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五点左右,秦明乘坐着出租车前往望湖楼,这是程卫东电话告知他晚饭的地点。这个时段正是下班高峰期,每一条路上都塞满了车子,秦明乘坐的出租车夹在车流中缓缓往前爬行着。
直到车子进入杭城西区之后,车子堵得没那么厉害了,道路两旁出现了浓密的绿荫,高楼大厦看不见了,出租车的速度快了起来。秦明打开车窗呼吸着窗外的清新空气,他的心情才逐渐好了起来。
出租车在望湖楼前面停下来,秦明一下车就看到了莫雨蝶,她静静地站在一棵粗大的银杏树下面。秦明想转身躲开,她却迎上前来笑着打招呼:“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秦明回应道,除此之外,他无话可说。莫雨蝶也没有继续说什么,秦明只好欣赏起周围的环境来。
望湖楼是一幢古色古香的仿古建筑,四周都是郁郁葱葱的树木,整个环境极为安静。由于地势稍高的原因,他相信在楼上可以把西湖的景色收在眼底。
不一会儿,一辆奔驰、一辆奥迪一前一后在望湖楼前的停车场上停了下来。刘云清从奔驰的副驾上下来之后,他立即打开了奔驰的后车门,程卫东和台长郭孝义两人鱼贯而出,奥迪车也停了下来,电视台的吴主任和鉴宝栏目几位专家也相继走了出来。
秦明随着莫雨蝶上前对每一个人问好之后,她领着大家上了三楼的一个包间。正如秦明想的一样,朱红雕花的窗户外面,就是清波荡漾的西湖,举目望去便是一湖让人赏心悦目的碧绿荷叶。
众人分宾主坐定后开始闲聊,秦明只是静静地听着,自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因为今天的主角是程卫东,所有人的话题都围绕着他进行,他反而感到更加轻松。
大家都在聊古玩圈的事情,程卫东也讲了一桩他早年的故事。他年轻的时候,看到一件明朝永乐年间的压手杯,由于当时他还缺乏经验,眼力也没有练出来,知识储备也不够,老板要的价格是他一年的工资,他始终狠不下心来买,结果使他和这件稀世珍品失之交臂,现在想来也常常懊悔不已。
众人跟着叹息的时候,程卫东突然话锋一转,望着秦明说:“如果我当时的眼力有你的一半左右,不要说一年的工资,就是花三年的工资,我也会毫不犹豫地买下来。”
程卫东突然把话题引到秦明的身上,众人这才意识到他们几乎把全部的注意力集中在程卫东身上,忽略了从一开始就闷声不响的秦明。
郭台长笑呵呵地朝秦明举起了酒杯说:“长江后浪推前浪,像你这样拥有火眼金睛的年轻人实在难得,我敬你一杯。”
秦明说一声谢谢后喝下了杯中的茅台酒,其他人也纷纷开始互相敬酒,气氛一下子变得热烈起来。
刘云清向程卫东敬了一杯酒后说:“今天晚上,我能够结识程教授是莫大的荣幸,因此我想送程教授一件小礼物,希望程教授能够笑纳。”
“我们今天能够坐在一起就是缘分,礼物我是绝对不会收的。”程卫东赶紧摆着手说道。
刘云清并没有停止他的动作,只见他小心翼翼地从包里捧出一件瓷器后,他望着程卫东说道:“程教授如果看得起我刘某人,你就收下这件建窑茶盏吧。”
程卫东却是不断地摆手,表示不愿意接受礼物,可是刘云清已经把茶盏递给了莫雨蝶。她微微一笑后传给了瓷器鉴定专家宋世爵,他也只是用手掂了一掂,马上就传给了郭台长,最后由郭台长递给了身边的程卫东,他本不愿意接,郭台长劝说道:“你就看一看吧,也许看了以后你就会喜欢的。”
程卫东无奈地摇了摇头后,他用双手郑重地接过了建窑茶盏,然后小心翼翼地放在自己的面前。大家都安静了下来,似乎一声咳嗽都会把这件茶盏震碎似的。
秦明望了一眼茶盏后,不由皱了皱眉头。他又瞥了一眼刘云清,只见他用充满期待的目光望着程卫东。
看了好一会儿,程卫东才抬起头来,望着刘云清说:“谢谢刘总,我收下这个礼物,为了表示感谢,我敬你一杯。”
刘云清如释重负,他慌忙举起酒杯,兴奋得脸上泛起红光。
“我就说你看了以后就会喜欢的嘛。”郭台长笑了起来,大家也跟着一起笑了。
程卫东喝完杯中的酒之后,他拿起建窑茶盏对大家解释道:“如果刘总送我一件真正的建窑茶盏,我无论如何不能收,不过这一件仿制水平非常高,几乎能够以假乱真,送我留个纪念非常合适。”
众人的目光在茶盏和刘云清身上来回移动,茶盏似乎越发黑亮了。刘云清的脸色却苍白起来,汗珠一颗一颗地从脸上渗了出来。
“仿品?”郭台长接过茶盏看了几眼后,他黑着脸望着刘云清质问道,“你送一件仿品给程教授?”
