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达开也说:“天王言之有理。我们这一路攻城掠寨,虽然没有遇到大的对手,但是打下的城池都没有派驻兵马。我们这点儿兵力,没法分兵驻守,何况我觉得,即便是分兵驻守,恐怕也很难守住。这就说明,我们并不比清军强多少。何况这一路我们是用我们天国的精锐之师去对付地方守军,我们并没有遇到清廷的主力部队。这就像两个家庭打仗,一方用精壮男子去对付对方家庭的孩子,即便是胜利了,也并不代表双方家庭的真正实力。但是如果获胜的这个家庭就此以为自己可以天下无敌了……喔,四哥,我的意思是说……”
杨秀清铁青着脸,打断石达开的话,说:“我明白七弟的意思。七弟熟读兵书,自然比我们这些烧炭的强得多。不过,七弟,你应该知道兵贵神速吧?何况,这一路来,我们是边打边招兵,刚起义时,兵力不到一万,现在已经拥有了十万之众。一开始我们不敢从紫荆山走出来,害怕出去会没有退路,后来我们出来了,发现其实外面的天地更广阔。我们没有被打散,人越打越多,越打越能打。现在趁刚拿下江宁的余威,我们应该分两路北上,一路经河南河北,阻止西部各省的援军,一路经山东直取北京。打下北京后,清廷群龙无首,自然就失去了战斗力,太平天国大业方成。如果迁延久了,让清廷有时间调兵遣将,以全国兵力之重,围攻江宁,恐怕江宁也难保。”
天王看了看畏缩不言的韦昌辉,问:“北王有何高见?”
韦昌辉见天王亲自征求他的意见,胆子才壮了,拱手说:“回天王。我也觉得应该先定都江宁,在南方扎下根基。有了根基才能发展壮大,壮大后才有力量跟清廷抗衡。一旦受挫还有根据地可以休养生息,此为守势。攻守兼备才能克敌制胜,如果只知进攻,一旦受挫,没有根据地的救援,后果将不堪设想。”
胡以晃也说:“北王的话有道理。自古说胜败乃兵家常事。带兵打仗不能永远取胜,能在失败后重新战胜敌人,是战争之基本。有后备力量和退守之地,是一旦失败后,转败为胜的滋养之地,巩固南方是太平天国立国之根本。”
胡以晃虽然只是个春官正丞相,跟诸王无法相比,但是当初冯云山在紫荆山传教时,胡以晃是平南县的头儿,论资历不必杨秀清差。在金田起义之初,还曾带领教民营救过洪秀全和冯云山,加上年龄比杨秀清要大几岁,两人是老相识,因此,他虽然官职比杨秀清低得多,却是唯一敢跟杨秀清说话的人。
天王满意地点头,转头看着杨秀清,问:“东王意下如何?”
杨秀清自然懂得天王的意思。他虽然不同意石达开等人的说法,但是想想,觉得他们的话也颇有几分道理。从理论上讲,他也同意他们的意见,先巩固南方根据地,毕竟也是比较稳妥的做法。但是,今天让他有失颜面的是,北王和翼王,还有个小小的春官正丞相竟然都反驳了自己。
应该说,守着天王这么集体反驳自己,这还是第一次。杨秀清差点用天父附身法来对付他们。但是,又想了想,杨秀清还是选择吞下了这口气。来日方长。
因此,杨秀清拱手说:“既然各位兄弟都同意建都江宁,先在江宁建都也未尚不可。不过我还是觉得应该马上派兵北上,直取北京。”
终于让东王听了自己的一次话,天王也很兴奋,他知道做人不可强逼,须得也卖东王几分面子,因此说:“东王的话自然很有道理,北上之事就有劳东王费心了。”
6、惆怅天京
太平天国在江宁定都,并将之改名为天京。
林凤祥等从扬州战场得胜归来后,在天京逗留十几天,就奉命带两万兵马北伐,直取北京。
石达开不同意北伐。他觉得派区区两万人孤军深入,是兵家大忌。杨秀清还是他那套“仗越打兵越多”的理论,丝毫不理会石达开等人的反对。
林凤祥在临行前一天,到翼王府辞行。林凤祥虽然对东王的作战部署有所怀疑,但是却只字未提。石达开看林凤祥情绪不是很高,就说:“每片树叶都是有正反两面的,事情也是如此。东王作战喜欢迅猛,喜欢在不断的战争中壮大队伍,他的话也是有一定道理的。记住,无论到了什么地方,到了哪个城市,一定要知己知彼,才能保证胜利。太平军在情报和哨探方面不如清军,这个一定想法弥补,否则会吃大亏。”
林凤祥说:“多谢翼王教诲。林凤祥有一事相托。”
石达开一怔:“喔,你请说。”
林凤祥说:“此次北上,孤军深入,路途险恶遥远,我和开芳都觉得翼王温厚,家里人就拜托翼王了。假如我们兄弟能侥幸回来,再报答翼王之恩。”
石达开默然。林凤祥和李开芳也算身经百战,自然知道孤军深入的危险。他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林凤祥倒是笑了笑,说:“翼王放心,我带着太平天国军士必定奋力杀敌,杀出我们太平天国的威风。假如老天作美,说不定真能打下北京。”
石达开叹口气,说:“既然上了战场,就要尽力。记住,一路上要严守军纪,不许叨扰百姓,才能得民心,才能招兵买马扩充大军。”
林凤祥说:“林凤祥谨记翼王教诲。”
说了一会儿话,林凤祥告辞。石达开把他送出王府。石达开说:“兄弟,一定要小心。”
林凤祥说:“多谢翼王。”
看着林凤祥的背影,石达开心情非常沉重。现在他有一种预感,太平天国会葬送在这个跋扈勇猛却不懂兵法的东王手里。他的那套猛打猛冲的作战方式,
虽然有时候会出奇制胜,有时候却会白白葬送军士的性命。
林凤祥和李开芳带区区二万人北伐,这不是送死是什么?
