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归尘看着从他眼前走过的女子,她的眼神与他在崖山看到的一样,淡漠、孤傲……
这世上的一切入不了她的眼,就连成为她陪衬的资格都没有。
“站住!你是朕的女儿,婚姻大事当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民间女子尚且懂得,你贵为公主,难道连这些都不懂了吗?”
念孤城拍案而起,这一次的确是把他惹急了,身上散发的爆扈之气让在场几位皇子、公主俱是瑟瑟发抖,不敢言语。
唯有她,驻足嗤笑。
“你也说了是父母之命,我母亲如今何在?至于你,你觉得你自己配做一个父亲吗?”身形未转,咄咄逼人的气势将全场冻结。
“你!”念孤城怎么也想不到,她会在这个时候提起她的母妃,双颊的肌肉跳动地厉害,坐在他身边的念雪盈收回眸中的杀气凝望着他,她不明白为何昔日和颜悦色的男子,此刻会变得这般阴戮。
“借你的东西一用。”赫连钰走到洛毓身边,后者立刻退后半步,与他保持距离。别人或许会将她的异样不放在心上,他却不能。
他实在是无法将一个奸诈、敏捷又富有心计的女子与那个废物七公主联系起来。
看着他在自己面前陷入深思,赫连羽并没想要打搅,手掌翻转从他腋下划过,带起一道银光。
赫连钰出手之时,洛毓才从迟疑之中回过神来,本能地扣向她的手腕,却在触碰到冰冷的肌肤时,瞬间往回一缩。
单膝跪在地上谢罪,“属下无意冒犯,请公主赐罪。”
指尖在剑刃上划过,薄翼如蚕,却硬如刚,好剑
没有让他起来,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赫连钰回身凝望着座上的男子,不悲不喜。对视良久,手指覆上发间的簪子,直至此时,众人才注意到她这枚与众不同的金簪。
灵动多姿,玄气云绕,非凡物所能拥有。
这不能怪他们眼拙疏忽了,而是今夜他们的双眼、双耳实在是忙不过来,一次又一次地被震撼。
簪子徐徐拔下,发丝在空中飞舞,遮住她一半的容颜。
薄唇清扬,笑意绽放的瞬间,发丝迷乱了所有人的眼睛,再定睛看去,剑已还,地上只留下几缕青丝,颤颤悠悠,与她一样找不到归属感……
“断发、断情!”从今日起,她与他毫无瓜葛,正如她姓‘赫连’,而非‘念’!
嘴唇蠕动,却没有发出声音,但是她相信他们都可以看到。这么做,只是不想他太难堪了而已,终究她还是不够狠!
“赐罪是吗?好呀!”转身站在他面前,回答他先前所说的话,“自缢吧!”
入夜的风微凉,却远没有她的话冰冷。
看出她不是在开玩笑,洛毓抬头看向皇位上的男子,看到的却是与较她更甚的冷峻。
“禁卫军统领洛毓德行不佳,意图冒犯公主,拉下去,斩!”
轰~洛毓心中的碑石瞬间轰榻,除去眼里的挣扎,更多则是心寒。意图冒犯公主?德行不佳?他从一个小小的士卒做起,到现在的统领,仅凭这一颗忠诚之心,而这颗心从此时起破灭了。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带下去!”此时的念孤城所有心思都在她那句‘断发、断情’上,这情绝不能断,即使它从未有过。
人,往往如此,自己舍弃的永远是糟粕,而被人舍弃了才知其中珍贵。念孤城握紧拳头,压制着内心的躁狂。
她有什么资格忤逆自己,在场的所有子女都可以,唯独她不行!
“不用了,我来。”众人疑惑地看向她,她这话的意思是要亲自动手?
手无缚鸡之力的七公主要杀人?若是告诉他们此人是假冒的,他们还能多信几分。
“不好意思,再借用一下!”没有武器就是不方便,走到哪儿都得管别人借。
不等他回答便轻笑着再次抽出他随身的佩剑,在众人呆愣之时,挥剑斩下。
锐利的剑锋从他耳侧闪过,眼睑阖上的那一刻,疼痛感并没有如期而至。
全场哗然,憋闷已久的那口气终于可以呼出来了。
看着地上那截断衫,洛毓抬头看着站在他面前的女子,目光清澈地沐浴着一轮月色,看不穿、探不透,只让人一味地沉浸。
“从今日起,洛毓已死。若是你愿意,可以跟我走。”
从一开始,她就没想过要杀他。身为掌管皇城的禁卫军统领,修为自然不会低到哪儿去,这是其一;其二,无论从她进宫时,对她所表现出的戒备,还是刚才挥剑时,身形不移的坚定,她都十分赞赏。
有些东西是先天的,正如一个人的心性,无法靠后天培养。所以从第一眼见到他,赫连钰便设计好了这个结果。
她虽然不可能预知未来,却可以步步设计,引导这个结局的发生,就好比现在。
“我跟你走!”起身站在她身后,洛毓的目光坚定如铁,他甚至没有再抬头看一眼曾经效忠的人,他的眼睛里从此只有赫连钰。
不是因为赌气,更不是因为心寒,对于朝凤帝这样的命令,他很能理解,但是不代表他的心中没有‘怨’!
而赫连钰的一剑彻底斩断了他的‘怨’,犹如重获新生的婴儿看到了新的曙光。
原先在洛毓手底下当差的侍卫见两人要走,便出手拦着,洛毓上前两步护在她身前。
“让开!”
赫连钰淡笑着照样迈开脚步向前走去,洛毓随行在侧,今晚是她为人起笑得最多的一次。
她想让所有人都看到,她,是笑着离开的。
侍卫不敢硬拦,因为到目前为止,朝凤帝都没有下过命令,所以她还是七公主,是他们的主子。脚步已经退到了百草园门口,退无可退,他们只能让行。
看着一主一仆两人的背影消失在黑夜中,在场的人依然不能恢复平静。
走的只是配角,真正的主角还在,却早已无人问津。
夜已深了,庭院内陆陆续续走光了,一席五彩身影去而复返,指尖拨弄着身侧一株开的正茂的别角晚水,看着花瓣摇曳在地,朱红色的唇瓣越发抿紧了些。
赫连钰,今日之辱,我已记下,不从你身上十倍讨还,我对不起朝凤第一公主的名号!
彩燕蝶翼云头靴踩过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只留下了一路狼藉。
花瓣终究收不住这样的糟践,人却难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