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绣宁一愣,随即轻笑起来,声若银铃。
绿珠低声说,“小姐!不耻下问不能这么用呀!”
李绣宁摆了摆手,和颜悦色道,“别这么说。良娣位居于太子妃之下,不耻下问用得正好。既然太子妃有事情要问臣妾,请进去再说吧。”
荀香高兴地点了点头,踏入了流霞宫。
掌灯时分,流霞宫的正殿里依然不时传出一片笑声。荀香讲自己从前去各国的见闻讲得绘声绘色,起先只是珊瑚等几个贴身伺候李绣宁的宫女在听,后来门口就围满了内侍和宫女。
绿珠颇为无奈地坐在一旁,看着荀香毫无芥蒂的模样,心中愁云密布。她又看了眼坐一边,正托腮认真聆听的李绣宁,轻轻地摇了摇头。任谁都无法想象,太子的正妻居然和宠妾在一起谈笑吧?这在皇宫里头简直跟神话一样。
等荀香讲完了大食国,李绣宁适时地递了一杯茶水过去,“太子妃,喝口茶润润嗓子吧。大食国的花真的有人的头颅一样大?”
“那是当然,我可没有骗你!”荀香接过茶水,一口饮尽,“太痛快了!好久没能这样好好开怀讲一番了!宫里的人要么就是怕我怕得要死,要么就是像一堆呆瓜。”
珊瑚雀跃地说,“以后太子妃要是能常来给奴婢们讲故事就好了。您说的这些事情,奴婢以前听都没听过呢!”
“好呀,我还怕你们嫌闷!”
李绣宁掩嘴笑道,“那您以后常来,臣妾也爱听呢。”
“好!那我接着说!”荀香正想接着讲西凉国,那边绿珠咳嗽了两声,指了指怀中,荀香一拍后脑勺,才想起来《孟子》的事情,转而说道,“李良娣,你能不能先给我讲讲孟子呀?”
李绣宁恍然回过神来,“臣妾光顾着听您的故事,倒是把正事给忘了。珊瑚,你先把他们都带下去,故事只能改日再听了。”
珊瑚悻悻地应了一声,站起身来,又用期待的眼神看着荀香。
荀香拍了拍她的肩膀,“珊瑚美人放心,改天我再来就是了。”
“谢娘娘!”珊瑚高兴地带着一帮子宫女内侍出去了。
荀香把淳于翌要考她,还有去永川温泉行宫的事情对李绣宁和盘托出。绿珠在她说话期间,多次打手势,使眼色,然而荀香毫不在意。末了,倒是李绣宁问道,“太子妃不怕臣妾是坏人吗?把这些都告诉臣妾,就不怕臣妾使坏心眼,让您去不成永川?”
李绣宁所说的恰好是绿珠的顾虑。绿珠见她居然说得这么直接坦白,不由得有些吃惊。自古没有坏人不打自招的吧?
荀香满不在乎地挥了挥手,“绣宁……嗯……我能这样叫你吗?”
李绣宁点了点头,“当然。如果太子妃愿把臣妾当朋友。”
“哎呀,既然是朋友,那你就别臣妾长臣妾短的了。没有外人的时候,也别喊我太子妃,就喊名字,成吗?”
李绣宁笑道,“成,荀香。你跟我原先所想的,真的是一点都不一样。”
“你也是呀!没想到你还挺好相处的。”荀香大大咧咧地笑道,“虽然我不是什么大家闺秀,但好人坏人我还是会分的。所以我一点都不担心你会害我。因为我知道你是好人。”
李绣宁内心一震,好像一只蝴蝶悄悄落在了无人的窗棂。嫁入东宫一年多,从未在这座虎狼环视的深宫内院,见过这样真诚的眼神,也从未听过这样真挚的话语。她会心一笑,“殿下果然没有看错人。”
“嗯?”荀香没有听清。
“没什么,我们还是来看《孟子》吧。”李绣宁从荀香手里拿过《孟子》,娓娓道来,“《孟子》收录了先贤孟子的治国思想和政治策略,为儒生必读的“四书”之一。全书共有七篇,每篇分为上下,约三万五千字,一共二百六十章。”
荀香惊叫道,“天哪!这么多?!三天时间,根本不可能看完呀!”
