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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后来,我叫他打了一点谷子,并按照我教的办法筛出来。等他打完了谷子,我又让他看着我做面包尧烤面包。后来,星期五什么事都能代替我干了,并且干得和我一样好。我开始考虑,既然多了一个人吃饭,就必须比过去多开垦几块地,多种些粮食了。于是我又划出一块大一点的地,像以前那样圈起来。星期五很喜欢做这件事,而且干得很卖力。他也知道现在多了个人,我们必须多种些谷子,多做些面包,才够两个人吃。只要我告诉他怎么做,他都愿意卖力地去干。这是我来岛上后过得最愉快的一年。星期五渐渐地会说话了,他差不多完全明白每一样东西的名字,明白我派他去的每一个地方,并且一天到晚跟我说话。我对他的为人很满意,很喜欢他的诚恳尧踏实。有一次,我问他,他那个部落有没有打过败仗。他听了,微微一笑说道:“是的,是的,我们总打得很好。”他的意思是说他们从不打败仗。接着我们开始了下面的谈话:

我:你们既然总是打胜仗,你怎么会做了俘虏呢,星期五?

星期五:不管怎样,我们部落打赢的时候很多。我:怎么打赢?如果你们部落赢了,你怎么会被捉住了呢?

星期五:他们人比我们多,在我打仗的地方,他们捉了三个,还加上我。在另外的地方,我们部落打败了他们。在那里,我们捉了他们一两千人。

我:可是你们部落为什么不把你们从敌人手里救回去呢?

星期五:他们把我们几个装在独木舟里跑了,我们部落当时没有独木舟。

我:那么,星期五,你们部落怎么处理那些俘虏呢?也把他们吃掉,像这些人对你们一样吗?

星期五:是的,我们部落也吃人,都吃光。我:他们把人都带到哪儿去?星期五:带到别的地方,带到他们想去的地方。我:他们也到这里来吗?

星期五:是的,他们到这里来,也到别处去。

我:你跟他们一起来过这儿吗?

星期五:是的,我来过这儿(他指着岛的西北方)。

从这次谈话,我了解到星期五和他的同伴们,从前也经常在岛那端登岸杀死俘虏吃掉。又过了几天,我把他带到岛的那端,就是前面提过的那个地方,他一下子就认出来了,并且告诉我,有一次,他们在那儿吃过二十个男人尧两个女人和一个小孩。他不会用英语说“二十”,就把二十块石头排成一行,告诉我这个数字。和他这次谈话以后,我就问他,从我们的岛到对岸大陆上去,大概有多远,坐独木舟会不会出事?他告诉我没什么危险,独木舟从来没出过事。不过,出海不远就有一股急流,并且有风,风向早晨晚上会发生变化。后来我才明白,是由于奥勒诺科河(作者注:南美洲重要河流。发源于委内瑞拉与巴西交界的山区,流经圭亚那,最后向东注入大西洋。)的倾泻和回流。而我们的岛,刚好在它的入海口,至于我在对面看到的那个大陆,是一个大岛,叫特里尼达岛,正位于河口的北面。

我向星期五提出了很多问题,问到这一带的地形尧居民尧海洋尧海岸,以及附近有些什么民族。他把他所知道的都告诉了我。通过他的回答,我终于知道,这里的人主要是加勒比人,而他所说的是加勒比群岛,在地图上属于美洲,从奥勒诺科河口一直到圭亚那都是。他指着我的胡子说,在月亮落下去的那边,也就是在他们国土的西面,离这里很远很远的地方,住着许多像我这样留胡子的白人。又说,他们在那边杀了很多人。从他的话里,我明白他指的是西班牙人,他们在美洲的残暴行为已经是臭名昭著,并且在这些民族中世代相传。我问他能不能告诉我怎么才能从这个岛到那些白人那里去。他告诉我:“是的,是的,可以坐两只独木舟去。”刚开始我不明白他说的“两只独木舟”是什么意思。后来才明白他的意思是说,必须用一艘很大很大的船,像两只独木舟那么大的才行。这次谈话后,我从这个岛上逃出去的愿望又强烈了许多,我希望将来有一天,在星期五的帮助下实现这个目标。

有一次,我问星期五:他是谁创造的?他一开始没有明白我的意思,以为我问他的父亲是谁。我换了一个说法问他:大海尧我们脚下的陆地尧高山尧森林,都是谁创造的?他告诉我,是一位住在。远地方的叫贝纳木基的老人创造的。并且说他年纪很大,比大海和陆地尧比月亮和星星年纪都大。

我问他:“既然这位老人家创造了万物,万物为什么不崇拜他呢?”

