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荀香依照往日一样,到读书殿晨读。昨夜,她为了想群芳宴的事情,彻夜难眠,今日整颗脑袋都昏沉沉的。
绿珠特意给她配了一个薄荷的香囊,好提提神。
荀香的仪仗到了读书殿,见殿前有两个宫女正互相推搡,一人手里拿了一个东西,好像在争执什么。
绿珠上前呵斥道,“大胆的丫头!太子妃驾到,还不行礼!”
两个宫女回头看到荀香,仓皇下跪,“太子妃恕罪!”边说边把手里的东西藏到身后。绿珠回头对荀香说,“好像是承乾宫里的。”
荀香抬手,“没关系,都起来吧。”
两个宫女低着头退到一旁。荀香正要从她们身旁走过,又实在是有些好奇,回头问道,“你们刚刚在争什么?”
“奴婢,奴婢……。”其中一个宫女支支吾吾地说,“奴婢是在承乾宫伺候的,今早听到太子殿下有些咳嗽,就煮了一碗雪梨,想给太子润润嗓。”
荀香由衷笑道,“看来你挺关心太子啊。”
“奴婢死罪!”宫女“咚”地一声跪下来,趴在地上不敢动。她旁边那个宫女也慌了,连忙也跪了下来,“娘娘恕罪,奴婢等绝没有邀宠的意思,实在是殿下咳得太厉害了,于心不忍,请娘娘明察!”
荀香觉得好笑,“只是送送雪梨,又不是什么大罪,你们两个这么紧张干什么?再说了,送雪梨有什么好争的?我给你们出个主意吧,一天一个人,轮流送,不就解决了?”
两个宫女面面相觑,匍匐在地上不敢出声。
绿珠在荀香身后掩嘴偷笑,一众瑶华宫的宫女和太监也都轻笑起来。
“起来吧。拿给我,我帮你们送进去。”荀香伸出手,宫女连忙把藏着的雪梨交给她。
荀香独自进了读书殿,绿珠留在殿外候命。她对惊魂未定的两个宫女说,“以后别再这么鲁莽了。亏得太子妃是纯良的性子,不会跟你们计较。但这件事要是被别的娘娘撞见了,别说是承乾宫,皇宫里都容不下你们。”
“谢绿珠姐姐提醒。”两个宫女战战兢兢地说,额头上全是汗水。皇宫就是个杀人不见血的地方,她们又怎么会不知道?只能说今天运气好,碰上的是太子妃。要是碰上徐良媛,现在说不定连小命都没了。
荀香一踏入读书殿,果然就听到了两声咳嗽。淳于翌在读书殿的时候,不喜欢有外人伺候,所以整个大殿就他一个人。太子少傅还没有来。
荀香把雪梨拿到淳于翌的面前,“喏,你的小宫女给你准备的。”
淳于翌只扫了一眼雪梨,什么都没有说,又继续看他的书。他的表情冷淡,看书的目光专注,全然没有昨日跟徐又菱在一起时的温柔体贴好说话。荀香叹了口气,也不自讨没趣,转身坐回自己的位置。唉,这就是宠妃和路人的区别吧。
荀香翻开书,依依呀呀地念了一会儿,淳于翌不耐烦地丢过来一句,“你读书能闭上嘴吗?”
“闭上嘴我怎么背书?你以为我是你啊?”荀香想了想,又觉得不对,立刻改口道,“前两天在读书殿看你说《论语》说得头头是道,还以为你很厉害呢。结果还不是一个三岁都不会说话,八岁走路都能撞到树桩的笨蛋?你在国子监读书的时候,一直都是不可吧?你从头到尾就只会背一本《论语》吧?哈哈哈哈!”
荀香话刚说完,那边淳于翌忽然放下书,几步就走到荀香的面前。荀香下意识地抬手做了一个防御的动作,“你想干什么?我可是会武功的!”
