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差不多准备好了,得意洋洋的蟾蜍领着两个伙伴来到马厩,让他们去套住老灰马。可是,由于预先没有商量,只是蟾蜍突然宣布这次风尘仆仆的远行任务中最苦的活儿分派给老灰马,老灰马极为恼怒,死活也不愿离开马厩,结果大伙儿花了很长时间才逮住了它。接着,蟾蜍又在往橱柜里塞一些必需品,又在马车底部挂上几袋饲料袋、几网兜洋葱、几捆干草和一些篮子。最后,他们把马套好配上辕就出发了,一路上欢声笑语不断。他们随心所欲,时而跟在马车旁边步行,时而坐到马车的辕杆上,这个下午艳阳高照,马车扬起的尘土散发出浓郁泥土的气息,令人陶醉。路的两旁是茂密的果园,鸟儿们欢快地向他们打着招呼,吹着口哨;敦厚的路人,从他们旁边走过时,都要说一声“日安”,或者停下来对这辆漂亮的马车夸耀一番;兔子们坐在他们树篱边的门口,举起前爪,惊叹着“呵,天哪!呵,天哪!”
夜深了,他们已经到了一个离家几英里的地方,虽说疲惫困倦,但心中充满了喜悦。他们选了一处远离居民区的僻静公地停下马车,给马解开套绳让它去吃草,他们就在马车旁的草地上坐下来,简简单单地吃了顿晚饭。蟾蜍又开始夸夸其谈,大讲今后几天的计划。此时,他们四面被星星簇拥,星星变得更大更亮了。金黄的月亮不知从哪里冷不丁的悄悄冒了出来,为他们做伴,听他们聊天。末了,他们三个回到了马车上的睡铺上。蟾蜍跷起双腿,迷迷糊糊地对河鼠说:“嗯,晚安,伙计们!这才是真正的绅士生活!谈谈你那老河吧!”
“我才不谈论我的老河呢。”河鼠耐着性子说:“你清楚我不会谈的,但是我想着它。”接着,他又补充了一句:“我想念他——永远!”他的声音更加低沉,格外动情。
鼹鼠从毯子下面探出爪子来,在黑暗中摸到了河鼠的爪子,轻轻一捏,低声说道:“鼠兄,你希望怎么做我就怎么做。我们明天一大早就逃走,回到河边那可亲可爱的洞里去。一大早就跑,好吗?”
“不,不,我们要完成这次旅行。”河鼠轻轻地答道。“非常感谢你,不过我应该跟着蟾蜍,直到旅行结束,要是我们把他一个留下,那样也不安全,再说旅行也用不着太长时间,他就是一时兴起,持续不了多久,历来如此,晚安!”实际上,这次旅行结束得比河鼠估计得还要快。
经过长时间的户外旅行和太多的兴奋,蟾蜍早已沉沉睡去。到了第二天早晨,无论怎样推他搡他都无法把他弄醒,于是,河鼠和鼹鼠悄悄地忙碌起来。河鼠伺候老马,生炉子,清洗昨天晚上的杯盘什物,为早餐作准备;鼹鼠则走了很远的路,到附近的村子里去弄点牛奶鸡蛋和其它一些蟾蜍忘了带上的必需品。等所有又苦又累的活儿忙完了,两个人感觉精疲力竭,刚开始休息一下的时候,蟾蜍出现了,神清气爽,好不快活,口里说他们现在的生活是多么轻松愉快啊!既不用劳神费心,也不用像在家里时还要干累人的家务活。
那一天,他们畅游在起伏的草地之间,行进在狭长的乡野小径之上,好不惬意,末了,他们又和以往一样在一片公地宿营,只是这一次两个客人多留了一个心眼,让蟾蜍也承担份内的事。结果,到了第二天一早,大家开始新的一天旅行时,蟾蜍再也不像以前那样为这种接近自然的简单生活欣喜若狂了,而是赖在床铺上不愿动,最后还是被连拖带拽地拉下了床。他们依旧在乡间小路上行进,直到下午才上了大路,这是他们第一次踏上大路,可正是在这条大路上,一场预料不到的灾难迅疾地降临到了他们头上,这场灾难不仅给这次出行以沉重的打击,而且对蟾蜍今后的事业产生了决定性的影响。
