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香知道淳于翌头一次骑马,就把他的手拉过来,放在自己的腰上,“抱紧了!”
淳于翌抱着荀香,没有心思管第一次骑马的不适,而是有一种久违的感觉袭上心头。那种感觉,便是只有母后才能给的安全感。
他记得母后临终前说了很多的话,包括这一生的亲情,这一生的爱情,还有这一生许许多多的无奈。那场景,清晰得像是昨天发生过的一样。
“翌儿,母后这一生得到了很多,却也失去了很多。如今闭上眼睛,能想到的憾事确有几件。第一便是不能再陪伴你长大。第二便是与你父皇的关系。母后和你父皇,只是服从于一张圣旨的夫妻,无关于爱情。时至今日,形如陌路。也许生在帝王家,本来就不应该奢望任何的感情。但若是时光能够倒转,母后愿意去试一试,至少如今不会落个连临终都见不到丈夫面的下场。”
面容枯槁的母亲,怅然望着帐顶,字字清晰,“第三件事,平生之最大憾,便是没有实践诺言。曾答应了一人,要与他浪迹天涯,过粗茶淡饭的日子,却因自小养尊处优,熬不了苦日子,而放弃了那段感情。如今纵使愿意拿一切去换,却再也不可能。”
当时还年少的淳于翌,紧紧地抓着母亲的手,内心恐慌,无助,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也许母亲的故事离他尚有些遥远,他现在所能想到的唯一一件事,便是最亲的人要离他而去。
“母后走了,留你一个人,必定要面对巨大的危难。对不起,孩子。”
他摇了摇头,牙齿紧紧地咬着下嘴唇,手也不由地颤抖。母亲用力地握紧他的手,好像把力量一点点地传了过来。
“母后虽不愿意你当太子,但身为皇子,生存之道便是君临天下。你若想生存,只有到最高的那个地方去,踏过无数的白骨和鲜血。翌,请答应母后一件事情好吗?无论你将来是不是皇帝,今生都要全心全意去爱一个人,得到一份真正属于自己的爱情。这是母亲一辈子都没有得到的东西,希望我儿能够得到。”
他用力地点了点头,看着母亲眼角的泪花,终于忍不住哽咽出声。
几转经年,当年的孩子已经长成了男人,自母后去世,也再没流过眼泪。身在帝王家,本不能有太多的奢望,他也在经年累月的教训中,学会了看淡,学会了忍让。但那份关于感情的执拗,却根深蒂固地保留了下来。
他淳于翌,此生只会爱一个女人。不要算计,不要虚情假意,不管得失利弊,像一个真正普通的男人那样,倾力去爱。哪怕受伤,哪怕到最后发现他选的人不值得,他也决不后悔。
“瞧,是不是很像飞一样的感觉?”荀香回头看着他。
他点了点头,收紧手臂,轻轻地靠在她瘦小却踏实的肩上。好像这个肩膀,能够承受住他生命中所有的重量。
荀香愣了一下,感觉男人的呼吸轻轻地吐在自己的脖颈里,柔柔的,软软的,叫人心里痒痒的。她说话有些不利索,“喂……我们去,去哪里?”
“去买你的黑泥。”淳于翌说,“这马儿为什么这么听你的话?”
荀香笑了笑,“我以前跟一个人学过几招。今天只是恰好,偶尔也有不灵光的时候。”
“是送你项链的那个人?”
“对呀!”
淳于翌低头看着荀香神采飞扬的脸,知道她天生就应该坐在马背上。可那些他来不及参与的过去,总是给他莫名的危机感。萧天蕴和她,究竟有过怎样的交集?
荀香驾着马进入永川城,一路询问,终于在一座竹苑前面停下来。可竹苑的门口立着几个府衙的衙役,喝令他们下马。
荀香先下马,然后把淳于翌扶下来,两个人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就见一个胖胖的,长得富态的中年男子,拉着一个着胭脂色高腰长裙的女人从里面出来。
那女人长得犹如魏紫花般明艳,是个大多数人看见,都会由衷夸一声的美人。她拼命地挣脱中年男子的手,叫道,“放开我!”
“黎雅夕,你这叫敬酒不吃吃罚酒!”胖胖的男人说,“你若是识相,早就把黑泥给我了,不是吗?”
