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家是凤都里头响当当的名门,但萧府却太过简朴。既没有什么精致的亭台楼阁,也没有假山湖泊,只有一个略显荒芜的花园和几处破陋的屋瓦,枉为名门。
萧家的下人更是稀少,一个年近花甲的有点耳背的老管家,一个当年陪萧于氏嫁过来的老妈妈和一个萧正梁当尚书时从街上捡来的少年,这三人而已。
当家主母萧于氏自萧正梁死了之后,潜心礼佛,甚少过问府中的事情,萧沐昀更是从来不关心这些杂事,所以花园日益荒芜,屋瓦渐现破陋,却再也没有认真修葺过。
萧于氏走过长廊,手里转着的佛珠忽然停下。她向花园的一角望过去,见萧沐昀正坐在石凳子上专注地擦拭一管竹笛。萧于氏记得那是亡夫萧正梁送给儿子的生辰礼,虽然不是很贵重,但一直被儿子小心珍藏着。也许那是想起慈父时,唯一能够聊以慰藉的东西。
萧于氏本想过去和萧沐昀说说话,却看见管家领着一个人正朝这边过来。她皱了皱眉头,继续转动着佛珠往前去了。
萧沐昀做事的时候很专注,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的脚步声,直到一个人从背后抱住他的肩膀,轻唤了一声,“沐昀!”
“公主?”萧沐昀连忙起身,“你怎么来了?”
淳于瑾歪头笑了笑,耳鬓的发丝掠过樱花般的嘴唇,“日日思君不见君,独饮相思水。怎么还叫公主?”
萧沐昀有些羞涩,抬手道,“快坐吧。”
淳于瑾大方地坐下来,指了指桌上的笛子,“擦得真亮,这笛子是越发地漂亮了。我上次给你的松膏还有用吧?”
“嗯。”萧沐昀继续擦着笛子,嘴角的笑意温柔绵长,“用一盒松膏换我两首曲子,阿瑾,你的算盘一向精明。”
“你这个人,怎么总是爱斤斤计较的?你怎么不说,我凭那些支离破碎的片段,却能还原出一整首明月相思曲?”淳于瑾佯装生气,背过身去。
萧沐昀伸手按住她的肩膀,软声道,“我知道,这世间再没有比你聪明的女子。别生气了。”
淳于瑾掩嘴轻笑,转过身来,“原谅你了!我刚才去看笪孉,顺道过来看看你。”
“笪孉?”萧沐昀放下笛子,“病得很严重?”
淳于瑾伸手支着下巴,“嗯,还挺厉害的,高烧了好几天,连御医都觉得棘手。不是人人都像你和你表妹,身强体健,落到那么冷的湖水里,吃几服药又活蹦乱跳了。”
萧沐昀伸手刮了一下淳于瑾的鼻子,“阿瑾,我怎么闻到一股酸味啊?”
淳于瑾笑着躲开,“那是因为你鼻子太灵,萧大人。不过李绣宁还真得好好谢谢笪孉,若不是笪孉替她落到湖里,恐怕以她那柔弱的身子,此刻已经凶多吉少了。”
“你的意思是,笪孉落水不是意外?”
淳于瑾“嗯”了一声,“那日,我见几个太监宫女是有意地向李绣宁那边撞去,笪孉在她身边无意地挡了一下,恰好挡了替罪羔羊。只不过当时太乱了,没有人注意而已。”
萧沐昀沉吟了一下,“这些你没告诉太子?”
“为何要告诉他?”淳于瑾慵懒地靠在萧沐昀的肩上,“我那个弟弟,其实聪明绝顶。很多事情,他只不过是不想去深究,更无心牵扯进去。他若把装蠢卖萌的本事分一点到政事上,我父皇也不至于那么忧心了。”
萧沐昀低头,能清楚地闻到女子的发香。他抬手,抚了抚女孩的鬓角,一声叹息,“阿瑾,你还是没有放弃,对吗?”
淳于瑾抬起头来,“什么?”
“瑾,我们不要那些东西,不行吗?就算你只当公主,或者只要我努力……。”
“我不会放弃!”淳于瑾猛地站起来,双手紧握成拳,“凭什么他的母亲是皇后,他就可以坐在东宫之位上?我并不比他差,更不会让一个毫无野心的人登上大佑国皇帝的宝座!淳于翌连当太子的自觉都没有!”
萧沐昀看着她,眼神里有失望,有痛惜,还有无可奈何。也许在心爱的人眼里,国家,皇位,责任,远远比他这个人重要。萧沐昀拿走桌上的笛子,准备回房。淳于瑾在他身后问,“沐昀,你会永远在我身边吗?”
