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盗船长把我带到他的家里后,我就希望他再次出海时把我带上,这样他总有一天会被西班牙或葡萄牙的战舰抓住,到那时我就可以获得自由了。但是我的这个希望不久便落空了。因为每次他出海都把我留在岸上看守花园,或在家里做苦役。而当他从海上巡逻回来,又让我睡在船舱里替他看船。在这里,我整天盘算怎么才能逃脱,可是总没什么好办法。
就这样过了两年,情况发生了一些变化,我的主人待在家里的时间比较多,不大去做他的海盗生意了。每个星期,他都有好几次会放下大船上的舢板,乘它到海口去捕鱼。每次去,总让我和一个名叫佐立的小孩替他划船。有时他也叫我和他的一个摩尔人亲属,还有那个小孩,三个人一起去替他捕鱼吃。一天早晨,我们正在海上捕鱼,忽然起了大雾,虽然离岸还不到一海里,但已经看不见岸了。我们漫无边际地划了整整一天一夜。到第二天清晨才发现我们越划越远,离岸至少有两海里远了。后来,大家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划了回来。那天早晨风很大,我们都还饿着肚子。这次意外事故使我们的主人提高了警惕,他决心以后出海要更加慎重。好在他有一艘大舢板,是从我们英国大船上抢来的。于是,他决定以后出海捕鱼的时候带上罗盘和粮食。他让木匠在那艘舢板的中间建一个小舱,舱后还要有一个可以容一个人掌舵尧扯帆的地方,前面也有容一两个人操作风帆的地方。这艘舢板上用的是一种三角帆,帆杆横垂在舱顶上。船舱做得舒适紧凑,可以容他自己和一两个奴隶在里面睡觉,还可以摆下一张吃饭的桌子,桌上安有抽屉,里面放着几瓶他爱喝的酒,还专门放了面包尧米和咖啡。我们经常乘这艘舢板去捕鱼,主人因为我很会捕鱼,所以每次出海总带上我。
一次,他准备和两三个朋友坐这只船去闲逛或捕鱼,为了款待好他们,他吩咐我们大做准备。头一天晚上就让人把许多食物搬到船上,还让我把他那艘大船上的三支短枪和一些火药也准备好,因为他们不光捕鱼,还想打鸟。我按照他的指示,把一切都准备好了。第二天早晨,舢板洗干净,旗子挂上,一切都弄妥当了,只等他的客人到来。然而后来,只有我主人一个人来到船上,他的客人因为临时有事,改日再来。他让我尧那个摩尔人和那个小孩像往常一样出去替他捕点鱼,他的朋友们可能当晚要到他家里吃晚饭。并且命令我,一捕到鱼就送到他家里去。我们答应——照办。
这时候,我想逃走的念头又突然出现在脑海里,因为我发现这只小船现在可以由我支配了。于是,主人一走,我就着手准备起来。这次准备的不是捕鱼的东西,而是航行所需的物品。虽然我不知道把船开到什么地方去,但我只是想逃离这个地方。我首先说,我们不应该擅自吃主人的面包,便叫那个摩尔人弄些粮食到船上来。他于是弄来一大筐饼干和三罐淡水。我知道主人装酒瓶的箱子放在什么地方,趁着摩尔人上岸的时候,我把它也搬到船上。同时我又搬了六十多磅蜜蜡到船上,还弄了一包线尧一把斧子尧一把锯子尧一把锤子,这些东西后来对我非常有用,尤其是蜜蜡,可以当蜡烛用。
接着我又对他说:“莫雷,主人的枪现在都在这个舢板上,你弄一点火药和散弹来,我们也许可以打些水鸟呢。他的火药都放在大船上。”他说:“好,我去弄点来。”于是他又拿来了一个大袋子,里面装了一磅半以上的火药。另外还有一个袋子,里面装着五六磅子弹。同时我又在舱里找到了主人以前放的火药,腾空了一个酒瓶,把火药装到里面。一切准备停当后,我们便驾船出海捕鱼了。港口的堡垒因为早已知道我们是谁,也不来阻拦我们,我们出港不到一海里,就放下了风帆,准备捕鱼。可这时风向是东北偏北,正与我的愿望相反。如果刮南风,我就有把握开到西班牙海岸,至少也可以开到加第斯海湾。尽管如此,我还是决心无论如何都要离开这个可怕的地方,其他的事就听天由命吧。