秦明从郭台长的话中听出了怒意,他不禁想到了台长办公室里也摆着一些瓷器,恐怕里面就有刘云清送给他的礼物。
程卫东只是略微地点了点头,再也没有人怀疑茶盏不是一个仿品。吴主任从郭台长手里接过茶盏看了几眼后,他表示什么也看不出来,然后又有几位专家接过去瞧了瞧,只是他们都沉默着没有发表看法。
经过几个人的手,茶盏传到了秦明手中,程卫东望着他说:“你的眼力一向很准,你来谈谈对它的看法。”
秦明只是粗粗看了一眼,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他望了一眼刘云清,他正用一种复杂的目光望着自己。他又看了一眼程卫东,只见他脸上带着鼓励的微笑,轻轻地点着头,显然是让他把茶盏的疑点说出来。
“正如程教授所说,这的确是一件仿品,虽然看上去施釉非常肥厚,并且有挂釉的现象,但是胎质过于细腻,底足做旧痕迹明显,更是缺乏宋代建窑的随意率真的个性。”秦明转动着茶盏说完后望着程卫东,等待着他表态。
程卫东并没有说话,他只是赞许地点点头。刘云清的脸色显得更加难看了,他从每个人的脸上看到了真相,其实不需要秦明分析,其他人都已经相信他带来的茶盏是一件仿品了。
莫雨蝶为了缓和尴尬的气氛,她用上了鉴宝栏目经常说的一句话:“实在是现在造假水平太高了,买错了就当又学到了知识,又有了一个进步。”
“我很赞同莫主播的话,买错一次没什么关系,重要的是下一次不要再犯同样的错误。”宋世爵表示了他对莫雨蝶的赞赏。
“不可能买错呀。”刘云清的眼睛直直地盯着茶盏,然后不甘心地说道,“怎么可能买错呢?”
“古玩圈的水那么深,打眼实在是一件正常的事情,要不然我们电视台也不用开设鉴宝栏目来警示观众收藏要小心。再说了,如果这是一件真品,程教授还不会收下你的礼物,你这可是歪打正着啊。”
吴主任的话音刚落,有几个人表示赞同地笑了笑,气氛似乎也轻松了不少。
刘云清依然摇着头说:“茶盏不可能是一件仿品,我绝对不会买错的。”
秦明有些惊讶地望着他,他不明白刘云清为什么坚持茶盏是真品。
“刘总如此坚决地认为茶盏是真的,一定有什么重要原因吧?不如说出来让大家给你分析分析。”莫雨蝶笑着问道。
“鉴宝栏目中这件茶盏被鉴定为真品,节目播出后我立即联系持宝人买下这只茶盏,它怎么可能是一件仿品呢?”
刘云清的话犹如晴天霹雳,把所有人都震住了,没有人敢开口说话。
“这件东西果真在鉴宝栏目上被鉴定为真品吗?”郭台长的语速很慢,可是声音却充满着一种威严。
莫雨蝶像一个犯了错似的孩子,她低着头,两根手指不安地在桌子上来回划动,她显然是默认了。
吴主任一边用纸巾擦试不断从他光亮的额头上冒出来的汗珠,一边小心翼翼地说道:“上一期节目的确鉴定过一件建窑茶盏,可是从机器检测数据分析来看都是真的,也许刘总买来的茶盏并不是出现在节目上的那一件,现在骗子太多了。”
宋世爵望着郭台长严厉的目光信誓旦旦地说道:“我用名誉担保在栏目中鉴定过的绝对是真品。”
“这件东西应该不是上期节目鉴定的茶盏,许多收藏者眼里只有利益,哪里还有诚信可言。”其他几位专家也纷纷附和着。
郭台长听了他们的话之后,神情有些缓和下来,他把目光投向了刘云清,显然想听听他有什么说法。
“我可以把持宝人找来,然后再花一笔买下这只茶盏的钱,只为听他说一句真话,他卖给我的是不是上过节目的那一只。”刘云清大声地宣布道。
秦明知道不能再沉默下去了,如果刘云清真的把陆汉林找过来,事情可能会变得更加复杂。
“刘总没有必要这么做,我相信刘总的话。”秦明望着他说。
“你的意思是我的鉴定有问题?”宋世爵的语气里有不满,更有一种蔑视。
“我只是说机器鉴定可能存在问题,杭城就有这样一家机器检测机构,我曾经带过去几件仿品,结果全部被鉴定为真品。”
在座的人都知道,这家鉴定机构就是宋世爵开设的,一齐把目光聚集到他的脸上。宋世爵的脸涨得通红,他想要辩驳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最后愤然离开座位,他最后对秦明丢下了这样一句话:“你这是污蔑。”
宋世爵离开包间之后,郭台长望着吴主任说道:“看来鉴宝栏目又要进行一次改版了,不要再搞什么机器检测这样的笑话了。”
“是是是。”吴主任一边擦着汗一边点头回应着。
“我有个建议不知道能不能说?”莫雨蝶望着郭台长小心翼翼地说道。见他点头后她才继续说道,“我们如果能邀请程教授担任鉴定专家……”
“这是一个好建议。”郭台长没等她说完不由地拍了拍桌子,他望着程卫东说,“不知道程教授是否愿意加盟到我们电视台?”
