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泉宫石室内,荀香泡着温泉,哼着小曲儿,望着头顶的蓝天白云,顿觉得身心畅快,疲劳全消。石室里是露天的温泉,一面临着陡坡,用竹篱笆围着,另外的三面皆是小屋。东面的小屋里的汤泉可以驱寒,南面的小屋是进来石室的入口,有一些瓜果和甜酒。西面的小屋是放置衣物,花瓣,还有香油的地方。池边有一个竹管,泉水就是从里面汩汩地流出来,还冒着热气。
荀香趴在临着陡坡的水池边,拿了一颗冰镇酸梅含在嘴里,看山坡上的景色。郁郁葱葱的草木,覆盖着整个山头。山坡上间或有碎石点缀其中,就像衣服上绣的花纹。荀香想,帝王家就是帝王家,登高绝顶,一览人间美景。寻常的百姓哪里能享受得到这样的生活?但宫殿建在山上,肯定要比建在平地之上更浪费劳力和财力,以前她最看不惯的就是大兴土木,劳民伤财。现在居然心安理得地享受劳民伤财的成果,真是有些讽刺。
她叹了口气,低头看到胸前的挂饰,把它拿在手里,忽而想起多年之前,在大漠里面,听到那个人说的话,“如果统治者骄奢淫逸,不懂得体恤民生,那么国家兴,百姓苦。亡,还是百姓苦。”当时她还小,只能体会后半句,因为长年在边关征战,敦煌的百姓生活得如何,她最清楚。前半句是今天才体会到的,体会了之后才发现,原来皇帝也不是那么好当的。试想谁能白白握着天下最至高的权利和财富,而一点点都不为自己打算?
身后的竹门“吱呀”一声,有脚步声停在身后。荀香头也不回地说,“不是说了不用进来伺候的吗?”
身后没有回声,倒是有入水的声音。荀香心想不对,若是丫环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胆子?!她转过身去,果然看见淳于翌仰头靠在另一边的石壁上。
“你!!”荀香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胸前,“没人告诉你我在这里面吗?!”
淳于翌闭着眼睛说,“第一,本太子对你那没什么看头的小身板不感兴趣,所以不会对你怎么样。第二,太子妃在沐浴,太子在外面等候这种事情若是传出去,别人会以为本太子某些方面有问题。基于以上两点考虑,本太子进来了。但是你泡你的,我泡我的,我们井水不犯河水。”
荀香真是没见过脸皮比淳于翌更厚的了!她气得浑身发抖,直觉想要站起身就走,但又担心他突然睁开眼睛,把什么都看去。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淳于翌转了个身,背对着荀香。
荀香连忙出水,冲进了放衣服的小木屋里。
淳于翌摇了摇头,继续趴在石壁上闭目养神。突然,他觉得眼前有一个影子,还没来得及睁开眼睛,一盆凉水已经兜头而下。他伸手抹了下脸,恼怒地看向眼前的罪魁祸首,“你想干什么!”
荀香又从水池里盛了一盆子水,狡黠地笑道,“帮你冲个澡!”
就在她又要把水泼过去的时候,淳于翌忽然从水里站起来,双手抓住荀香的脚踝,一个用力,就把她向后抛进水里。只听得一声巨大的落水声,荀香从池里冒出头来,伸手指着淳于翌,“你卑鄙!”
“还有更卑鄙的,要不要试试?!”淳于翌走过来,一把抓住荀香的手腕。荀香奋力挣扎,却把已经湿透的衣服挣得落下肩膀,露出肩上一道陈年的伤痕。那伤痕在白皙的皮肤上特别惹眼,淳于翌的目光便一直停在那里。
荀香本来还在挣扎,见淳于翌一直盯着自己的肩膀,又费力地伸手去捂他的眼睛,“喂,不许看!”
淳于翌平静地问,“这伤疤,是怎么来的?”
“有一次大军被围,我率队突围,被流矢割伤的。军人嘛,身上有些伤痕很正常。丑死了,你不要看啦!”