我们捕了一会儿鱼,什么也没有捕着。因为即使有鱼上钩,我也不把它钓起来,以免让那摩尔人看见。过了一会儿,我对他说:“这样下去可不行,我们无法向主人交差,我们得走远点。”他也同意了,于是在船头扯起船帆,我掌舵,让船一直驶出近一海里以外才停住。我假装要捕鱼,把舵交给那个小孩,走到船头摩尔人身边,好像要在他身后找东西,冷不防把他往海里一推。他水性很好,一下子就浮出海面,大声向我喊着,求我让他上来,说情愿随我走到天涯海角。他追着船游得很快,眼看就要赶上来了。当时风很小,船走得很慢。我走进船舱,拿出一支鸟枪,用枪对着他说:“你水性很好,一定可以游回到岸上去,今天风平浪静,你就老老实实地往岸上游吧,我不伤害你。但是你如果一定要靠近我的船,我就打穿你的脑袋。”于是,他便转过身向岸上游去。
他走之后,我便对小孩说:“佐立,如果你对天发誓忠于我,我会让你跟随我,否则,我就把你也扔到海里去。”那孩子对我笑了笑,发誓说他愿意忠于我,随我走到天涯海角。当我的船还在那个摩尔人的视线之内时,我故意让船径直向大海里漂去,目的是让他以为我是开向直布罗陀海峡。谁也不会想到,我会把船开向南方野蛮人出没的海岸,那边全是黑人部落,他们的独木舟马上就会把我们包围起来,只要我们一上岸就杀了我们。可将近黄昏时,我就改变了方向。让船向东南偏东驶去,以便沿着海岸航行。这时风向很好,海面也平静,照这样航行下去,我相信到第二天下午三点钟再见到陆地时,我们已经在萨累(作者注:城市名,摩洛哥著名港口城市)以南一百五十海里以外,远离摩洛哥的领土,也不在任何国王的领地内,因为那里根本就没有人烟。可是,我已经被摩尔人吓破胆,生怕再落到他们手里,加上风势又顺,于是既不靠岸,也不抛锚,一口气竟走了五天。这时风势渐渐转为南风了,我估计即使他们派船来追赶我们,这时也会放弃了,于是便壮着胆子靠了岸,在一个小河口抛了锚。至于这里是什么地方,处在什么纬度,位于什么国家,我们一概不知。这时周围看不到一个人,我也不愿意看到什么人,现在非常需要淡水。
我们在傍晚时驶入了河口,决定等天一黑就游到岸上去,看看上面的情况。但天刚黑,我们便听到各种野兽的呼啸和咆哮,把那可怜的孩子吓得半死,哀求我等天亮了再上岸。我说:“好吧,我们暂时不上去,不过,说不定到了白天就要碰见人,他们也许比狮子还凶呢。”佐立笑着说:“那我们就用枪把他们打跑。”我见佐立这样高兴,心里很满意,于是从酒箱里倒了点酒给他喝,让他壮壮胆。我觉得佐立的建议有道理,就同意了。
我们下了锚,静静地躺了一整夜。事实上,我们整夜都没合眼。因为几个小时后,便有一大群各种叫不出名字的巨大野兽跑到海边来,在水里打滚尧洗澡,它们发出的吼叫,十分吓人。佐立吓坏了,我也非常害怕。突然,我们听见似乎有一只巨兽向我们的船游过来,虽然看不见它,但从它划水的声音可以听出是一只体形庞大而凶猛的野兽。佐立哭叫着要我起锚开船。“不用,佐立,我们可以把船向海里移一段距离,它不会跟我们游得太远的。”我话音未落,就见那东西已经离船不到两桨来远了。我立刻走到舱里,拿起枪对着它放了一枪,那猛兽立刻掉转身子向岸上游去了。
