粥买回来了,是我最喜欢的莲子薏米粥。
江辰星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坐在我面前直喘气,我惊讶于他的神速,问他怎么这么快,他长出一口气,哼唧道,“打车呗!难不成坐火箭啊!”
我抱着包子铺的解压饭盒一边喝粥一边小没良心地鄙视他。要知道我所在的医院离卖粥的地方分属于两个区,他跑这一趟就花了近两个小时,这得浪费多少银子啊!
大概是我脸上那副痛心疾首的表情太过明显,江辰星“噗嗤”一声笑了,他安慰我,“得啦财迷,瞧你那点出息,又不花你的钱你有什么好心疼的!”
我长叹一口气,凄凄惨惨戚戚道,“这叫节约,你不懂的。哎,你们富人不懂穷人的悲,就像白天不懂夜的黑!”
刚说完,苏婷婷的短信就来了。我一看,顿时很无语。
她说:哎呦我跟你说啊晨曦,江大少是个有钱的大好人啊!遇上这么个主不容易,你可一定要把握住了,争取一周之内扑倒!相信我,人的潜能是无限哒!!!
苏婷婷的短信颇有那副怡红院老鸨游说花魁嫁富豪的架势,看着最后那三个触目惊心的感叹号,我抬眼望了望江辰星,不得不感叹道:小白脸的作用就在于,在迷惑敌人之前,便已经顺利拿下了敌人的同盟战友。
我在医院只呆了五天就出院了,虽然胃依然伴有间歇性的抽痛,但我仍然以一种宁死不屈的精神,顽强抵抗着医生和护士的频频施压。
为什么呢?药费贵啊!看个病跟捐款似的,光往那收费处存钱了!
江辰星这种不知人间疾苦的大少爷自然不懂我们贫苦人民的悲哀,他一脸不赞同地看着我说,“小样你活腻歪了是吧?还想整个胃穿孔还是怎么着?!”
我不想接受他的施舍,而我若是说实话的话肯定又得遭鄙视,没准某人还会很大尾巴狼地给我来一句:“没钱你怎么不开口呢?爷啥都没有,就是有钱!”
于是我换了一种“以柔克刚”的方针政策,以女朋友的思维方式和立场柔声细语地答道,“江大少,你不觉得医院伙食和住宿条件太差了吗?你看这几天苏婷婷也不在,你顿顿都吃病友饭,晚上往我旁边硬邦邦的病床上一躺,那萧瑟的样子看得我都心疼!作为一名刚刚上任却要陪着我‘风餐露宿’的男朋友,你不觉得委屈吗?”
我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在将近半个小时口干舌燥的说教之后,江辰星终于点头同意。
但是,人类对未来无法把握的地方就在于,我们往往只想到了事情的结果,却没有预料到矛盾的突发性。
当江辰星把我送回家,不到一个小时便再次出现在我家门口时,我愣愣地看着他,然后问了一句很白痴的话,“你有什么东西忘拿了吗?”
他没说话,只是挑了挑眉示意我看向他手中的便捷型旅行箱。我终于恍然大悟,说了一句更白痴的话,“哥哥,我还真没考虑过未婚先同居啊!”
江辰星无奈了,他叹口气,提着箱子从我身旁挤了进去。当他花了将近一个小时才把苏婷婷那间比我还要凌乱的屋子整理干净并把的物品摆放进去时,我终于反应过来,冲到他面前痛心疾首地说,“你住到这里,那婷婷怎么办?”
面前的男孩果然是一条披着羊皮的狼,他毫不掩饰眼底的狡黠,摸摸我的脑袋笑得老奸巨猾,“她你就不用管了!别忘了,苏婷婷已经把你卖了!现在,你的所有权归——我!”
他很无耻地将那个“我”字拐了个弯,可是那一瞬间柔和的表情,却让我的心突然小小地悸动了一下。
下午的时候我接到了一个电话,和一个N久没有联系的人,宋晓磊。
自从这位重色轻友的仁兄有了女朋友之后便将我这个死党抛到脑后,除非重要之事需要他亲自出马,否则见他面的机会跟进中南海的几率基本保持平齐。
至于他所谓的重要之事,我总结了下他约莫十分钟的电话内容,大致情况如下:宋晓磊和他女朋友张惊蛰在夜市上摆了一个卖毛绒玩具的小摊,俩人一腔热忱地邀请我过去捧场,并再三强调,如果我去的话一定免费让我挑一堆小玩意,只要不超过十块钱。
我非常干脆地拒绝了他们的好意,随便找了一个借口搪塞过去,并没有告之自己身体不适。一是怕他们担心,二来也不想再让这个世界上多出两个鄙视我或者同情我的人。
说起来宋晓磊应当算是我的发小,虽然我们俩相伴的时间只从幼儿园坚持到了小学毕业,但还是建立了非常深厚的革命感情。
所谓革命感情只用三个字便可概括:虐,以及被虐。
很小时候我就发现自己有暴力倾向。单亲家庭的孩子,总是潜藏着隐忍的自卑和骄傲。加之由于我妈的缘故,我进出坐的都是她那些金主们的高级轿车,比如红旗啊桑塔纳啊。那时年少分不清是非曲直,只觉得这样很有面子,所以便处处显示自己高人一等。
于是,幼儿园时我整个就一叱咤风云的小霸王,偷鸡摸狗,欺压弱小,无恶不作却理直气壮。那时我是孩子们眼中的“女王”。直到那一天,我遇见了宋晓磊。
宋晓磊的父亲貌似是某个部门的科长,于是他在转到这个幼儿园时就享受到了许多特殊待遇。老师巴结着,小朋友们欢迎着,我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小男孩被包围在一圈光环之中,一种叫做“嫉妒”的邪恶种子突然在心底生根发芽。
第二天,我趁他坐板凳的时候用脚把凳子往后一勾,他“扑通”一声坐在了地上,几秒之后突然歇斯底里地哭了起来。
我看见宋晓磊的裤子上瞬间漾开一大片斑驳的殷红血迹,因为那张凳子底下,整整齐齐地放着我从家里带来的10枚图钉。
毕竟是4岁大点的小孩,见了血哪能不害怕?
那一刻,我的眼底终于泛起层层惊恐。眼前蔓延开大片大片化不开的殷红,慌乱中我被一群孩子推搡到他面前,在直直望进他那双无辜而又充满惧意的双瞳时,内心头一次腾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愧疚。
那时的我尚且不知,这种负疚带着一种强烈的罪恶感。
直到很久以后我才明白,那是一种渗入灵魂和骨髓的痛,像是毒瘾发作时的痛痒交加,每时每刻都在提醒着自己,提醒自己的不珍惜,不懂得。
后来的很多个夜晚,我都喜欢一遍又一遍地回想我和辰星趴在窗台上分吃一袋薯片时的情形。他总是对我说,“谢晨曦,告诉你多少遍了,这玩意是垃圾食品,吃多了人会变傻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很自觉地将薯片放进他自己的嘴里,然后我便会扑过去一口咬住另一半。
那种感觉来得太过美好,美好得不似真实。以至于江辰星离开之后的好一段时间我依然缓不过劲来,总觉得他还在我身边,看着我,陪着我。
金三顺说过,回忆是不具备任何力量的东西。我曾经无数次地幻想,或许某一天,当他感应到我的执念,就会回来,回到我的身边。如果他回来,我一定会紧紧握住他的手,再也不放开。
可惜这个世上有很多转折的词汇,明知某些事情永远都无法发生,我却只把这个假设留给自己。就那么傻傻地活在自己的臆想之中,一生负疚,一生枷锁。
如果,没有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