一刻他还在为能够得到她的原谅而心喜,这一刻便被彻底地打入了昏暗的悔咎之中,再不能脱身了!
她死了?他亲手设计了一场局,把她推了进去?
从此这世上再没有“无美公子”,再没有乔凌,再没有人告诉他喝酒是一种爱好,并不是罪过,再没有人肯那般真诚地待他……还有,他的悔恨、愧疚还有心痛,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停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