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你所描述的这种生活跟我的生活实在不同。”这位旅行者说得很坦诚。“我是做沿岸贸易的,很少看不见陆地的情景。海上航行与上岸时光对我来说都很有趣。哦,那些南方的海港!那种港口的气息,那些夜间的锚泊灯,那迷人的景色!”
“唉,你可能选择了一种更好的生活”,河鼠吞吞吐吐地说道。“那就给我说说你沿岸航海的事情吧,要是你愿意的话。再就是说说,一个有品位的动物可能会期望从这种经历中得到什么样的收获,才能够让他在家里坐在壁炉旁、在美好的回忆中温馨地度过余生。因为,说实话,我今天感到自己的生活有些平淡乏味。”
“在我最后的一次航海旅行中终于登上了这个国家的土地,当时我心中充满了对于在内陆农场生活的憧憬。这次航海是我所有航海经历中的一个很好的例子,事实上可以称得上是我丰富多彩的人生的一个缩影。和以往一样,家庭纷争是一切问题的开端。在家庭风暴信标高高升起时,我就登上了一艘从康士坦丁堡开往希腊诸岛和黎凡特的小商船,一路上经过了一个个古今闻名的大海,乘风破浪,留下了不少的记忆。那是怎样的日子啊,金色的灯光、柔美的夜色!一直就是在港口进进出出——到处都有老朋友——白天太热,就睡在阴凉的神庙或者废弃的水塘,日落之后就在巨星镶嵌的天鹅绒般的夜空下开怀痛饮,纵情歌唱。然后,我们就沿着海岸驶向亚得里亚,那里的海岸浸润在琥珀色、玫瑰色和蓝宝石色交辉相映的斑斓色彩之中。我们停泊在陆地环绕的内港,时而穿越古老而高贵的城市。后来,在一个早晨我们终于到达了威尼斯。当时,太阳从我们身后庄严地升起,我们沿着一条金色道路进城。呵,威尼斯可真是一座美丽的城市,在这里,一个老鼠可以悠然自得地漫游其间,怡然自得;夜里逛累了,还可以在大运河边坐下,与朋友们一起美吃一顿,空气中弥漫着音乐,天空繁星点点,运河上小船的金属尖头锃光发亮,随着船摇曳而光芒闪射。这些船拴在一起,你都可以从运河的这边走到那一边去了。还有食物——你喜欢贝类食物吗?算了,算了,我们不谈这个。”
他停了一会儿。河鼠也沉默着,心驰神往,已经飘荡在梦想的运河之上,倾听着幻想中的歌声,那歌声回荡在水雾蒙蒙的灰色防浪墙的上空。
“我们终于又向南航行了,”海鼠接着讲道,“沿着意大利海岸一直航行到了巴勒莫我在那里离船上岸,好好地休养了很久。我从来不在一条船上呆得太久,那会让我变得眼光狭隘、思想上产生偏见的。更何况,西西里是我乐于狩猎的地方之一。那儿的人我都认识,他们的习惯很适合我。我在这个岛上与乡下的朋友一起度过了愉快的几个星期。后来我又感到烦躁起来,于是就搭乘了一艘开往撒丁岛和科西嘉的商船,想到又要感受清新的微风和扑面的海浪,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
“可是,呆在底舱——你是这样叫的吧?——难道不闷热吗?”河鼠问道。
航海家见他满脸疑惑地眨巴着眼,他轻描淡写地说道:“我是老手了。船长室对我来说算是够好的了。”
“人们都说,那种生活很苦。”河鼠喃喃着,陷入了沉思。
“对船员来说是这样的。”海鼠眨了眨眼睛,一本正经地说道。
“在科西嘉,我又搭乘了一艘往大陆运送葡萄酒的船。傍晚时分我们到达了阿拉西奥,船停好后,我们就把酒桶吊起,一个个抛入船外,再把它们串起来。然后船员们登上小船,向岸边划去。他们一边划船,一边唱着小曲,然后拖着一长串飘忽着的酒桶,就像一英里长的大队海豚。沙滩上早有马匹等在那里,把酒桶拖到小城陡直的街道,拥挤着、喧闹着拥进城里。等到最后一桶酒运进了城里,我们就去歇口气,与朋友们痛饮,直到深夜。第二天早晨,我去了一大片橄榄树林,在那里好好休息了一阵。现在我暂时放弃了海岛,反正港口、船只有的是。就这样,我在农民中间度过了一段懒散的时光,要么躺下看农民的忙碌,要么在伸展到蓝色的地中海上空的山崖上四仰八叉地舒展着肢体。我不紧不慢地沿着海岸走,有时步行,有时乘船,终于到了马赛,我又见到了以前同船的朋友,参观了巨型远洋轮船,还美餐了一顿。说到海贝,太棒了!我有时候还梦见马赛的海贝呢,常常从梦中大叫着醒来。”
“这倒是提醒了我,”河鼠礼貌地说,“刚才你正好说到饿了。我真应该早点说才对!当然,你愿意停下来和我一起吃午餐吗?我家就在附近。现在晌午都已经过了一会儿了。欢迎你到我家去吃顿便餐。”
“我觉得你真是太好了,真够哥儿们,”海鼠说,“刚才我坐下来的时候,的确饿了。当我无意中提到海贝的时候,我的胃都饿得一阵一阵地疼。不过,你能去把食物拿到这里来吃吗?我的确不太喜欢拘束,除非万不得已。再说吃饭的时候我还可以继续给你讲我的航海故事,讲我的惬意生活——至少对我来说是惬意的,而且从你的关注神情,我判断你也喜欢那种生活。而一旦我走进室内,我十之八九会立刻睡着的。”
“真是好主意!”河鼠说了一声,匆匆往家里赶去。一到家里,他就取出午餐篮子,装上一些简单的食物,还不忘这位陌生客人的出身和偏好,特地放了一段一码长的法式面包、一根香肠(上面的蒜香在歌唱)、一些奶酪(躺在那里直叫唤)、还有一只用稻草裹紧的长颈扁酒瓶(里面装着产自遥远南坡的阳光佳酿)。食物装好后,他用最快速度回到原处。他俩一起打开午餐篮,取出食物,放在路边的草地上,老水手连连夸奖河鼠的品位和判断力,河鼠欢喜得脸涨得通红。
等到海鼠的饥饿感稍稍有所缓解,他又继续讲起了自己最近一次的航海经历,带着他天真的听众游览了西班牙的一个又一个港口,让他在里斯本、奥波尔图、波尔多一一登陆上岸,把他领到康沃尔、德汶等令人愉快的海港,然后沿着英吉利海峡北上,经过长时间逆风航行、饱受暴风雨和恶劣天气的折磨后,终于登上了最后的目的地码头;乍一上岸,他就捕捉到了新的春天来临的奇特先兆和暗示,并且深受启发和鼓舞,迅速踏上了漫长的内陆之旅,急切地希望在某个安静的农庄尝试一种新的生活,远远地避开令人倦乏的海浪声。
河鼠听得入迷,浑身激动得颤抖不已。他紧跟着这位冒险家寸步不离,穿越暴风雨骤起的海湾,通过拥挤的港外锚地,随着一阵高涨的海潮越过港湾铁栏,沿着弯弯曲曲的小河溯流而上,每拐一个弯,江边热闹的小镇都会悄然隐去。最后海鼠在他那个乏味的内陆庄安定下来,这着实让河鼠长叹了一声。他压根儿不愿意听到任何关于农庄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