当时,他们正沿着大道悠闲地行进着。鼹鼠走在马头旁边,与他说着话,因为老马总是抱怨整个旅程大家都把他冷落在一边,一点也不关心他。蟾蜍和河鼠跟在马车后面,边走边说着话——至少蟾蜍在说,河鼠只是偶尔插上一句“是,极是”或者“你怎么说?”——不过他俩心里想的东西完全不同。正在那时,他们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嗡嗡鸣笛声,十分微弱,就像是远处一只蜜蜂在低声叫。他们回头一看,一小团飞扬的尘土裹着一个黑乎乎的飞旋的东西,正以难以想象的高速向他们冲来,灰尘里发出“扑!扑!”的声音,像是一只受伤的动物在痛苦地呜咽。他们没有太在意,转过身来准备继续说话。可就在那一瞬间(似乎是这样),宁静的场面被改变了,一阵劲风席卷而至,随着一声轰鸣,他们被撞了个正着,连忙纵身跳向了旁边的水沟。他们听到那个扑扑的声音中还伴着刺耳的尖叫,慌忙中瞥见这原来是一辆巨型的豪华汽车,挡风玻璃亮光闪闪,车篷是用豪华的摩洛哥皮革制作,整个汽车豪华气派,让人为之惊叹着迷,里面的驾驶员正神情紧张地握住方向盘,刹那间将地上的泥土和空气变成烟尘,铺天盖地向他们袭来,笼罩住他们,让他们睁不开眼睛。瞬间之内它又“嗖”地远去,缩成一星斑点,又回复到了先前如蜜蜂似的嗡嗡声。
老灰马拖着沉重的脚步走着,梦想着自己宁静的马厩,这种突如其来、前所未有的野蛮情景激发了他的野性,他突然前腿腾空,整个身子直立起来,继而疾速向前冲出,尔后又向后退去。鼹鼠拼命抓住缰绳,同时竭力劝说让他镇定,到头来还是无济于事。灰马带着马车一起向路边的深沟退去,马车车身晃荡了一阵子,接着,随着令人心碎的哗啦巨响,跌落到了沟里。这辆淡黄色的马车,曾经满载着他们的骄傲和欢乐,顷刻之间报废了,无法挽救了。
河鼠在大路上暴跳如雷,发泄着心中的愤怒。“流氓!”他挥动拳头大声喊道,“恶棍!你们这帮马路匪徒!你们……你们这帮霸道猪!我要控告你们!我要报警!我要把你们统统送上法庭!”他思家的心情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此刻他仿佛变成了一艘淡黄色船的船长,正冲着在水上比赛中靠野蛮操作把他逼上浅滩的敌对水手大骂,尽量把所有尖刻的词语全部用上,每当那些大汽艇紧贴河岸高速行驶,使他家客厅地毯被洪水淹没时,他都会朝那些汽艇的主人大骂一通。
蟾蜍直愣愣地坐在尘土飞扬的路中间,双腿叉开,眼睛死死地盯着正在远逝的汽车,急促地喘着气,脸上却显得平静、满足,并且不时地喃喃自语:扑!扑!
鼹鼠一直忙着让灰马平静下来,后来终于成功了,连忙过去看看旁边沟里的马车。场面确实让人心碎。挡风柜和车窗都撞碎了,车辆弯了,完全废了,一只车轮脱落了,沙丁鱼散落了一大片,笼中的小鸟可怜兮兮地哭泣着,吵着要出去。河鼠跑过来帮他,可是他们两个一起用力也无法把马车翻过来。“喂,蟾蜍!”他们一起叫道,“快来帮一把,来呀!”
蟾蜍既不搭理,也不挪窝,一动不动地坐在路中央。于是鼹鼠和河鼠走过去看个究竟,只见他神情恍惚,脸上竟然带着快乐的微笑,眼睛仍然死死盯着破坏者们绝尘而去的那个方向,口里不时轻轻地发出“扑!扑!”的声音。
河鼠推了推他的肩膀,严肃地问道:“你来不来帮我们,蟾蜍?”
“真壮观!真精彩!”蟾蜍低声咕哝着,没有起身的意思。“这真是流动的诗篇!真正的旅行!旅行都应该像这样!今天在这里,明天就走完了一星期的路程!村庄退去,城镇闪开,永远有不同的视野!呵,太幸福了!呵,扑!扑!呵,天哪!天哪!”