李绣宁宽慰道,“先别急。告诉我你看了多少?”
荀香想了想,“就记得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李绣宁翻了翻书,“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啊,有了,在《告子下》这篇里。”
荀香探头一看,连连点头,“对,就是这个。可是这么多,三天之内要全都背下来,天才都办不到,更别说我了。”
李绣宁把书翻到第一页,狡黠一笑,“那从现在开始,我告诉你的句子,不仅要好好背诵,还要熟知意思。以我对太子的了解,他出的题应该会从这些句子里面出。”
荀香激动地说,“真的吗?你这么了解太子!”
李绣宁暗暗地笑了一下,心里想起某人把画好句子的《孟子》送来时的那个表情,点头附和道,“从小一起长大,算是了如指掌。总之你听我的,不会错。”
绿珠听了这句话,心里又不是滋味,荀香却高兴道,“太好了!如果能够通过,我一定会报答你的!”
李绣宁摇了摇头,“我不要你的报答,只想交你这个朋友。”
荀香握住李绣宁的手说,“绣宁,我们已经是朋友了!”
三日后,东宫的读书殿外人满为患。太子要考荀香的消息,不胫而走,很多宫女和太监都来看热闹。当然,也有一部分是来看笑话的。
荀香坐于读书殿内,还在临时抱佛脚。李绣宁告诉她的三十个句子,她都已经背得滚瓜烂熟。但令她不安的是,万一太子要是不考这三十个句子,她不就完蛋了?
殿外的众人纷纷议论这场考核的结果。有的内侍还趁势开起了赌局,赌荀香通过和不通过的比例,已经高达一比二十一。
那仅有的几个赌荀香能够通过的,都是宜兰宫里的。
珊瑚和宜兰宫中的宫女悄声说道,“那些人肯定是听了徐良媛的话,笃定太子妃肯定通不过考核。他们不知道这几天我们家小姐给太子妃开小灶呢!太子妃肯定能通过的。”
众宫女纷纷附和,“就是,我们娘娘当年在女学的时候,是以全上品完成学业的。至今都没有几个人如此优秀呢!”
珊瑚深表赞同,“走着瞧吧!这回一定要让徐良媛看看太子妃的厉害!”
那边徐又菱从走廊里经过,看见读书殿外头人满为患,轻蔑地“哼”了一声。巧莲低声道,“太子妃无非就是个跳梁小丑,小姐不用放在心上。”
“我会怕她?”徐又菱趾高气昂地说,“就凭那蛮子肚子里头的墨水,别说太子考她十句了,恐怕一句都答不上来!还想让太子带她出宫?我倒要看看她有没有这个能耐!珊瑚,你过去给我下十个注,我赌蛮子输!”
“是。”珊瑚低头往读书殿那边走过去。
徐又菱坐在廊下,悠闲地等待着。心里头在想,荀香,就算你找李绣宁帮忙又有什么用?她不过是聪明一些,又不是神!《孟子》总共一百多篇,我当年在女学的时候,都花了一个月才算通晓了意思,你三天就想通过?别做梦了!
淳于翌本来还一直担心徐又菱听到风声,会杀到承乾宫来找麻烦。他已经想好了不下五种的对策,谁想到流霞宫那边风平浪静。他仔细想想,觉得自己也有些杞人忧天。毕竟在外人看来,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对于荀香来说,就更是比登天还难的任务。通过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他走到读书殿前,见那里聚集了东宫半数以上的人丁,还有东宫外头的人都跑来凑热闹了。
他抬手示意他们免礼,眼睛迅速地扫了一眼赌桌。七赔一百三十五?这也太夸张了点……
淳于翌把随从都留在读书殿外,只带着顺喜进入。太子少傅已经坐在里头等候,荀香还在临时抱佛脚,不是仰头问绿珠某句话是什么意思,全然没有注意到他来。他咳嗽了一声,她才看过来,连忙起身行礼。
淳于翌下令,“绿珠到殿外等候。”
“我不服!绿珠不在我会慌!”