淳于翌伸出一只手,把荀香看的那本《大学》按在桌子上,嘴唇轻启,开始念道,“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
背诵得极为流利,一丝停顿都没有。
荀香忍不住拍了拍掌,淳于翌盯着她,一字一字地说,“本太子还轮不到你这个笨蛋来嘲笑!”
“哦……。”
淳于翌冷哼了一声,又坐回了自己的位置,继续低头看书。看了没一会儿,忽然有一个小纸团飞到他的桌面上。他强忍着骂人的冲动,粗鲁地打开纸团一看,上面画着一个跪地的小人,旁边还有一行歪歪扭扭的小字,“子曰,敏而好学,不耻下问。太子殿下能不能行行好,帮忙解释解释《大学》啊?”
“太子妃!!!”
“是!”
“不耻下问是这么用的吗!!”
“嘿嘿……。”荀香摸了摸后脑勺,“一时情急,一时情急。”
淳于翌投降了,走到荀香身边坐下来,口气不善地问,“哪里不会?”
“哪里都不会……。”
淳于翌忍无可忍地吼道,“你前面十六年都去干嘛了!”
“带兵和打仗……。”
淳于翌努力地平复了一下心绪,拿起桌上的毛笔,在白纸上开始写起来。一边说一边解释,“第一句话的意思是大学的宗旨在于弘扬光明正大的品德,在于使人弃旧图新,在于使人达到最完善的境界……。”
淳于翌的字写的很漂亮,无论是从字体还是到字的神韵。他的手指很长,握笔的姿势很端正优雅,这让荀香想起了萧沐昀。荀香不由得侧头仔细打量淳于翌的脸,无论如何都找不到老爹所说的“资质愚钝”那四个字的迹象。可在炎贵妃面前那一副夸张好懂的神情,在徐又菱面前温柔好说话的模样,以及现在这样虽然凶巴巴但是异常聪明的太子,究竟哪一个才是真的他?
“你看什么?”淳于翌一边写字一边问。
“哦,我在想你要是去戏班,一定会变成红牌。”
淳于翌难得对话题有了点兴趣,“为什么?”
“太子,你难道没发觉你有很多面,看见不同的人就会变成不同的样子?就像戏子一样,演技很好呀!”
早知道说了这番话以后,太子会丢下笔,回自己的位置再也不理她,荀香说什么也会管住的自己嘴巴了。
下午,荀香按照约定去宜兰宫找李绣宁,商量群芳宴的事情。宜兰宫是整个东宫之中,除了倾樱阁以外,最靠近太子所居住的承乾宫的地方。而太子良娣李绣宁,按资排辈,算是最早嫁给太子的女人。虽然荀香是太子妃,品阶比良娣高,但地位可就远远不如这位幕后的正宫娘娘了。
幕后的正宫娘娘这个外号是绿珠起的,不过东宫里的宫人也大都这么认为。
宜兰宫顾名思义,遍种兰花。一进入宫殿的范围,便有阵阵兰花的清香袭来。现在不是兰花开放的最好季节,可听说宫中的匠人为了使宜兰宫兰花四季常在,用了昂贵而又特殊的土壤和培植方法。
李良娣爱兰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她的首饰基本上都是兰花的图样,用的香料也是兰花配制而成的。她自己还研发了一种香油,只要滴几滴在水中,沐浴之后,整个人便会有兰花的清香。总之是个兰痴。
荀香不知为什么,心中有些忐忑紧张,一直不停地问绿珠,“我的打扮没有问题吧?头发乱了吗?衣服是不是整齐?”
