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就是淳于翌出宫去永川的日子。临行前的准备总是十分繁琐,顺喜拿着本子把行礼核对了一遍又一遍,还跑去瑶华宫帮从未出过远门的荀香的忙。
淳于翌留在承乾宫,整理要带去永川行宫的书籍。
一个小太监跑进来说,“殿下,徐良媛求见。”
淳于翌并没有停下手中的活,只是说,“让她进来。”
小太监应声出去,不一会儿,徐又菱就哭哭啼啼地跑进来,“殿下!殿下!”
淳于翌回头,徐又菱一把扑进他的怀里,抱住他说,“臣妾也想去永川,臣妾不想一个人留在宫里!殿下也带臣妾去好吗?”
“又菱,这次去永川的事情,我已经向父皇禀报过了,不能更改。”淳于翌想拉开徐又菱,徐又菱却不肯依,“反正有那么多宫女太监跟去,加我一个又不会添什么麻烦!父皇跟你一样,一心向着太子妃!凭什么她只要背出了《孟子》就可以出宫,我就算通晓四书五经,也只能留在宫里!”
淳于翌试图解释,“这件事怪我。我本来只是与她打了个赌,料定她不回赢,谁知她运气好。又菱,我被你抱得喘不过气了,你松手好吗?”
徐又菱放松手臂,却并没有放开淳于翌,只是抬起头问他,“殿下,你喜欢臣妾吗?臣妾跟太子妃比,你更喜欢谁?”
“……。”淳于翌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徐又菱是他母后还在世的时候,就订下的亲事。他不愿违背母后的遗愿,在徐又菱及笄之后,征得徐家父女的同意,把她娶进东宫。徐又菱和李绣宁一样,是他自小的玩伴。只不过那个时候,他还不是太子,又笨又蠢,徐又菱不是很喜欢他。后来他当了太子,她的态度才开始改变。
他淡淡地问道,“又菱,你真的喜欢我吗?”
“殿下,你怎么这么问?!”徐又菱露出吃惊的表情,“臣妾若是不喜欢你,为什么要嫁给你?”
“我能给你的和你想要的,或许不一样。”淳于翌实话实说,“你一直拿自己和绣宁比较,现在荀香嫁进来,你又把她想成了敌人。如果你想要我的感情,我会说,我能给她们的,同样也能够给你,可你要的是这个吗?”
徐又菱后退一步,愣在那儿,有些不确定眼前的人是不是自己一直认识的太子。淳于翌给她的印象,一直都是没什么主见,比他位高的人说什么,他就会照做的人。在大事上从不发表自己的意见。对比他位低的人都很亲切,对东宫里的几个女眷也是一视同仁。在徐又菱及笄以前,她几乎都要忘了,很小的时候,皇后曾经钦点她给淳于翌当妃子。
自己是不爱他,只是为了太子妃之位,为了将来母仪天下,才这样使尽浑身解数,机关算尽。群芳宴那日,她本想让荀香出丑,李绣宁落水,这样当日的风光她可以全部占尽,博得众人的好感。可荀香没有出丑,李绣宁也没有落水,更坏的是,去温泉行宫这么重要的事情,没有她的份。
她内心难平,她想要争,哪怕没有结果,也不容许自己什么都不做。
“答不上来?”淳于翌笑了笑,仍是往常一样温和,“所以我说,你要的,我给不了你。既然给不了,就无所谓喜欢或是不喜欢。”
徐又菱看着淳于翌,怔怔的,好像第一次认识他。
这个时候,殿外响起一个声音,“喂,太子,我找你借几本书看!”话声落,荀香已经风风火火地跨入殿中来。她跟徐又菱打了个招呼,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就搬来一张凳子,放在淳于翌的大书架前。
绿珠跟进来,分别向淳于翌和徐又菱行礼,欲上前阻止荀香,“小姐,太子正忙着,我们不要打扰他了!”
“他在聊天,哪里忙了?何况我自己拿,又没有麻烦他!让一让啊!”她用手轻推了一下淳于翌。
淳于翌拎着她的衣领,把她从凳子上扯下来,“谁答应借你书了?!”
“这么小气干什么!去永川那么长的时间,要一直坐在马车上面对你已经很让人头疼了!你再不借几本有意思的书给我看,我会闷死的!”
“不借。”
“借!”
“我说不借就不借!”
“明明说好了,你这个小气鬼!”
两个人旁若无人地吵嘴,丝毫不顾徐又菱还站在一旁。徐又菱看着眼前的两个人,忽然从脑海中蹦出一个词来,琴瑟和谐。虽然在吵架,推搡,做着不符合身份的事情,但在外人看起来,却会生出一种“他们感情真好”的羡慕。在他们的世界里,对方是平等的,没有君臣之别,尊卑之分。而那张一直挂在淳于翌脸上的面具,也终于被摘掉。好像只有在荀香面前,这个男人才是鲜活的,是易怒的,是会像孩子一样闹脾气,像男人一样耍酷,而不是永远的,微笑,微笑,微笑。
徐又菱忽然觉得自己很多余,站在这里就像一个外人一样,便转身走了出去。
淳于翌眼角瞥到徐又菱走了,一把按住荀香的脑袋,“好了好了,说吧,你要借什么书?”