程卫东正在思考的时候,莫雨蝶笑着说:“您曾经对我们栏目大加赞赏,如果您能加入,不仅我们的栏目将更上一个新台阶,而且会促使更多人关注文物,保护文物,这不正是您创办私人博物馆和进行公益性讲座的初衷吗?”
“如果程教授在鉴宝栏目,我就不会闹出这样一个天大的笑话了。”刘云清望着茶盏摇着头自嘲地笑着说。
程卫东望着一道道期盼的目光,他举起酒杯对大家说:“希望鉴宝栏目越办越好,我们一起干了这一杯酒。”
“来,干杯。”酒杯碰撞在一起,发出一声声清脆的声音,众人发出了一阵阵笑声。
秦明感觉眼前的人越来越模糊,听到耳朵里的话也越来越模糊,他不明白的地方也越来越多。
第二天早上,秦明起床的时候,他感觉脑袋隐隐作痛。他坐在床沿回想着昨晚的一切,他只是隐隐约约记得程卫东答应加入鉴宝栏目后,晚餐的气氛变得极为融洽。大家频频互相敬酒,秦明不知不觉喝得多了,他甚至和刘云清称兄道弟起来。
秦明觉得口干得厉害,他一边自嘲地摇摇头,一边给自己倒了一杯凉开水咕咚咕咚喝了下去,一种冰凉的感觉让他清醒了不少,同时也让他感到有些饥饿,毕竟昨天晚上只是喝酒吃菜,一点主食都没有吃。
他穿好衣服鞋子,准备下楼去喝一碗热气腾腾的豆浆,吃一根松脆的油条,三只汤汁鲜美的包子的时候,莫雨蝶的电话来了,他犹豫了几秒钟后接了起来。
“怎么样,酒醒了吗?”手机里传来了莫雨蝶关切的问候。
“嗯。”秦明轻声答应着,原先胃里的难受似乎减轻了一些。
一阵短暂的沉默之后,莫雨蝶轻声地说:“不会喝酒就少喝点。”
听到她这句抱怨,秦明忽然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融化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似乎拉近不少。然而,秦明很快又隐约想起昨天晚上的事情,她对任何一个人都很关心,也许关心人只是她的一种习惯,并没有任何实际意义。
“有什么事情吗?”他觉得没有必要让她继续表达类似虚伪的关心,这样对两人都是一种解脱,因此心肠一下子就硬了起来。
“今天是周末,如果你有时间,我想请你喝杯茶。”即使他的问话有种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冷,莫雨蝶还是做好了准备,“孤山上有座云雾茶庄,我想你会喜欢的。”
“喝茶就不必了。”秦明故意提高声音说,“我要去问问陆汉林,他的建窑茶盏卖给谁了。”
这句话很快使莫雨蝶沉默了,整个房间一下子变得极为安静,秦明甚至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脏“扑通扑通”地跳跃着。他故意把话题引到建窑茶盏,昨天晚上刘云清给程卫东送上建窑的仿品这件事情使秦明心头产生了许多疑问,他希望今天能够得到一个真实的回答,他更想知道莫雨蝶和刘云清到底是什么关系。
“这件事情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莫雨蝶的声音突然传了过来。秦明可以从她的声音里想象到她因为激动而脸色发红的样子。
秦明走到了窗前,他拉开玻璃贪婪地呼吸着室外的空气,然而眼前一幢幢扑面而来的高楼大厦似乎让他胸闷得更加厉害。他有些愤怒地转过身,一屁股坐在了米白色的布沙发上面。
“如果你不相信我的话,再多的解释也没有意义。”莫雨蝶没有听到秦明说话,她的情绪反而平静了下来。
秦明太熟悉她的这份从容,他见过她主持节目时突然遭遇意外情况,她总是能够巧妙化解,这些意外反而成了每期节目的精彩之处。随机应变是每一位主播必须具备的素质,可是在秦明眼中,此刻她的表现反而是欲盖弥彰。
“我们没有任何预谋。”莫雨蝶说完这句话后,她没有说再见就挂上了电话。
“嘟嘟嘟”的声音传了过来,秦明的心里突然感到怅然若失。他把手机丢在沙发上,斜斜地靠在一个柔软的靠枕上,伸直了赤裸的双脚架在了茶几上,闭上了眼睛。
轻微的痛疼不时袭击着他的脑袋,秦明终于决定不再去想建窑茶盏的事情。昨天晚上的确上演了一出好戏,作为一名观众来说最重要的事情当然是看戏,既然没有人打算告诉你这出戏是如何导演出来的,就没有必要去追寻答案。
秦明这样自我安慰之后,他却不再打算下楼去吃早餐了,因为他忽然没有了胃口。他站在窗口,静静地望着这个城市的早晨。
这是新的一天,他忽然觉得自己的生气有些莫名其妙,时间不应该花在这样的情绪上面,他有很多事情要去做,就目前来说,最重要的是找到钱思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