石达开脑子里突然蹦出了邱道长跟自己说得那几句话。当时他觉得邱道长的话是万万不可能发生的。现在,他隐隐觉得邱道长的话里好像很有玄机,值得自己去琢磨。
仅仅一个月后,东王又派胡以晃、赖汉英等率兵西征,顺原路重新打下安庆武昌等城市。
几乎同时,天京城里张灯结彩,大兴土木。
东王嫌东王府太小,命令重建。天王府作为皇宫,自然也得修整都有些模样,因此也需扩建。天京城里,百官喧哗,太平天国文武百官,也开始大肆修建各级办公场所。
东王让石达开协助处理天国政务。而东王和天王则每日沉溺于笙歌艳舞之中。天王为了充实后宫,专门让人负责挑选美女,每天有专门的马车,朝宫里运送美女。
东王也不示弱,短短的几个月时间,王府已经有四十多个王妃。其奢靡程度,不亚于大清的王爷。天王还把挑选剩的几个女人送给了石达开,石达开不想违逆天王的意愿,只好也纳了几个王妃。
而让石达开郁闷的是,同为太平天国将士,除了他们几个王爷外,所有家庭都是男女分开的。女人住在女营里,跟丈夫见面还需要通报。两人说几句话,必须大声,否则就有可能得到“私通”的罪名。
有的军士忍受不了相思之苦,夫妻偷偷约会,被发现后,就以“私通”罪名处死。
石达开觉得这个制度实在是不合理,曾经向东王和天王都反映过,结果两人都难得的一致,认为这个制度是保持军队战斗力的一种最有效的办法。
最让石达开错愕的是,东王竟然看中了叶梅,要纳她为妃子。
那天,东王和翼王到军营中观察,遇到了陪同石达开王妃外出的叶梅。东王看到了英气逼人的叶梅,不由得目瞪口呆,喃喃说:“好一个美人!”
叶梅自然很漂亮。但是她一贯是一身短打扮,穿着跟男人没什么两样。更兼其人行事干脆利落,走起路来也是迅疾如风,跟东王府中一干王妃比起来,自然有其不同的美。
东王当即让翼王做媒,他要娶叶梅为妃子。
石达开惊讶,说:“四哥,这个叶梅可是军中女将啊……”
石达开的意思是天下那么多的女人,为什么非要一干女兵啊。没想到东王大笑,说:“兄弟,女将好。那些软绵绵的女人把四哥的骨头都泡酥了,这个女将肯定风味不同。哈哈,七弟,这个事儿可交给你了。”
石达开头上都急出汗来,说:“东王,这个叶梅……好像有了婚配,只是还没结婚而已。”
杨秀清惊讶地看着石达开:“七弟,你好没意思!你如果想要哪个女人,四哥肯定给你办来,我才不管她婚配不婚配的。我堂堂东王九千岁想要个女人,还要管她是否婚配吗?”
石达开不敢再说什么,只好说:“既然四哥喜欢,我就尽力而为。”
杨秀清的脸上这才有了笑模样,说:“如此才是兄弟。”
晚上,石达开回家,让人喊来了叶梅。
叶梅平时跟石达开都是兄妹相称,人也大咧咧的,见了石达开从来不行大礼。今天看到石达开坐在椅子上,她却一本正经地行跪拜大礼,口中说:“见过翼王五千岁。”
石达开很不习惯:“叶梅,你……这是做什么?”
叶梅的话酸溜溜的,说:“太平天国人人平等啊。这不是太平天国规定的吗?”
石达开有些尴尬,说:“快起来吧。这些规矩,都跟我无关。唉,现在的太平天国我看也不比满清好。要是三哥在就好了,可惜啊。现在东王大权在握,天王也不敢说什么,我们在东王的眼里,都是他的跟班而已,没说话的份儿啊。”
叶梅站起来,说:“翼王,按说这些话我不应该说,也不干着我什么事儿。不过,你看看这个太平天国,天王几个月就找了好几百个妃子。你刚刚还说天王管不着东王,那他管好自己也好啊,天天选美女,女兵都不放过。而普通将士夫妻偷偷见个面都要被杀。这是什么‘平等富足’?巫溪里打仗那么勇猛的一个人,就是因为偷了一块牛肉送给他老婆,就被砍掉了一条腿一只胳膊,最后又处死了。翼王爷,你说说,这是平等富足吗?太平天国当初说的是不是骗人的?”
