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兰宫的飞流亭中,凭栏倚着一位水袖绿裙的佳人。她手捧一卷史书,正静静研读。一双秋水般的眸子,本应该有世间最可人的温柔,却隐隐透着一抹冰冷。姣好的容颜,挂着一副淡漠的表情,好像身处茫茫红尘之外。
她手边的石桌上,已经摆好了棋盘。另一张矮几上,放着还在冒热气的青瓷茶杯。
淳于翌走近飞流亭,看到这样一幅光景,微微一笑,对站在亭外的珊瑚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亭中的佳人丝毫没有觉察游客到访,看了一会儿书,伸手想要拿手边的茶杯,却捞了个空。她微微索眉,叫了一声,“珊瑚,拿茶水来。”
一个夜光杯递过来,里面装着香醇的葡萄酒。李绣宁一惊,抬头看去,见淳于翌正立在眼前。他穿一身玄色的长袍,胸前绣着淡金色的螭,在阳光的照耀下,那螭双目闪着赤光,似要腾冲升天。他腰上的九环玉带和头上的九麟珠冠皆取自东海的珍珠和昆山的玉石,贵不可言。
在列国,淳于皇室的美貌都是出了名的,只不过淳于翌的光芒全被淳于瑾夺了去。世人只知公主是大佑第一美人,却不知皇太子本也是一等一的美男子。
李绣宁见没有外人,只略略点了下头,算作打招呼。
淳于翌竟像是习以为常,在摆有棋盘的石桌另一端坐下来,“宁儿,你的思过书我看了。果然是大才女。”
李绣宁语气不善,“某些人真是偏心啊。偏得我这个好朋友都要寒心了。”
“你知道徐家得罪不起。我只是不想你多惹麻烦。”
李绣宁把葡萄酒饮尽,轻轻抹了下嘴角,“你知道我说的不是徐又菱。”
“下棋,下棋。”
李绣宁顺势把白子推了过去,淳于翌有些不满,“怎么又是我执白棋?”
那头李绣宁已经落下黑子,淡淡道,“谁让你每次都赢。”
淳于翌紧跟着落下一字,状似不经意地提起,“刚才我在弘武殿好像看见小蛮了,定是他派人来找你。”
李绣宁的手顿了下,不着痕迹地说,“与我无关。”
“宁儿,你何苦要这样为难自己?”
“先赢了我再说!”
几盘棋杀下来,虽然李绣宁执黑子,但总是占不到白子的便宜。明明有几次已经把白子逼入角落,一个峰回路转,它又能起死回生。天色渐渐暗下来,黄昏的日光轻柔地笼罩着大地,飞流亭旁的湖泊飘起了一层轻烟,如梦似幻。
淳于翌伸了伸懒腰,“不下了。”
李绣宁看他一眼,笑道,“怎么?太子殿下还不打算说?”
“说什么?”
“好端端地找我下棋,没那么简单吧?”李绣宁托腮想了想,明眸一亮,“莫非是跟太子妃有关?”
淳于翌不自然地别开头,“你能不能不要这么聪明?”
李绣宁轻快地笑起来,“认识十年,没见你对谁这么上心。说吧,什么事?”
“教太子妃《孟子》,我三日之后要考她。”
“《孟子》有很多治国的思想,恐怕以太子妃的资质,三日的时间有些困难。”
“她其实很聪明,只要有一个好老师就可以。”
李绣宁点头答允,“好,既然你开口,我一定尽力而为。其实你若心中还有迷茫,此次出行,定能帮你找到真正的答案。”
淳于翌长叹了一口气,“那你自己呢?慕容雅身为皇室中人,娶谁为妻恐怕不能由自己做主。只要他心中真正爱的人是你,需要在乎那些虚名吗?待有一日,他能卸下肩头重任,与他携手江湖的人,必定还是你。”
李绣宁站起来,双手扶住栏杆,遥望远方落日,“男人总以为只要凭一句‘我心中你最重’就能换女人的无悔青春,太天真!我与他相交之初便说过,他此生只能有我一个女人。既然他另娶他人,破了誓言,我也没必要再守着承诺。不如与你相敬如宾,清淡一生,了无牵挂。”
淳于翌看着她柔弱却异常坚毅的背影,知道她只是外表柔弱,内心却异常地固执。
“好了,不说这些不痛苦的了。我先回宫。”
“恭送殿下。”李绣宁行了个礼,目送淳于翌走出流水亭。她侧目,看着满园兰花,心中微微一痛。
那人说,“宁儿,这世间,只有兰花才配得起你。”
那人的眉眼极温和,“宁儿,待有一日皇兄不再需要我,我定陪你浪迹天涯,把这凡尘的山水都看遍。到时,你是否就肯为我画一副妙笔丹青?”
那人的细语仿佛还响在耳畔,“宁儿,等我。不出三月,我一定去你府上求亲。”
李绣宁伸开手,掌心似乎也还留有那烫人的热度,但那个许下山盟海誓的良人,却已经另娶他人为妻。兰花常开,清风频仍,仿佛故人未去。但爱情再美,却像时光一样,必然流逝。
荀香自回了瑶华宫之后,就在殿上走来走去。
绿珠见荀香神情忧郁,便好心地说,“小姐,您有什么烦心事,不如跟奴婢说说?”
“绿珠啊!”荀香真诚地拉住绿珠的手,双目发光,“你会不会《孟子》?”
“读是读过,不过记得不深了。小姐,殿下又要考你了吗?”
荀香抓了抓头发,又开始来回踱步,“写什么《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到底是为了什么啊!孕妇生孩子还会挑时间的吗!不行!我得找人帮帮我才行。表哥虽然很厉害,但要准备出使西凉,肯定会很忙。要不要找东宫里的人……绿珠!”荀香忽然高声叫道,绿珠连忙上前,“是,小姐。”
“李绣宁是大才女,《孟子》她应该很熟吧?”
绿珠听了却连连摆手,“小姐,使不得,使不得!那李良娣是您的头号竞争对手,您怎么能去请教她?”
荀香皱着眉头,“她什么时候成了我的竞争对手了?我怎么都不知道?”
绿珠恨铁不成钢地说,“小姐呀,这东宫里的女人,都要争太子一人。你们是注定做不了朋友的。”
“胡说八道!争太子干什么?能长肉么?能生钱么?我看李良娣跟我一样,对争太子根本没兴趣。罢了罢了,我跟你讲不通,我自己找她去。”荀香说着,拿起《孟子》,就大踏步往宫外走。
“小姐!”绿珠追出去。
“绿珠啊,你就别拦着我了。只不过问她《孟子》,她又不会把我吃了!”
“小姐,您听奴婢说!”
“不听!”
绿珠见拦不住荀香,又实在不放心让她一个人,索性就跟去宜兰宫。
到了宜兰宫,荀香没有直接进去,而是让人进去通报一声。绿珠不满地说,“小姐是太子妃,大可以大大方方地进去。”
“现在是咱们有求于人,不能这么嚣张。万一惹恼了她,不教怎么办?永川我就去不成了!”
荀香的话音刚落,李绣宁已经亲自来到宫门口,“臣妾见过太子妃。”
荀香连忙伸手,“免礼免礼!”
“不知太子妃大驾光临,有何要事?”李绣宁仍然恭敬地问。
荀香掏出袖中的书,嘿嘿干笑了两声,“不耻下问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