绿珠半开玩笑地说,“若是小姐见太子殿下的时候这么注意仪态该多好。”
“谁有时间管那个怪人!”荀香一边嗤之以鼻,一边走到宫门前,对守门的禁军说,“麻烦通报一声,就说荀香来访。”
禁军一时没反应过来,荀香是谁?待扭头看见荀香的装扮和身后的仪仗之后才猛然想起这是太子妃的名字,连忙行礼道,“太子妃无需通报,直接进去就是了。”
荀香回头对身后的宫女和太监说,“你们就留在这里等候,绿珠陪我进去就行了。”
“是!”宫人们整齐地回答道。
荀香进入宜兰宫,只觉得雕栏画栋,飞瀑流水,跟偏远简陋的瑶华宫有着天壤之别。李绣宁正在花园里面修剪花枝,身边只有贴身丫环珊瑚一人在伺候。珊瑚眼尖,看到东张西望的荀香,连忙低声说,“小姐,太子妃来了。”
李绣宁闻声放下剪刀,迎向荀香,行礼道,“参见太子妃。”
“不必多礼!”
“珊瑚,去沏茶。”李绣宁转向荀香道,“如果太子妃不介意的话,我们就在飞流亭里说说话吧?殿内空气不好,不如外面自在。”
“好啊!”荀香只顾一个劲儿地盯着李绣宁说的话,没太注意她说话的内容。真是让人赏心悦目的美人。而且一眼望去,便能想到冰雪聪明,端庄大方这几个字。荀香原本也没觉得自己很差,可一见到李绣宁,就觉得她把自己甩出了几条街,莫名其妙地有了自惭形秽的感觉。
“太子妃请。”
荀香在飞流亭中坐下,仍是忍不住打量四周。若不是宜兰宫本来的布置就很好,就是它的主人在很用心地打理。总之一进入宜兰宫,便有一种心旷神怡的感觉,和它的主人给人的感觉一样。
珊瑚端来茶,茶杯和茶壶上都画着兰花,栩栩如生。
荀香笑道,“看来李良娣你果然很爱兰花。”
“大概是跟兰花比较有缘吧。太子妃尝尝这新茶,是太子昨天赏赐的。”李绣宁伸手给荀香倒茶,芊芊玉指,肤色犹如茶杯的白瓷一般剔透。
“好茶,好茶!”荀香不住地称赞着。站在她身后的绿珠却在腹诽,不就是向我家小姐炫耀你受宠么?真是城府极深的女人。
李绣宁又问,“太子妃,群芳宴可有什么头绪了?”
“比文的部分我想全部交给你来负责。你知道,我肚子里头那点墨水,肯定会被她们嘲笑。如果是你的话,大家都会满意的。”
李绣宁露出惊讶的表情,“全都交给我?”
荀香以为李绣宁要拒绝,连忙说,“你要是不方便的话,可以直说。我是来求你帮忙的,没有任何勉强的意思。”
李绣宁掩嘴轻笑,“太子妃误会了。我只是想,太子妃如此信任我,要怎么不负所托才好。”
荀香喜出望外,情不自禁地抓住李绣宁的手说,“你肯帮忙?真是太好了!”
李绣宁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手,点头道,“定当竭尽全力。”
荀香又和李绣宁聊了一会儿天,就兴高采烈地走了。珊瑚一边收拾桌上的茶具,一边跟李绣宁说,“这个太子妃还真是单纯呢!娘娘如果跟那个徐良媛一样,没安好心,她这不是所托非人吗?啊!奴婢的意思是,她太容易相信人了。”
李绣宁用手托着下巴,微笑道,“你不觉得她很有意思?在这皇宫里头,居然会对一个陌生人如此地不设防,一不小心就会被设计陷害吧?太子也许正是发现了这一点,每一天都把她抓到读书殿去读书,名为教导,实为保护吧。”她轻笑了一声,“我们的太子殿下,好像对这个太子妃很特别?”
珊瑚伸手捂住嘴,“娘娘说太子喜欢她?”
李绣宁摇了摇头,“太子殿下的心意,谁能猜得透呢?”
“可大臣们都说,太子并没有什么出众的才能,只是比较勤勉而已。这样的人,为什么会难猜透呢?”
李绣宁歪头看着墙角一枝不起眼的梅花,“珊瑚,你知道李太白的一首诗吗?其中有这么几句,‘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闲来垂钓碧溪上,忽复乘舟梦日边。……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珊瑚有些似懂非懂,但也没有再继续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