他脸上露出既庄重又真诚的神色说:“万物都对他说‘啊V’

我又问他:“在你们部落里,人死之后要到什么地方去?,’

他说:“是的,都到贝纳木基那里去。”

接着我又问他:“被你们吃掉的那些人是不是也到那里去?”

他说:“是的。”

后来,我慢慢教育他,让他知道上帝的存在。并且告诉他,上帝法力无边,他创造了世界上的万事万物,他是天地间最高的主宰,我们都要崇拜他。而上帝的敌人是魔鬼,魔鬼总是引诱我们干各种坏事,使我们变得堕落邪恶。

可是,有一天,他突然问我:“你既然说上帝是强大的,法力无边的,那他是不是和魔鬼一样强大呢?”我连忙说:“是的。不过,上帝比魔鬼更有力量,更加崇高,只要我们向上帝祈祷,我们就有力量把魔鬼踩在脚下,有力量抵抗他的诱惑,不去做坏事。”“可是,”他又说了,“既然上帝比魔鬼更强大,为什么上帝不把魔鬼杀掉,免得他再做坏事呢?”他这个问题大大出乎我的意料,我一时不知怎么回答他,只好假装没听清。可是他不肯放弃,又问了我一遍。这时我只得回答说:“上帝将来一定会重重地惩罚他,把他投进无底的地狱的。”

等到星期五和我更加熟悉,能够基本听懂我的话后,我就把自己的经历告诉了他,特别是我怎么流落到这个岛上,怎么在这里生活,以及大概生活了多少年等等。我又把火药和子弹的秘密告诉他,并且教他使用枪。我给了他一把刀,他特别喜欢。我又替他做了一条皮带,上面安了一个刀环,不过,上面我没让他挂腰刀,只让他挂了一把斧头,因为斧头不但是武器,而且在某些场合可以用来做事。

我还把自己的故乡英国的情况介绍给他听。告诉他我们怎么信仰上帝,怎样生活和相处,怎样开船到世界各地做生意。我又把我乘的那条船出事的经历告诉了他。我还把我们逃命时乘坐的那只小艇的残骸指给他看。星期五看着那只小艇,站在那里半天没说话。好久,他才说:“我曾经在我们部落见到过这种小船。”我一下子没弄明白他的意思。后来,我才明白他是说:曾经有只同这只一模一样的小艇,在他们住的地方靠岸。我马上想到,这一定是什么欧洲船只在他们海岸出了事,漂到岸边去了。也就是说,有人逃了出来,住在那边了。因此,我让他把那只小艇的样子再描述一遍。星期五便又说了一遍,后来,他又补充道:“我们还从水里救出了一些人。”我马上问他小艇上有没有白人。他说:“船上都是白人。”我问他有多少,他打手势告诉我有十七个。我又问起他们的下落,他说:“他们住在我们部落里。”

他的话让我脑海里一下子闪过一个念头:这些人不会就是上次那只出事大船上的船员吧?大船触礁沉没,他们于是乘坐小艇逃走,后来在野蛮人居住的地方上了岸。我又向他仔细地打听了他们的下落,他一再告诉我,他们现在还住在那里,已经四年了。野蛮人没有打扰他们,甚至还供给他们粮食。接着他又补充说:“他们除了打仗的时候,是不吃人的。”这就是说,他们只吃战争中俘获的敌人,不吃别的人。

一天,天气很晴朗,我和星期五偶然爬上岛东边的那座小山。星期五全神贯注地朝大陆那边眺望着,忽然手舞足蹈起来,叫我过去。我问他怎么回事。他大声说,“太开心了!我看见我的家乡,我的部落了!”他的眼睛里闪着光,脸上露出兴奋和神往的表情,仿佛恨不得马上就回到他的家乡似的。看到这种情形,我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突然对他起了戒心。如果他回到了自己部落,会不会忘掉我对他讲的那些话,而且忘掉对我的全部义务,甚至会把我的情况告诉给他的同胞,然后,会带几百个同胞到岛上来,拿我开一次人肉宴?虽然后来,我发现自己是大大地)枉了他。可在当时,我的疑心却是很大,一连好几个星期都消除不掉了。我采取了很多防范的办法,并且也时刻留心他的言行。有一天,我们又爬上了那座小山,但这次海上大雾弥漫,看不见大陆。

我对他说:“星期五,你想回你的家乡尧你的部落去吗?”

他说:“是的,我很想回去。”

我说:“你回去干什么呢?重新过以前生活,吃人肉,像以前那样做野蛮人吗?”