淳于翌忽然觉得眼前的姑娘叫人心疼,鬼使神差地低下头,轻轻地吻上了那个伤痕。荀香只觉得身体震颤了一下,血液直冲向脑门。那个被他吻住的伤口又热又痒,好像有无数的小虫爬过她的身体。她的脚软了一下,淳于翌顺势抱住她的腰,两个人一同跌入水里。
荀香看着淳于翌靠近的眼睛,在朦朦的水雾中,透亮无比。她想起月牙泉,那永恒的水,就像誓言的一句话。就算她一遍遍告诉自己不要被这温热的水淹没,也抵挡不住感情的投降。于是她闭上眼睛,静静地迎接那个湿热的吻,轻轻地印在她的生命里。
淳于翌觉得自己就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年,手指颤抖地摸索着爱人的身体。他无法控制身体内的火,更无法用理智来控制那种无法解释又需要释放的急切。他把她的湿衣裳揭开抛在水中,贪婪地吮吸她身上少女的味道。那淡淡的木梨花香,像是一种毒药,迷惑了人心。
荀香的身体没有办法抗拒男人的侵袭,她低头看他在自己胸前,像个孩子一样纯真的脸,内心柔软安定。她想把自己交给他,就像在上战场时,把生命无条件地交给同样冲锋陷阵的战友一样。或许这样的比喻不贴切。因为对她而言,眼前的男子是夫,是天。
突然,淳于翌停下动作,伸手拿起荀香脖子上挂着的那条项链,问道,“这是什么?”
“别人送的。”
淳于翌看着她,“是谁送的?”
“我不知道他叫什么。”
“那你为什么随身带着?”
“我……只是喜欢……。”
荀香话还没说完,淳于翌忽然松开手,往后退了一些,然后一言不发地上了岸。荀香不解地看着他离去的身影,百思不得其解,好好的,这是怎么了?
淳于翌穿好衣服走出石室,脑海中纷至沓来很多的画面。那年他才五岁,母后的身体已经十分不好。他每天闻着呛人的药味,却还是强忍着坐在母后的床前,说很多的话想要逗她开心。他不知道大梁的皇帝因为觊觎大佑富饶的物产和巨大的财富,发动了第三次的战争。这一次,月山雄老将军亲自率领月山军迎击大梁的主力,虽然大败大梁的军队,却因为被对方主将的一剑伤了心脉,加上年事已高,一命呜呼。
大梁被迫与大佑议和,淳于文越为了维护边关的稳定,提出必须以大梁皇帝的一子,来作为质子,才肯签订停战协议。
五月,海棠花重蕊叠萼与日月争辉之时,一个少年被大佑的一万军队,送入了凤都的皇宫。
五岁的淳于翌躲在崇政殿旁的白玉栏杆后头,看一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男孩,被推搡着进入了宏伟的崇政殿。那个男孩的目光淳于翌至今还记着,恐惧,惊慌,气愤,甚至还有恨。
那日之后,那个男孩被关在一个名叫清思殿的地方。头一个月,还能听到他吵嚷着要回家大闹的声音,之后那里就像一个无人居住的冷宫一样,终年寂静。后来皇后去世,满宫缟素。皇后出殡的那一天,披麻戴孝准备出宫的淳于翌,又再次看见了那个男孩。
男孩好像偷偷从清思殿跑了出来,被禁军追上,打了他一顿,又把他抓回去。
他们四目相对,一个悲伤,一个憎恨,眼神同样是冰冷的。
后来淳于翌又撞见那个男孩几次,不是在御膳房偷东西吃,就是逃跑被禁军搜捕。他自己在皇宫中的地位虽然也是岌岌可危,但觉得男孩可怜,有时还会故意落下一些点心给他。
也是后来听到别人说清思殿里关的是大梁国来的小皇子萧天蕴,淳于翌才知道那个男孩就是被大梁国用来交换停战协定的质子。质子就是人质,被自己的国家抛弃,在别的国家受着非人的虐待,受凌辱,被欺负,根本就没有人把他当成是另一个国家的皇子。
淳于翌对那个质子少有的几个印象是,冰冷的眼睛,总是脏兮兮的脸,还有就是他无意间看见的那只挂在男孩胸前的黄金飞鹰。
淳于翌曾见过有禁军要抢那只黄金飞鹰,男孩却宁死不从。要知道质子虽然是被国家舍弃的,但若是被打死或是自杀,有辱国体,没人担得起这个责任。禁军见男孩如何也不肯松手,方才作罢。
而那只男孩视作生命的黄金飞鹰,现在居然挂在荀香的脖子上。这让淳于翌充满了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