“呵,别犯傻了,蟾蜍!”鼹鼠无可奈何地叫了一声。
“要知道,我还从没听说过!”蟾蜍用梦呓般的僵直的声音继续说道。“以前的岁月我算是白活了,居然连这都不知道,甚至连梦里都没想过!还好,现在——我现在知道了,我现在全明白了!呵,从今天起,我前面延伸的是一条花团锦簇的大道!我也可以横冲直撞,一路飞驰,在身后扬起云一样的烟尘。在我的征程中,我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把好多好多的马车送进沟里——讨厌的小马车,不起眼的马车,淡黄色的马车,统统下去!”
“我们该拿他怎么办?”鼹鼠问河鼠。
“什么也别管!”河鼠的回答斩钉截铁。“事实上我们也无能为力。你知道,我认识他太久了,他现在已经走火入魔了。他又迷上新的玩意儿。他刚迷上一件事情的时候总是这样神经兮兮的。这种情形还将持续几天就像一只动物在美梦中漫游一样。这个美梦对实际生活一点儿用处都没有。别管他,我们还是去看看该怎么处理马车吧。”
一番仔细察看之后,他们发现,即使把马车翻过来扶正,也不可能再赶路了,车轴彻底坏了,脱落下来的那只轮子也破成了碎片。
河鼠系好马背上的缰绳,一手牵着马的头部,一手提着鸟笼(笼子的占领者还在里面歇斯底里地扑腾!),紧绷着脸孔,对鼹鼠说:“好了,我们离最近的镇子还有五六英里路呢!只能走着去了。我们越早出发越好!”
“可是,蟾蜍怎么办?”鼹鼠在动身时焦急地问。“我们可不能把他留在这儿不管。瞧他独自坐在马路中间,神经兮兮的,这样不安全。想一想,假如又一个那样的东西过来了怎么办?”
“呵,见他蟾蜍的鬼!”河鼠粗野的说道,“我与他不再有关系了。”
他俩没走出多远,就听到身后响起叭哒叭哒的脚步声音。蟾蜍赶上了他们,两只手挽起他俩的胳膊。他仍然急促地喘着气,眼睛茫然地看着远方。
“喂,蟾蜍,听着,”河鼠厉声说,“我们一到镇上,你就得直接上警察局,看他们是否了解那辆汽车,弄清谁是那车的主人,你要控告他。然后再去找一家铁匠铺或者车轮匠,派人去把马车拉来修好。这需要一些时间,但马车并没有完全垮掉。在这期间,我和鼹鼠就去一家旋馆开两间舒适的房,住下来等马车修好,等你的神经恢复正常。”
“警察局!控告!”蟾蜍梦呓般地低声说,“我,投诉那个上天赐给我的天堂美景!修理马车?让这马车永远见鬼去吧!我再也不想见到它,也不想听到它。哦,河鼠老弟!要知道,我是多么感激你啊!感谢你答应和我一道旅行。要不是有你,我哪能有这次旅行?我哪能看到——天鹅,阳光,还有那晴天霹雳?我哪能听到那让人着迷的声音,闻到那令人陶醉的气息?所有这些都归功于你呀,我最亲爱的朋友。”
河鼠失望地把头扭开,隔着蟾蜍的头对鼹鼠说:“明白了吧?他已经不可救药了。我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等我们到了镇上,就直接上火车站。幸运的话,说不定还能赶上一趟火车,今天晚上就可以回到河岸。你以后再也看不到我与这个让人心烦的家伙一起玩了!”
河鼠气哼哼的。在剩余的那段令人疲惫的路途中,他只跟鼹鼠说话。
他们一到镇上就直奔火车站。在二等车室里,他们花了两便士请一个搬运工照看蟾蜍,然后又把马寄放在一家旅馆的马厩里,安排好怎么处理马车和马车上的物件,最后搭上了一列慢车。到了蟾宫附近的车站,他们下了车,扶着这个着了魔的像在是梦游的蟾蜍来到他家门前,把他扶进屋,吩咐管家侍候他吃饭、脱衣、上床睡觉。随后,他们到船库取出自己的小船,顺水而下,划船回家,直到深夜他们才回到家里,在舒适的客厅里坐下来吃晚饭,河鼠感到极为惬意。
第二天,鼹鼠很晚才起来,整天十分悠闲自在;河鼠呢,他整天出门找朋友聊天说地。到了傍晚,鼹鼠正坐在河岸钓鱼,河鼠溜达过来,一见面就问:“听见了吗?今天整个河岸都在谈论一件事。蟾蜍一大清早就坐火车去城里,花了好多钱订购了一辆豪华大汽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