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佑皇朝每年一次的群芳宴,可以说是凤都名媛闺秀的一场盛事。
据说大佑的开国女皇是个极爱风雅的美人,她会在每年百花盛开的时候,遍请朝中的名媛到宫里赏花赋诗,并遣宫人集结成册,保留在弘文馆中。后来这个习惯被沿袭下来,还有了个风雅的名字“群芳宴”。只不过规模和形式早已经不是最初的模样,比才也做到了文武兼顾。但是名门闺秀大都不爱打打杀杀,更将骑马射箭视为粗俗的表现,所以武斗的内容一直只是徒有虚名。
自从本朝太子淳于翌成人之后,群芳宴又有了一层深意。
众所皆知,东宫现在虽然有几位佳丽,各领风骚,但太子却仍未行成人之礼。因此东宫中的女人都被各自的家族施加了强大的压力,那就是:无论如何也要爬上太子的床,最好再生个一男半女!
荀香本身对宫中的争宠就没有兴趣,她爹更没教过她得到太子的恩宠是一件多么重要的事情。荀梦龙年事已高,获得皇帝恩准卸甲还朝不过一年,在朝中没有什么深厚的背景。而且大将军是战时的称谓,和平时期就是个闲散人,连朝都不用上,就更别提了解什么政治斗争了。再加上军人一贯的作风就是光明磊落,父女俩如出一辙,才不会把心思放在尔虞我诈这样的闲事上。
所以当宫中乃至凤都中所有有资格参加群芳宴的女子都在绞尽脑汁,想要在群芳宴上一鸣惊人的时候,我们的太子妃依然是一无所知地活得无忧无虑。当然,她也有头疼的事,就譬如说东宫的账目。
东宫的开支本来都是顺喜在管理,自从荀香嫁进来之后,这自然而然地成为了太子妃的日常事务之一。
顺喜每每看到荀香痛苦难当,哈欠连连的样子,也颇为同情,但太子殿下发了话,他一个小小的奴才不敢不从。
荀香伸了个懒腰,哀求地说,“小顺子,我能出去透透气吗?”
顺喜陪着笑脸说,“太子妃看完流霞宫的账目就可以休息了。”
荀香把账本接过来,本来只是随意翻了翻,在看到一连串数字之后,忍不住叫了出来,“我的亲娘,她要这么多钱干什么?”
顺喜笑道,“每年到了群芳宴,不要说宫里,连大臣们的家里,也都是花钱如流水。娘娘习惯了就好了。”
荀香指着流霞宫的账目,奇怪地问,“这么大的账目,几乎是我们瑶华宫的四倍,宜兰宫的三倍!你就这样放着不管?”
“奴才只是奴才,不敢对主子的事情过问。”
“行,你不敢过问,我来做主。”荀香取过朱笔,画了个一个大大的“叉”,“你拿去流霞宫交差吧。”
顺喜一愣,“这,怕是徐良媛会有微词吧?”
荀香瞪着他,“我管她微词不微词,她当钱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吗?这可是白花花的银子啊,是征赋税得来的,是老百姓的血汗钱啊!你告诉她,要是有什么不满,不用为难你,直接来找我。”
“是。”顺喜拿着账本恭敬地退下去了。
绿珠在旁拉了拉荀香的衣袖,低声说,“太子妃,徐良媛的靠山有点大,我们还是不要主动惹她吧?”
“靠山那么大就找靠山要钱去。东宫那么多人,那么多张嘴要吃饭!你不能让我用整个东宫的月银来养她一家吧?”荀香不以为意,站起来活动了一下筋骨,又讨好地抱着绿珠的手臂,“绿珠,我口渴,想喝点甜汤。”
“是,奴婢这就去给小姐端一碗银耳莲子汤来。”
“谢谢绿珠!”