萧沐昀抬起手,淡淡道,“我累了,就不送公主了。”
不知从宝庆哪一年起,皇帝淳于文越开始信佛。不仅大兴寺庙,还请了很多的得道高僧到宫中传经讲道。其中最为有名的,就是被尊称为“国师”的空禅大师。空禅是凤都郊外白马寺的主持,据说他还会算命看相,有时候说的话,多少会影响皇帝的决断。
这一日,淳于文越又在上书房听空禅弘法。大总管黄一全低着头走进来,“皇上,月山将军到了。”
空禅欠身道,“皇上,今日就到这里,贫僧告退。”
淳于文越说,“国师先到偏殿等候吧,待处理完政事之后,朕还有些事情请教你。”
空禅应了声“是”,随着内侍到偏殿去了。
淳于文越让黄一全去宣月山旭,过了片刻,门口响起极硬实的“砰”的一声。
黄一全在门外说,“将军,您小心点,那门框儿可没您的个头高呀。”
话声刚落,月山旭就已经直挺挺地进入上书房,跪下行礼,“微臣参见皇上。”
淳于文越脸上还留有笑意,“起来吧。每回你到朕的上书房,都得结结实实地撞一下。看来下回朕得叫将作监的人过来把这门修一修,弄得再高一些。”
月山旭站起来,脸上没有什么明显的表情。
淳于文越靠在椅背上,沉声说,“月山,这次楚州大仓是怎么回事?是因为还是人为?”
“起火的原因还在查,但微臣抓到了一个西凉人。”
淳于文越拧了下眉毛,“西凉?你仔细询问过了?”
“询问过了,现在人关在天牢里,这是他的口供。”月山旭把几张纸呈给皇帝。
淳于文越看完之后,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岂有此理!西凉人以为我大佑可欺吗!”他站起来,在屋内踱了两步,指着黄一全道,“你马上去把兵部尚书,吏部尚书,还有大将军请来。另外,也叫上兵部侍郎和吏部侍郎。”
“是。”黄一全退到半路又听见皇帝说,“顺便去告诉空禅,朕今日无暇,叫他先回去吧。”
空禅刚从上书房出来,就被顺喜给拦住了,“国师,请借一步说话。”
淳于翌坐在承乾宫的凝水亭里泡茶喝,手里还拿着一本从某内侍那里搜出来的房中秘术研究。他老远就看见顺喜和空禅往这边过来,连忙把书塞在椅子底下,又换成一本《大学新注》。
“殿下!国师来了!”顺喜把空禅引进凉水听。空禅行了个礼,“殿下,好久未见了。”
淳于翌连忙起身回了个礼,“国师有礼。”
顺喜跑去端了些差点来,便守在凉亭外面把风。
“上次国师赠的那本大悲咒。我已经抄了几份,觉得心境平顺多了。这次听说国师入宫,又忍不住想要讨教。”
“阿弥陀佛,讨教不敢当。刚才我从上书房出来,听见月山将军说在楚州大仓抓到了西凉的细作,皇上龙颜大怒,叫了几个重臣去,恐怕在商量重新攻打西凉的事情。”
淳于翌十分意外,“又攻打西凉?战争才平息了不到两年,国库空虚,兵将休养,哪里还能再经得起耗损?”
“我和太子同样的看法。但楚州大仓的军粮关系到十万将士,西凉人此举无异于挑衅,皇上龙颜大怒也是常理。我只是怕,有人故意想挑起西凉和大佑的战争,设置了这么一个局。到时候,大佑出兵西凉,却腹背受敌,十分不妙。”
淳于翌沉吟了一下,“国师所言甚是。不知道父皇都叫了哪几个人去商议?萧沐昀去了吗?徐仲宣呢?”
空禅答道,“好像都去了。”
淳于翌这才长出了口气,“还好。有他们在,应该会劝阻父皇。不知国师认为此事是谁在幕后主使呢?”
“殿下又认为是谁?”
“大佑和南越隔江相望,双方都是易守难攻。湄洲有炎氏家族坐镇,南越国力又远不如大佑,他们不可能设这个局。我看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西凉有意挑起战火,一种便是大梁有心嫁祸。”
空禅笑道,“阿弥陀佛。既然殿下能够参透各种玄机,又为何不主动向皇上言明?”
淳于翌面露苦色,“我只有安分守己,才不至于被人视为眼中钉。我并不是贪恋太子之位,只是不想辜负我母后的期望,好好地活下去。从小就是因为他们认为我资质愚钝,构不成什么威胁,才能让我平安长大吧?”
“其实皇后将殿下送到白马寺那数月,我已经看出殿下绝不是什么资质愚钝的人。只不过皇宫确实是一个不能用好坏善恶来辨别是非的地方。殿下的选择,我也无权多言。不过,心随万境转,转处实能幽。随流识得性,无喜亦无忧。”
淳于翌俯身道,“谢国师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