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慕呆了呆,你到底可以为她做到什么地步?倘若他是处于楚离那样的境地,根本无从谈起什么选择,生命里有些事情可以好好挑选抉择,可有些事情却连选择的余地都没有,一条路必须得走到底,至死方休。
楚慕身子往后,靠在一棵乔木上。树枝上的雪落下来,砸在他的手背上,那里,有一圈小小的牙齿印记,低头看着,楚慕轻轻笑了,语气也没有了刚刚的剑拔弩张:“没想到,到头来最了解我的人,居然是你。不过你大约是要失望了,只要她还活在这个世上,便没有任何人能够阻止我找到她。至于我能为她做到什么地步,这种事不是靠说的,七殿下一月后将出发北征,倘若有本事不会战死沙场,想必是会有机会亲眼见识见识的。”
楚离的表情也淡定了下来,恢复了惯常的冷漠与不屑一顾:“生死有命,本王倘若不幸战死沙场,那也是一件幸事。可是本王暂时还没有入土为安的打算,所以会对小王爷所说的一切拭目以待。倒是小王爷,有些时候还是不要太过于猖狂,否则,会招人怨妒的。”
楚慕微微一笑:“多谢七殿下提醒。”
“七殿下,小王爷,陛下正在找你们呢!”太监总管站在御池另一边,远远地冲他们喊道。
楚慕望了望御池那边,道:“不如七殿下先过去吧,小王还想在这里多看会儿雪景。”
楚离也不应他,抬脚便往前走,心里五味杂陈。正如楚慕刚刚说的,最了解我的人,居然会是你。他们俩自从六年前第一次见面开始就互相看不顺眼,然后是懒得看彼此一眼。这个花名在外的小王爷果然不像世俗所见的那般简单,甚至完全相反,不仅不简单,还城府极深、武功深不可测——
那次在南风馆之外,他为了救小乔冲出来,轻松地接住了百米之外射来的数支箭矢,这不是普通人能够做到的。在楚都背负花名整整六年却没有露出一点破绽,他到底是什么人?
父皇,倘若真的如我所想的那样,那么你对楚慕到底偏袒到了什么程度?
手心里的碧玉戒指硌得他心口微疼,和楚慕打这样的赌到底有什么意义?小乔她……
楚离闭上眼睛,不愿再继续往下想。
御池边,楚慕斜斜倚在树上,任雪花一片一片落在身上,琥珀色的瞳眸沉静了下来,再不似刚刚那般疯魔。
树影斑驳,在雪地里投下一道道暗黑的影子——
“这……这不是咬。”
“楚慕,今天天气真好,我想去看星星。”
就在那些树影里,他不怀好意地教过她怎么去吻去咬,也是在那些影子里,她伏在他的胸口,软着嗓子说想去看星星。
到底宠溺到了什么地步,才会把她所有的话都当真呢?只要是她求他的,他就没有做不到的。身子小小的,抱进怀里软绵绵暖烘烘,一直暖到心里去,于是,什么不快都消散不见了。
是啊,楚离说得对,如果他一直这样半真半假下去,如果没有对她说出所有的实情,如果没有给她足够的安全感,又凭什么指望她会把一颗真心交给他呢?
他算是看清她了,从来一副保护者的姿态,不论自己其实多么渺小、多么微不足道,都认为自己生来便是需要去保护别人的,哦,不是别人,是亲人,是朋友,自身倒还在其次。如果是这样执迷,等到失去本该保护的东西时,是不是动力与希望也都消失了?那样……还活得下去吗?
越想越觉得心口揪痛,为什么她来的时候他偏偏不在,为什么那该死的门卫居然敢凶她,为什么来了不过一会儿,不等一等他又走了?
这些天一直在纠结这样的问题,反反复复地自责,然而,于事无补。门卫没有错,不过是忠于职守。她也没有错,不过是自尊心使然。那么错便在他了,当她最无助的时候他没有守在她的身边。
心里郁闷,迫切需要找到一个发泄的出口,他已经忍得快要承受不住了!为什么最无辜的她要受这些磨难牵连,而那些令人作呕的小丑们却可以活得那么惬意,整日寻欢作乐?
不,他没有什么得饶人处且饶人的良好品质,不仅如此,还向来都是有仇必报的。
从树身上弹起,楚慕拍了拍手臂上落的雪花,抬脚往回走。
既然出不了城,索性就让这城中更乱一些吧。也许,恰恰也是楚皇想要的效果。
翌日清晨,凌相正在家中闲闲饮茶,却听见一阵痛哭声从偏厅一直哭到了花厅,不由地蹙眉,喝道:“是谁在哭?腊月黄天的,死了爹还是死了娘?!”