淳于翌用没得商量的口气说,“你骗谁?绿珠留在殿上只会助纣为虐。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找帮手给你作弊。绿珠必须出去,否则这次的考核就不作数。你还想不想去永川?”
荀香耷拉着脑袋,依依不舍地看着绿珠退出殿外。她在心里默默地祈祷,绣宁,你一定要保佑我啊!
淳于翌在另一头入座,对太子少傅点了下头,示意他可以开始了。
顺喜把一个签筒拿过去,放在荀香的桌子上。太子少傅看着荀香说,“太子妃,您面前的签筒里头放着选自《孟子》的三十个句子。你只要抽出十张,说出上面所写句子的下一句,还有它们的意思即可。时间为一炷香。您还有什么问题吗?”
荀香听到有三十个句子,心中暗喜了一下,好歹数字是对上了。但听说时间限定为一炷香,又有些忐忑。万一抽到不会的答不上来,怎么办?
淳于翌看她脸上的表情变化多端,加了一句,“你有两次过的机会,一次答错的机会。但这三个机会都用完,仍是出错,考核就会结束了。”
荀香猛地咽下一口口水,破釜沉舟道,“好!开始吧!”
淳于翌转向顺喜,“点香。”
少顷,案上的香炉里立起一炷香。整个大殿安静得没有一丝声响,少傅,淳于翌和顺喜三个人齐齐地看着荀香。
荀香深呼吸了口气,闭着眼睛从签筒里头抽出一张纸。她把纸张打开,偷偷瞄了一眼,差点叫出声来!
那纸上写着:“天时不如地利”。这正是李绣宁所教的三十个句子中的一句!
荀香把纸张往案上豪迈地一按,“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出自于《孟子·公孙丑下》。这句话的意思是:有利于作战的时令、气候比不上有利于作战的地形,有利于作战的地形比不上人心所向、上下团结。”
顺喜听了连连点头,他虽然对《孟子》不是很熟,但回答得这么流畅,一定很有自信吧?少傅笑眯眯地说,“一点不错,下一题。”
有了第一题的铺垫,抽第二题时,荀香的胆子大了许多。她摊开纸条,看见上面写着“老吾老,以及人之老”时,整个人都要飞起来了。李绣宁哪里是什么才女?简直是神女啊!居然连续中了两个!
读书殿外的众人在焦急地等候着,赌注一直在往上升。巧莲也在等候着最终结果,虽然她已经能想象到荀香会败得有多惨。珊瑚和宜兰宫的一众宫女则站在另一头,默默祈祷着赌注不要再往上加了。因为赌荀香赢得始终只有七个,她们六个加上一个不知名的人。但赌输的却已经是二百过了……虽然她们对荀香很有信心没错,但那信心正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有一点点的动摇。毕竟孟子是一长篇一长篇的文章,不比《论语》的一句句,一段段,背出十个,真的没问题吗?
一炷香之后,读书殿的大门打开。淳于翌和顺喜率先从里面出来,穿过众人离去。众人关心结果,纷纷朝读书殿里头看,太子少傅,从读书殿里面走出来,径自走到赌桌前面,伸手说,“我赢了。”
赌桌后面的小太监愣了一下,“少傅买的是……?”
少傅拿出一个红色的牌子,微微笑道,“我赌赢。”
众人沉默了一会儿,珊瑚等几人最先反应过来,走到赌桌那里,纷纷伸出手说,“我们赢了!快些拿钱出来!”
巧莲还有些不相信,走到太子少傅身后问,“少傅确定太子妃通过了?”
“当然。老夫怎么会说谎?太子给了两次过的机会,一次答错的机会,太子妃答对七条,通过了考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