石达开心里说,当然是骗人的。但是他嘴里没说,而是说:“分营制度是天国上下商量制定的,是为了不让夫妻一起离开太平天国。你知道,起义初期在紫荆山被围困的时候,很多军士带着全家人就跑了。分营制度,能保住军队人员,也能加强战斗力。不过,等再稳定些,分营制度我会奏请东王取消的。”
“好,那就不说这个,巫溪里死了就死了。那你们这些王爷呢?天王几个月纳妃四百多,东王四十,北王也有二十多个吧?翼王您呢?只有五六个,这不符合您翼王爷的身份吧?干脆,江宁城里的女人都跟你们这些王爷算了。这多好,让那些女人跟着你们吃香的喝辣的,这才叫天下太平呢。”
石达开苦笑,说:“妹妹不知,我这个几个王妃都是天王送给我的,我不得不要。太平天国上下至此,我也真是没有料到。妹妹应该知道我的心意,我石达开岂是这种人?”
叶梅把憋了很久的怨气都撒了出来,看看石达开也是一脸的无奈,心里就有些心疼。叹了口气,说:“巫溪里死得太冤了。打天京的时候,可是他带头掘地洞,为了配合别的地方进攻,他可是三天三夜没合眼,带人把地洞打通了。达开哥,你们杀害这样的忠良,兄弟们心寒。”
石达开一愣:“什么?杀的那个人……就是在岳州投军的那个天地会头领……巫溪里?”
叶梅愤恨不已:“当然是他!行刑官要杀的时候,我到处找王爷,结果……结果王爷那儿听新妃唱曲儿,等我好不容易找人把你叫出来,人头早就落地了。一个妃子,就那么值得你们几个王爷都去捧场吗?”
石达开低头,说:“惭愧!巫溪里兄弟死得好冤!”
叶梅叹气,说:“岂止是巫溪里,这些日子杀了十多个了,哪个不是一路攻杀过来的功臣?天国这样下去,恐怕人心要散。”
石达开叹口气,说:“妹妹。幸亏你跟我说这些,这些症结,我都没觉察出来。唉,邱道长的话,看来真是有道理。”
叶梅有些好奇:“邱道长说什么了?”
石达开摆手,说:“这个你先别问了,叶梅,这里有个问题,是关于你的,我想征求一下你的意见。不过,我先跟你说明,你不能发火,如果你有异议,就请说明,我绝对不会强求你。”
叶梅听石达开话说得这么严肃,有些发愣:“达开哥,什么事儿,要你先说这么一大堆?”
石达开先喝了一口水,清了清嗓子,才说:“叶梅,唉,这话让我怎么说呢?唉,今天东王看到你跟王妃在一起了……”
叶梅有些奇怪:“看到了怎么了?我跟王妃在一起不行吗?”
石达开摆手,说:“不是。当然不是不行。东王……看……看上你了。”
叶梅身子激烈地一抖,声音大了:“达开哥!你什么意思?你不是要给我做媒吧?”
石达开看着叶梅刀子一般的眼神,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他困难地咽了下唾沫,说:“是……是这么回事……他让我问问你,喔,不,他想让你做……他的王妃……”
石达开边说,突然都有种想哭的感觉。
曾有将领找人跟叶梅提亲,都被她一口回绝。但是因为叶梅漂亮,提亲的人多,叶梅后来跟提亲的人撂下了话:“我叶梅不想嫁人!”
有人因此说这女子有病,还有人说她是个石女。叶梅不管,没人提亲就好。
只有石达开明白,叶梅心里有自己。正因为如此,看到他纳妃,叶梅才会恨自己。
现在让自己跟她提亲,让她嫁给她痛恨的东王,石达开不知道,她该会多么恨自己。
叶梅果然冷冷地笑了笑,说:“你答应给他做媒了?”
石达开咬咬牙,说:“我……叶梅,你知道东王的权势,现在他想要什么,天王都无法阻止他。我自然不会答应,我只是想问问你的意思而已。”
叶梅定定地看着石达开,好长时间不说话。石达开看了一会儿,说:“叶梅,你……说话啊。”
叶梅擦了擦夺眶而出的眼泪,问:“那你希望我怎么做?”
石达开没法说话了。他当然不情愿叶梅嫁给东王。他刚刚听说,西王妃洪宣娇被东王强逼进了东王府,被东王强留在东王府里住了三天,才放她回家。
后来,东王就常常到西王府了。据说,洪宣娇被东王强制之初,也是非常不情愿,都想去找天王,后来想想天王也没能力给她做主,才不得不认命。现在却也习惯了,跟东王半明半暗地厮混。
就这么一个淫荡无度的东西,石达开怎么会情愿把叶梅嫁给他。
但是,他能说不嫁吗?东王倒不至于对自己过不去,但是叶梅怎么有能力逃出他的魔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