枪声一响,那些野兽便漫山遍野地狂呼怒吼起来,那可怕的场面,简直难以描述,我想这可能是因为它们从来没有听见过枪声的缘故。这让我明白,不仅晚上不能上岸,白天怎么上岸也是个问题。如果我们落到野蛮人手里,无异于落入狮子或老虎口里。至少我们对这两种危险都是害怕的。不管怎么说,我们还是要上岸去弄一点淡水来,因为船上连一品脱(作者注:容积单位,约等于568毫升)水都没有了。现在的问题是什么时候上岸,到哪儿去弄淡水。
佐立说,他想带一个罐子上岸,看看那里有没有水,如果有,就弄点回来。我问他为什么是他去,而不是我去呢。他说:“如果野蛮人来了,他们吃掉我,你可以逃走。”他的回答情深义重,使我从此喜欢上了他。我说:“我们两人一起去吧,佐立,如果有野蛮人来,我们就把他们打死,我们谁也不让他们吃掉。”我给他拿了一块干面包,又倒了一杯酒给他,然后把船向岸上适当地靠近了一些,两人一齐涉水上岸,除了枪支和两个盛水的罐子外,什么都没带。
因为担心野蛮人的独木舟顺流而下,我不敢走得离船太远。可那孩子看见一英里外有一块低地,就信步向那边走去。不一会儿,只见他飞也似的向我跑来,我以为有野蛮人在追赶他,或是被什么野兽给吓着了,急忙迎上去准备帮他。可是当我走近时,却看见他肩上背着个什么东西,像只野兔,只是皮色不同,而且腿也比较长,原来是他打死的野味。我们都很高兴,因为这东西的肉一定很好吃。更令人高兴的是佐立告诉我他已经找到了淡水,并且没有见到野蛮人。直到后来我们才知道,我们用不着费力去找水。只要沿着小河向上走一点点,潮水一退,就可以找到淡水。即使是涨潮的时候,海水也上溯不了多远。于是我们把所有的罐子都盛得满满的,又把那只野兔吃了,准备继续前进。
在那里,我们始终没有发现人类的痕迹。以前我曾来过这片海岸,所以很清楚加那利群岛和佛得角群岛都离此不远。但是我们既没带仪器可以测量出这里的纬度,又不知道或是记得这些群岛是在什么纬度,当然就不知道该往哪儿航行,也不知道应当如何离开海岸驶向海岛。不然的话,我会很容易找到这些海岛的。我现在唯一的希望是继续沿着海岸航行,一直到有英国人的地方,只要能遇到来往的商船,我们就会得救。我估计,这片地区大概是在摩洛哥帝国和黑人国家之间。这一带太荒凉了,只有野兽。黑人和摩尔人都不愿在此居住。另一个原因,或许就是这里盘踞着无数的狮子尧豹子和其他猛兽,摩尔人只把这儿当狩猎的场地。我们沿着海岸航行了差不多一百多海里,白天看到的是一片荒芜,杳无人烟,夜晚听到的只有野兽此起彼伏的咆哮。有一两次,在白天,我仿佛远远看到了加那利群岛上泰尼利夫山的山顶,很想冒险把船划过去,但是试了两次,结果都被风吹了回来,海上风浪太大,小船根本划不动。因此,我决定按原计划,继续沿着海岸行驶。
离开了那个地方之后,我们有好几次不得不上岸取淡水。特别是有一次,大清早,我们来到一个小岬角,抛了锚。这时正好涨潮,我们想等潮水上来以后,再往里驶。佐立的眼睛比我尖,突然低声叫我,让我把船开得离岸远点。他说:“那边有一个可怕的怪物在小山下睡觉呢。”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见一只大狮子躺在岸上的山影下。我说:“佐立,你上岸去把它打死吧。”佐立很害怕地说:“我去打死它?它会一口把我吃掉的。”
