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秦明决定离开杭城。
他已经决定不再担任鉴宝栏目寻宝人,估计也没有机会一睹柴窑青釉碟的庐山真面目,杭城已经没有留下来的必要了。临走之前,他想把钱思思和陆汉林两人约出来吃个饭告个别。
秦明也想到过向莫雨蝶告别,最后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莫雨蝶曾经说过给她几天时间,他还对她抱着一丝希望,可是几天时间过去了,莫雨蝶没有给他一个说法,他彻底失望了。
陆汉林很快就赶到了,可是钱思思的电话一直没有打通。两人赶到她的家,门也紧紧地锁着,叫了半天也没有人,显然钱思思并不在里面。
秦明露出了担忧的神色,陆汉林安慰他说:“只是电话没有打通而已,看你紧张兮兮,好像天都要塌下来的样子,说不定她现在正在哪条街上逛得正开心呢。”
“这几天你们有没有联系过?”下楼梯的时候,秦明问道。
“我陪她去逛过一次古玩街,还陪她去听过一次程卫东的讲座。”陆汉林想了一会儿后回答道。
“我们去Z大看看,程卫东教授今天应该在Z大有讲座。”秦明听说她曾经去听过讲座,心里有了一分希望,“学术报告厅里一般会对手机信号进行屏蔽,思思有可能会在那里,所以打不通她的电话。”
“我就说没什么事情吧,看你刚才紧张的样子。”陆汉林说着,他老远就按下了汽车的遥控锁,停在一棵玉兰树下的奥拓发出了“嘟嘟”两声,两人上了车,大约一个小时后来到了Z大。
Z大是全国著名重点大学,已经有一百多年建校历史,能够在Z大进行学术讲座的人,都不是一般人。而且,程卫东的讲座竟然放在“思齐楼”进行。“思齐楼”是Z大最有名的一幢楼,大部分墙体被浓密的绿荫所掩映,显得安静平和,而向上高高翘起的飞檐透露出了浓郁的古典韵味。
当然,“思齐楼”并不是因为它是Z大最古老的一幢楼而出名,而是因为每一年能够在“思齐楼”报告厅进行学术讲座的人寥寥无几,能够走进“思齐楼”开讲座的人,都是各个领域的顶尖人物。
秦明扫视了整个学术报告厅,这个厅总共能够容纳六百余人,可是现在却被挤得满满当当,竟然有一千多人涌进了这个报告厅。这副景象让秦明很是感慨,随着文物拍卖价格一次次刷新中国艺术品的记录,越来越多的人对文物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越来越多的钱涌入古玩市场。
程卫东的主题是宋瓷“汝、官、哥、钧、定”五大官窑的鉴赏,他不时插入一些自己收藏和鉴定中发生的故事,使得所有人被深深吸引住了,不时爆发出一阵阵热烈而持久的掌声。
秦明心中不禁生出几分期待来,既然讲座主题是宋瓷,程卫东应该会讲一讲柴窑。然而直到讲座结束,程卫东对柴窑一字未提。秦明有些遗憾,然而他更遗憾的是讲座结束,听众散去,钱思思却无影无踪。
“她没有来听讲座,她又能去哪里?”没有在报告厅发现钱思思后,陆汉林原先的从容也消失了,不由得露出一丝担忧的神情来。
“你们两人怎么来了?思思呢?”程卫东整理好报告文档后,发现了他们两个人,不由感到有些惊讶。
“我们就是想来看看她今天有没有来听您的讲座。”秦明说道。
“前几天的讲座她都来了,不过今天确实没有来,是不是出什么事情了?”
“电话无法接通,家里也没有人。”秦明如实相告。
程卫东的脸色一下子严肃起来,他皱着眉头来回踱起步子来,似乎考虑着极为重大的问题。秦明心里开始自责,不应该告诉程卫东,他这些天的学术讲座,已经耗费了大量精力,何必再因为此事增添他的忧虑呢?
“您就不用为她担心了,也许我们很快就能联系上她了。”秦明挤出一丝笑容来安慰他。
“我的行程排得满满的,这件事情就拜托你了。”程卫东想了想之后,他拍了拍秦明的肩膀说道,“有什么消息,你要立即通知我。”
秦明望着程卫东的眼睛,他看到了一位长辈对晚辈殷切的关怀,不由得重重地点了点头,好像接过了一个重大的使命。
程卫东脸色舒缓了许多,秦明知道他行程安排极为紧凑,于是向他告别说:“您忙着,我们先走了。”
“等一等。”程卫东叫住了准备转身离开的秦明,平静地望着他说,“晚上和我一起去吃一顿饭怎么样?”