“知府大人,黑泥真的已经没有了。”
“还狡辩!我把你带入衙门,关你十天半月的,你就在牢里好好地制黑泥吧。”
荀香看到那胖男人如此无赖,正要上前,淳于翌却拦住她,自己走到胖男人的面前,“光天化日强抢民女,还有没有王法?”
胖男人打量了一眼不速之客,冷笑道,“在永川,本府就是王法!小子,别多管闲事,小心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那你就试试看!”
“臭小子,你不想活了!来人啊,把他给我抓起来!”
衙役们一拥而上,荀香刚想出手,淳于翌却掏出了怀中的一块牌子,大声道,“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了!”
那胖男人凑近了一看,顿时吓得魂飞魄散,一下子跪在地上,“太……太太太子殿下!”
衙役们见状,也纷纷跪在地上。
淳于翌收起金牌,斜了他一眼,“你和你的手下就在门口跪着,没有我的命令,不能起来。”
“是。是。”胖男人抖得就像筛糠。
淳于翌又对跪在地上的女子说,“姑娘起来吧。我们里面说话。”
竹苑是个清新别致的四方院子,中庭种满了竹子,还有一个小巧的凉亭。荀香在廊下仰头看了看天光,只觉空气有雨后的清新。竹苑里的布置很简单,家具也多是竹制的,倒是墙上挂着的随便一幅画或是字,都是名家的手笔,名贵非常。
黎雅夕泡了茶端过来,见淳于翌正仔细观看墙上的画,笑了笑说,“殿下对字画也有研究?”
淳于翌摇了摇头,“只是略懂些皮毛。姑娘方才说黑泥已经没有了,是怎么回事?”
“不知是不是受了大梁国皇太子要招亲的影响,近来来求购黑泥的人很多,而且都是各国的皇室,小女子都得罪不起,所以黑泥售磬,再制还要数月的光景。”
淳于翌看了看坐在廊下的荀香,觉得有些无法向她交代。黎雅夕见状便说,“殿下要黑泥,不知是……。”
“宫中后妃要过寿辰,想要讨一份当贺礼。”
“原来如此。殿下请稍等一下。”黎雅夕行了个礼,转身去了后堂。
荀香走过来问,“黑泥没有了吗?”
“恐怕是的。因为大梁国的皇太子要招亲,所以各国的皇室都来买黑泥给自己想要联姻的公主,为的是讨得这位皇太子欢心吧。”
荀香好奇地问,“这个皇太子长得比你好看吗?这么多人想要嫁他?”
淳于翌愣了一下,耳根稍稍有些红,“他长得是不错。更重要的是,他文武双全,手里还有一只十分厉害的军队。”
“哦!我知道,老爹说,那支军队叫飞鹰骑!”
“对,形如疾风,快如闪电。更可怕的是,这军队里头有几个养马人,据说他们能通过哨声混乱马的心智,这于战场上的对手来说,无异于致命的。各国的军队也一直苦心钻研对策,但至今为止却仍无法化解。”
荀香托着下巴,陷入沉思。这个时候,黎雅夕捧着一个漂亮的锦盒走了过来,“这是我新来研制的香膏白玉雪花膏。用木梨花的花瓣捣碎萃取香味,合着养颜的一些中药提炼而成。虽然效果不如黑泥,但也有驻颜美容的功效。”黎雅夕把盒子打开,里面白色晶莹的膏状物立刻散发出一股迷人的香味,沁人心脾。
荀香冲淳于翌用力点了点头,“太子,这个也很好啊!”
淳于翌对黎雅夕笑道,“姑娘不愧是药仙。不知这盒白玉雪花膏需要多少钱才能买下?”
黎雅夕吧白玉雪花膏放在淳于翌的面前,笑着摆了摆手,“今天若不是殿下,恐怕我已经被关在知府衙门的牢里了。这雪花膏全当送给殿下,以报相救之恩。”
“不可。我听闻姑娘所制的东西,全是花费了大量的时间心血,用了许多名贵的药材来研制。这样白白拿走,我心中难安。”
黎雅夕施施然地行了个礼,轻柔说道,“自古难觅知音。殿下有如此心意,我觉得已经足够。若是殿下一定想要用什么来交换此物,不如为我画一副丹青,可好?”
“这有何难?好吧……既然姑娘如此说,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