于是我不再说什么,叫他别动。我把最大的一支枪拿到手里,装上大量火药,又装了两颗大子弹,放在一边。然后又把第二支枪装上两颗子弹,再把第三支枪装上五颗小子弹。我拿起第一支枪,瞄准后,对着狮子的头开了一枪,它正用一只前腿挡着鼻子躺着,子弹打过去,正打在它膝盖上,把腿骨打断了,它猛然惊醒,大声咆哮起来,但一只腿已经断了,一下跌倒在地,接着它又用三条腿站起来,发出恐怖的吼叫声。我见没打中它的头,不由吃了一惊。这时那头狮子似乎想要跑开,我急忙拿起第二支枪,对准它的头部又开了一枪,只见它轰然倒下,轻轻吼了一声,就躺在那里挣扎。
这时候佐立的胆子也大了起来,要求我允许他上岸。我说:“好,去吧。”于是他便跳到水里,一只手举着支短枪,一只手划着水,走到那东西的跟前,把枪顶着它的头部又开了一枪,结果了这头狮子的性命。佐立说他想从它身上弄点什么东西下来,于是他走上船来,叫我把斧子给他。我问他要干什么,他说:“我要砍下它的头。”可是他却没能砍下狮子的头,只砍下它的一只脚带回来。那只脚大得令人称奇。我心想,狮皮也许对我们有点用,于是决定想办法把它剥下来。佐立干这个比我在行得多,我是完全不知道怎么下手。我们足足花了一整天的工夫才把它的皮剥下来。我们把皮放到舱顶上,不到两天就完全晒干了。后来我便垫着它睡觉。
这次停船后,我们一连向南划行了十多天,眼看粮食越来越少,两人只好省着吃。不是为了要补充淡水,我们也很少靠岸。本来我是打算把船开到佛得角(作者注:非洲大陆的最西点,位于今天的塞内加尔境内)一带,希望能在那里遇到欧洲商船。我知道所有前往几内亚尧巴西或者东印度群岛的欧洲商船,一般都得经过这个海角。我就把我们的命运都押在这唯一的机会上了,如果碰不到商船,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我抱着这种决心走了十天,不久竟然看到了有人烟的地方。有两三个地方,在我们的船驶过时,可以看见一些人站在岸上望着我们。他们都是黑黑的尧一丝不挂。有一次,我很想上岸接近他们,但佐立却劝阻我说:“不要去,不要去。”不过我还是把船尽量靠岸近一点,以便和他们说话。他们也沿着海岸跟着我们的船跑了一程。我注意到他们手里并没有武器,只有一个人手里拿着一根长竿。佐立说,这是一种镖枪,他们可以把它投得又远又准。所以,我们只好离得远远的,尽量打手势和他们交流。我做出向他们要食物的手势。他们让我们把船停下,表示要替我们取些食物来。于是我落了顶帆,把船停了下来。这时他们当中有两个人向村子跑去,不到半个小时就回来了,带来两块干肉和一些谷类。这些大概都是他们的土产品,但我们却认不出是什么东西。我们很想要这些食物,但怎么把它们拿到手却成了问题,因为我们不敢靠近他们,他们也同样害怕我们。最后他们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把东西放在岸上,远远地走开,我们上岸把东西拿上船,然后他们再走近。
我们打手势向他们表示感谢,因为我们拿不出东西来答谢他们。这时正好来了一个机会,让我们好好地还了他们的人情。有两只巨兽突然从山上冲到海边,看样子是一只正在追赶另一只。它们究竟是在戏耍,还是相斗,谁也说不清。那两只巨兽跑到水边,并没有去袭击那些黑人。而是一齐跳到海里,游来游去,好像在嬉戏。后来,出乎我的意料,有一只竟游到我们船跟前来了。幸好我早就做好了准备,把枪装上了弹药,又叫佐立把另外两支枪也装好了弹药。等那巨兽走到射程以内,我一枪打去,正击中它的头部。巨兽立刻沉了下去,但马上又浮了起来,在水中上下翻腾做垂死挣扎。后来它拼命往岸上游,还没有游到岸上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