秦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程卫东居然邀请他一起吃晚饭。和程卫东共进晚餐,不仅是一种莫大的荣耀,而且是一次难得的学习机会,他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因此他不用多想立刻点头表示同意。
“晚饭具体时间和地点等我下午讲座结束后再通知你。”程卫东望着他笑着说道。
离开Z大后,两人又去了古玩街,希望能够在这里找到钱思思。秦明走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走在他曾经如鱼得水的古玩街上,秦明忽然觉得一切都变得陌生了,他的目光变得急切与无奈,完全失去了鉴定古玩时的那种从容与精准。
秦明忽然觉得,寻人竟然比寻宝困难得多,因为寻人的时候,每时每刻都被牵挂与担心所折磨着,寻宝却只需要敏锐的观察力,睿智的头脑,理性的思考而已。
秦明感觉心力憔悴。在一个多小时的时间里,他一次次告诉自己,钱思思不会在这条街上出现,可是每次他准备离开的时候,他又会忍不住转身重新走一遍。
“我们已经走了多少遍了?”陆汉林望着一脸汗水的秦明说道,“哪里真会有姑娘沉下心来研究古董文物的?也许上次她来古玩街只是心血来潮而已。”
“她也许会从街的另一头走过来。”秦明说完之后静默地站着,任凭人流不断和他擦肩而过。
陆汉林忽然夸张地笑了起来,引得行人朝他投来一道道诧异的目光。秦明只是瞥了他一眼,然后等着他把肚子里的话给吐出来。
“大多数来古玩街的人心中都怀着一个美梦,他们希望遇上一件价值不菲的古玩捡个大漏,你最清楚这是异想天开,可是现在你似乎也变成了他们中的一个。”
这些话是他经常讽刺一心只想捡漏的陆汉林的,现在陆汉林把这些话还给了他。秦明不由得摇着头苦笑了起来,心情反而更加沉重了。
“许多事情真的如同收藏一样,许多人对某些东西苦苦寻觅往往一无所获,而有一些人随缘却不断得到一些精品。”秦明望着一个围满了人的摊位感叹之后,他对陆汉林说道,“也许思思明天会突然出现在我们面前,我们走吧。”
陆汉林和秦明快步离开古玩街的时候,陆汉林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掏出手机一看,是一个陌生的号码,陆汉林毫不犹豫地挂断了。
“怎么不接电话啊?你重新打回去。”秦明望着他说。
“不认识的号码有什么好接的。”陆汉林说着准备把手机放回了口袋。
“也许是思思呢?”秦明立即伸手去要手机。
手机铃声却再一次响了起来,似乎变得比刚才急促了,陆汉林犹豫着要不要接电话,秦明突然抢过了电话就按下了接听键。
“你——”陆汉林没有再说下去,可是脸色变得很难看,显然他对秦明的这个举动非常不满。
“我在古玩街,周围声音很吵,你想要说什么?”秦明皱着眉头大声地问道,“你要收购鉴宝栏目上出现过的建窑茶盏?”
陆汉林一听,他立刻从秦明手中抢过电话,只是听了一会儿,他就对着手机说道:“好好好,你等着我,我很快会把茶盏给你送过来。”
“怎么回事?”等陆汉林挂断电话之后,秦明望着他说。
“他说要收购我的建窑茶盏。”陆汉林显得很兴奋,“就是上了鉴宝栏目的那只茶盏。”
“那是一只仿品。”秦明提醒他说。
“鉴定专家说它是真的。”
“茶盏已经被我打碎了。”
陆汉林愣住了,他不可置信地望着秦明,许久之后才说道:“你不会是开玩笑吧?你知道对方开价多少钱吗?”
“我不知道,也没有兴趣知道。”秦明显得有些冷淡。
“二十万呀!二十万人民币啊!”陆汉林的声音一下子提高了。陆汉林睁大双眼盯着他问:“你真的把它打碎了?”
秦明点点头,陆汉林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只是一件仿品,砸了就砸了吧。”秦明试图安慰他。
“也许它的确是一件仿品,可是它价值二十万!”陆汉林显然感到有些恼怒了,他转了几个圈儿之后,眼睛里忽然闪烁着狂热的光芒,他望着秦明说,“我们可以再去收一只。”
秦明只好跟着他来到上次买的摊位前,发现有一只一模一样的茶盏放在最显眼的位置。陆汉林一只手扔下了两百元,一只手抓起茶盏就准备走人。
“专家已经鉴定过这是一只真正的建窑茶盏。”摊主说话的同时,一只手捡两百元丢还给他,另一只手紧紧抓住了茶盏的另一边不松手。
陆汉林明白摊主已经看了前一期的鉴宝栏目,因为鉴定专家的几句话,他已经不可能轻易得到这件茶盏。他只好不断加价,已经加价到五千元,摊主却一直以神秘的笑容和摇头来面对。他只好狠狠地瞪了秦明一眼,意思再明白不过,如果不是秦明砸了建窑茶盏,他根本不需要这样低三下四地求着摊主。
秦明本来不打算发表任何意见,明明知道是一件仿品,却要高价转让给其他藏家,这是秦明无法接受的,因为他认为这是一种欺骗。
尽管古玩交易中欺骗和阴谋极为常见,到处充满着步步惊心的阴谋诡计,他不愿意成为其中的一员。秦明一直不希望古玩圈像现在这样乱象丛生,似乎所有人看到的只有利益,所有人都以金钱来衡量古玩的价值。
“你赶紧说话呀。”陆汉林见他一动不动地站着,忍不住催促道。
“这只是一件仿品而已,我们还是不要了吧?”秦明试图说服他。
陆汉林不为所动,他默默地摇了摇头后不再理会秦明,继续和摊主谈价格。秦明想要离开,可是走了几步后却发现陆汉林没有跟上来。忽然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了,他此刻的做法虽然维护了自己的底线,却剥夺了陆汉林的快乐。
他望着眼前一个个热闹的摊位,他知道其实每一个摊位上绝大多数古玩都是假货,可是依然有那么多人把它们当作真的买,自己又何必看得那么认真呢?想到这里,他不禁苦笑着摇了摇头,慢慢走了回去。
秦明用力地拽陆汉林起来后,他望着摊主冷冷地说道:“我想你比我们两人都清楚,专家对这件茶盏的鉴定完全是一个笑话,如果五千元你都不肯出手,也许明天它连两百元都不值,你好好考虑考虑吧。”
摊主最终妥协了,陆汉林以五千元的价格得到了这件建窑茶盏后,他想让秦明陪着他一起去卖掉它,却遭到了拒绝。秦明的理由是要赶去和程卫东吃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