“那本《孙子兵法》!《吴子兵法》,《太公六韬》,还有《尉缭子》!”
淳于翌一边听,一边帮荀香拿,“全是兵法的书?这些书行文不比孔孟简单,你能看得懂吗?”
“这不是还有你吗!”荀香接过书,笑眯眯地说,“我爹给我讲过孙子,孙膑,还有吴起的兵法,所以不过是复习而已。至于六韬和尉缭子,我找了好久才在你这儿找到的!”
“你什么时候对我的书架这么了若指掌了?”
荀香下意识地看向门口,顺喜本来站在那儿,这会儿突然间不见了。淳于翌心知肚明,也没往下追究,顺口问道,“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差不多了。”
“那就早些回去休息,明日就要启程了。”
“好吧,那我走了,明天见!”荀香挥了挥手,抱着书心满意足地走了。绿珠跟着荀香出去,到门口的时候,忽然被顺喜拦住,附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绿珠听完,吃了一惊,“这是……皇上的意思?是圣旨?”
顺喜慎重地点了点头,“到时候我来安排,你照做就是了。记住,千万不要告诉太子妃!”
绿珠怔怔地点了点头,荀香喊她,“绿珠!我们回宫了!”
“是,就来!”绿珠向顺喜行了个礼,快速地下了石阶。
由凤都出发,一路上经历了游山玩水,历时八天,淳于翌和荀香一行人终于到达了永川。
永川是大佑北边最靠近鹰城的地方,往来大梁和大佑的商贾马贩络绎不绝,市集十分繁荣。但永川最富盛名的是它的温泉,城外的华云山上据说有十八处名汤,功效各异,淳于翌的先祖们便陆续修建了一些宫殿,成为了现在闻名遐迩的皇家温泉行宫——鸣泉宫。
鸣泉宫建于茂林之中,汤泉之畔。宫殿为木质和石质的混合结构,四周绿树掩映,头顶百鸟穿行,与天地自然融为一体,风景美不胜收。到了永川城外的华云山脚下,抬头便能看见山峰耸入云霄。峰顶云雾缭绕,宛如修仙之境,传古有百岁老翁,在此驾鹤西去。众人行到半山腰,道路变得愈发狭窄,就算是步辇也寸步难行。淳于翌和荀香只能和众人一样,徒步上山。
荀香因为教程快,最先抵达鸣泉宫,本以为是一座荒僻的宫殿,没想到留守在鸣泉宫的宫人早已经把宫殿打扫得焕然一新,木质的长廊,整洁的庭院,还有干净亮堂的屋舍,让人身心舒畅。
待淳于翌等人抵达的时候,宫女禀报,太子妃已经选好了住处,并入了石室的汤泉。
“这女人。”淳于翌摇了摇头,他见眼前的一排宫女太监之中,有一个小宫女直盯着自己看,不由得问她,“我脸上有东西吗?”
“太子殿下恕罪!”那宫女像是猛然间回过神来,匍匐在地上。她身旁一个年纪教长,看起来像是管事的宫女说,“你真是太放肆了!天颜岂是你等可观瞻的?去后堂领十个大板!”
淳于翌见小宫女快要哭出来了,淡淡笑道,“算了,不是什么大事。嬷嬷就放过她吧。”
管事宫女应了声是,推了小宫女一下,“还不谢恩!”小宫女又忙不迭地叩首谢恩。
“你今年多大?”淳于翌亲切地问,“叫什么名字?”
“奴婢十……十六,名叫杏儿。”
“十六岁啊,”淳于翌看了看长廊外的庭院,假山嶙峋,石径深处,一株杏花绽放犹如红纱裙,“跟太子妃同龄,正是最好的年纪。据我所知,鸣泉宫多是些年龄大又无处安养的宫女,你这么年幼,何以在这里?”
宫女战战兢兢地回答,“奴婢,奴婢年前犯了事。被贵妃娘娘罚到这里来的。”
“你犯了何事?”
“梳头的时候不小心抓掉了贵妃的几根头发……。”
淳于翌摇了摇头,和颜悦色道,“等我回宫以后,想个办法再把你调回去吧。年纪轻轻就终日守着深山老林,太可惜了。”
杏儿一听,大着胆子扬眸看了淳于翌一眼,脱口问道,“真的吗?奴婢真的可以离开?”
淳于翌点了点头,“太子无戏言。”
“谢殿下,谢殿下!”
“起来吧。”淳于翌说完,坐在廊下,欲脱鞋履,立刻有几个宫女涌上来,想要代劳。淳于翌摆了摆手,“不用了,只是小事。”说着,就把鞋履摆放在平地上,进了鸣泉宫。
等淳于翌和管事的宫女太监都进入宫殿之后,一些没资格随行的宫女就凑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说,“真俊啊!”
“我见过殿下小时候的样子,白白嫩嫩的,煞是可爱。”
“他刚才对我们笑了吗?天哪!”
杏儿听着周围宫女的话,望着前方那个伟岸俊秀的背影,露出一抹羞涩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