“跟奴婢还要这么客气?”绿珠笑了一下,转身出去了。
荀香走到书桌旁,拿起一本昨日在府库借到的书,上面记载着历届群芳宴的内容,还有一些画师画的现场临摹。据书中所述,开国女皇之后的数百年间,群芳宴所邀请的名媛,家中的长辈都是正二品大员以上的。直到宜姚公主开始主持群芳宴,才把这个门槛降低到正三品。而且只有文官的女儿在邀请之列,武将的女儿是没有资格参加的。
荀香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看来,就算如宜姚公主一样敢开女学的人,也不能做到孔夫子所说的没有门第观念啊。”
宫门外的太监忽然叫道,“徐良媛,您怎么来了?”
“那个太子妃在不在里面?走开!你别拦着我!”
话声落,徐又菱已经怒气冲冲地踏入了瑶华宫中,一见到荀香,就劈头盖脸地质问,“你凭什么不批准流霞宫的月银?”
“很简单,我觉得不合理。”
徐又菱没有想到在这皇宫之中,竟然还有人敢公然跟自己作对,也顾不得什么礼制,一把扯住荀香的手说,“我要你批准流霞宫的月银,听见没有?你如果敢跟我作对,我打赌你没有好果子吃!”
荀香一把扯开徐又菱的手,义正言辞地说,“等你当了太子妃,想怎样就怎样。但现在我是太子妃,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徐又菱只觉得一股热血冲上脑门,高高扬起手,就要往下打的时候,顺喜在宫门外大声叫道,“太子殿下驾到!”
徐又菱一慌,立刻把手背在身后。
淳于翌睡眼惺忪地走进殿中来,一边手还揉着太阳穴。他说话的声音还有晨起的沙哑,“又菱,我听说你怒气腾腾地跑到瑶华宫来了,发生了什么事?”
“太子,您要给臣妾做主啊!”徐又菱跑过去握住淳于翌的手,娇声道,“臣妾的月银之前已经跟您说过了,可是太子妃纯心跟臣妾过不去,硬是不批月银给臣妾,您倒是管管呀!”
淳于翌看向荀香,“太子妃,可有此事?”
“有。但太子先看看账目吧。”荀香叫顺喜把账本拿过来交给淳于翌。
淳于翌随手翻了翻,“嗯,是有些大。不过每年这个时候,为了群芳宴,宫里都会循例多分发些月银……。”
荀香急了,“太子!宫里的月银来自国库,国库的收入是百姓的赋税。我在敦煌的时候,因为天气条件恶劣,许多农户的田里好几年都没能收上一粒的粮食,孩子的娘因为没有营养,奶水出不来,只能用生虫的陈年小米熬了稀粥喂孩子。纵使这样,他们还要交繁重的税,却没有一句怨言,因为他们知道国家要用钱,守卫边关的将士也需要用钱!我们的钱,都是老百姓辛辛苦苦的血汗钱,为了一场宴会就这样浪费,真的好吗!”
淳于翌心中一震,深深地凝望着荀香。他原本以为,这只是个粗鲁莽撞,偷懒单纯的小姑娘,没想到竞能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来。就算懂事如同绣宁,聪慧如同宜姚公主,也没有人会不顾自身的利益,堂而皇之地说出这样浅显的道理。他对这个姑娘,刮目相看了。
徐又菱又摇了摇淳于翌的手臂,“殿下,您倒是说话呀!”
淳于翌合上账本,微微笑道,“又菱,太子妃说的话,也有些道理。你看,少府监会把每个月的账目送到娥皇宫去给贵妃娘娘看。虽说群芳宴多花些钱也是平常事,但绣宁的宜兰宫每月只花了你们流霞宫三分之一的钱,时日久了,也难保别人不说闲话,是不是?”
徐又菱虽然面露不悦的神情,但也不好贸贸然开口驳斥。
“不如这样,我把我宫里的月银分一半给你?”
“殿下,万万不可!”徐又菱咬了咬牙,“少些就少些吧,臣妾会自己想办法的。”
淳于翌眉开眼笑,“就知道你最体贴懂事。那我陪你回流霞宫吧?你养的那只小猫,是不是得长大些了?”
“嗯,殿下都好久不来看了!”徐又菱复又高兴起来,示威似的扫了荀香一眼,挽着淳于翌的手臂出去了。
荀香对着他们的背影做了个鬼脸,暗暗骂了一句,“沉迷女色,将来迟早是昏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