“老爷!”一声哀嚎,二夫人齐氏在侍女的搀扶下跨进了门槛,扑倒在地:“老爷,你要为妾身的兄长做主啊!”
凌宗吾盯着她哭得瘫软的身子,道:“你今日不是回娘家去了吗?齐禄怎么了?身子不好?我早说过,妾室太多伤身,他却不听,根本咎由自取!”
“不,不是,不是……”齐氏连连摇头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只管大哭。
凌宗吾心烦,喝道:“哭什么哭!说清楚!平儿,你主子说不清,你来说!”转而去问侍女。
侍女也吓得脸色惨白,跪在地上,结结巴巴道:“是,是……”
凌宗吾气得将茶盏重重掷在桌上,正待发作,却见管家从门外闯进来,步子匆忙而慌张:“不好了,老爷!齐府出事了!”
齐氏哭得更凶了,撕心裂肺。
“说下去!”凌宗吾道,心也提了起来。
“齐老爷归天了!”管家急道,又觉得不够清楚,补充道:“不,不是齐老爷,是城东齐家的别院遭了寇盗,不仅丢了钱财,连同晚上住在别院里的吴员外、郑员外、袁大人……都好多人一齐遭了秧,一命呜呼了!”
凌宗吾跳了起来,眼睛睁大,怎么会这样?这些人都是他的朋友,不论是在官场上还是在私下里都交情匪浅。
“还有人说齐家别院的那块地本来是谁家的坟场,被齐老爷强征去的,昨天是……是冤魂索命!”管家越说越激动。
听了他的话,凌宗吾吓得跌坐在太师椅上,浑身僵硬冰冷,冤魂索命?
傻子还没死的时候,他曾经请过这些人来家里,要把她卖了……
越想心里越是发寒,头皮麻麻的,傻子烧死的时候他心里的疙瘩去了,苏红岩的尸体在停尸房的告示贴出来时他不闻也不问,这会儿,难道真是……
冤魂索命?
他对她们母女俩……
凌宗吾努力想着推脱和解救的办法,可是脑子里却一点都搜罗不出他曾经对她们很好的事情来,不,不仅不好,他甚至从来没有把她们当成人来看,想打就打,想骂就骂,从来没有给过她们一点好脸色……
心里越发地虚了,额际冷汗涔涔,站起身来,却觉得两腿灌了铅似的重,哆哆嗦嗦地指着管家,粗喘着气道:“快,快去请天师来!”
“天师?”管家疑惑。
凌宗吾一瞪眼:“驱鬼!散魄!”
“是!是!”管家这才明白过来,转身飞跑出去。
楚都几大奸商接连遇害,除却百姓们暗暗的兴奋喝彩声外,商人们却个个人心惶惶起来,生怕那所谓的寇盗会潜入自己家中,落得个人财两失的地步。因此,一时间楚都异常地混乱,戒备和守卫也异常森严。这样混乱的局面,有人觉得畅快,有人却坐立难安。
城门蓦地封锁,店铺探查森严,祁宣暗暗警惕起来,倘若他不是已经在楚都潜伏多年,这一次怕是要暴露身份了。
那次的调包计终于是把楚离陷入了尴尬的境地,明明是要娶相国府的大小姐,却被调换成了傻四小姐,果然让他成了楚都人的笑柄。
可是,他低估了楚离的反应速度,他居然一把火烧死了那个傻女,连两难的局面都没有为自己留下,斩金截铁地只定下了一条路。他也低估了楚皇的度量,楚皇居然没有动楚离一分一毫,在四面质疑声里,仍旧重用他担当大明军的统帅。
祁宣手执酒壶,仰头喝了一大口。平常的贵公子和富商们都喜欢用酒杯喝酒,这样显得文雅有风范,可是他喜欢用酒壶来喝酒,一仰头,能喝下多少便是多少,干脆又直接。
楚都这次北征乌兰国对北齐来说,分明是个下马威,杀鸡儆猴的伎俩罢了。他想阻止楚离统帅大明军,阻止楚离领兵出征,不过看来是没有希望了。
北齐与楚国不接壤,中间隔着一个弱小的乌兰国和一道柔兰雪山。从前,柔兰雪山周围住着柔兰十三部,是连通楚国的屏障所在。十五年前柔兰十三部被现任楚皇所灭,且那时的楚皇穷兵窦武,以征战为乐趣,接连收服了周边的诸多小国,还迫使北齐与之签订合约,承诺年年进贡于楚国,以楚国为尊。此事一直是北齐皇室历史上的奇耻大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