他马上摇着头说:“不,不,我要告诉他们怎么好好生活,信奉上帝,还告诉他们吃谷物和面包,吃牛羊肉,喝牛羊奶,不要再吃人肉了。”

我说:“那他们会杀掉你。”

他听到这话,一脸严肃地说:“不,他们不会杀我的,他们爱学习。”他的意思是说,他们是愿意学习。

接着他又补充说:“他们已经向那些从小艇上下来的有胡子的人学到不少东西。”

于是我又问他是不是想到他们那边去。他笑着对我说,他游不了那么远。我告诉他可以做只独木舟。他说,如果我和他一块儿去,他就去。

我说:“我去?那怎么行呢,如果我去了,他们会吃掉我的。”

他说:“不,不,我叫他们不要吃你,我叫他们喜欢你。”

我知道,自从知道对面大陆上那些白人后,我就想冒险过去,看能不能和他们会合。我想,只要能和他们会合,总能想得出办法从那里逃走的。因为,一是我们都在大陆上,二是大家成群结队,无论如何,总比我孤身一人从这个岛上逃走要容易得多。过了几天,我又带星期五去干活,在和他谈话时,我告诉他,我准备给他一艘船,让他回部落去。于是我把他带到岛那头存放小船的地方,舀干船里的水,让它浮出来,给他看,并且和他一起坐上去。我发现他是一个驾船的老手,船划得比我快多了。他上船后,我就对他说:“星期五,我们现在可以到你们部落去了吗?”听了我的话,他愣了半天。看样子似乎嫌这只船太小,走不了那么远。这时我又告诉他,我还有一艘大一点的。第二天,我又带他到我存放第一艘船的地方,那船造好后就没法下水。他说,这只倒够大了。可是,因为放在那里二十多年没管,船已经被晒得到处是裂缝,基本都朽烂了。星期五告诉我,这样的船大小倒很合适,可以载“足够的粮食和淡水”。

我于是对他说,我们来动手造一只跟这一样大的船,然后他就可以坐着回家了。他一句话也不说,脸上露出很难过的样子。

过了好久,他问我:“你是生我的气了吗?还是我做错了什么事?”

我告诉他,我没生他的气。

“没有生气!他把这句话重复了好几遍。

“那为什么叫我回去呢?”

我说:“星期五,你不是说你想回去吗?”

“是的,是的,”他说,“但我想的是两个人都去,不是我回去,主人你不去。”

那意思是,没有我,他是绝不回去的。

我说:“我去?星期五,我到那边做什么呢?”

他马上回答说:“你可以做很多的事。你可以把部落的人教导成善良尧清醒的人。教他们认识上帝,信奉上帝,过一种新的生活。”

“不行的,星期五,”我对他说,“你自己去吧,不要带我了,让我一个人留在这里像以前那样生活吧。”

听了这话,他忽然做了一个让我吃惊的举动,把平时随身带的那把斧子取出来,交到我手上。

“你给我斧子干什么?”我问他。

他说:“你用它杀了我吧。”

“为什么要杀你呢?”我说。

他马上回答道:“那你为什么叫我走呢?用它杀了我吧。,’

他说这几句话的时候,态度非常诚恳,眼里含着泪水。看得出他对我情义深重,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离开我的。他之所以想回到自己的部落去,完全是出于对部落的热爱,出于他对我的希望,希望我能去帮助指导他们部落。可是对这件事,我心里没有什么把握,因此一时也不敢做出什么行动,但我内心仍然强烈地想要离开这里。因为通过和他的谈话,我了解到那里还有十七个白人。因此,我马上就和星期五一起去找适合做船的大树。

这岛上的树木本来就不少,足够造一支船队。但是我的主要目的,是要找一棵靠近水边的树,造好船后,马上就能下水,避免犯上次的错误。最后,星期五终于找到了一棵,因为他比我更知道用什么木材做船最好。星期五打算把这棵树用火烧成一只船。但是我指导他用工具凿。我把工具的使用方法告诉了他,他马上就会用了。

我们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终于把船造成了,这只船又大又结实,装二十个人都没问题。我们又花了将近两个星期,用圆木把它一步一步地挪到水里。下水后,虽然船很大,可是星期五驾着它,显得非常熟练,操纵自如,让我很是惊讶。我问他,我们能不能乘这只船渡过大海。“可以,”他说,“我们能坐它过海,哪怕有风也不要紧。”不过,我还有更进一步的设计,那就是给这艘船装上桅杆和风帆,配上铁锚和缆索。我选了一根很直的杉树。并让星期五把它砍下来,告诉他怎么做成桅杆。可是,船帆就比较难弄了,我山洞里虽然有很多块旧帆布,但已经放了二十多了,大部分早就烂掉了。不过,从中我还找到了两块好一点的,用它们做成船帆。我们差不多用了两个月左右的时间,才完成了做桅杆和风帆的工作。我还在船尾装了一个舵,用来控制方向。

做完这一切,我又开始教星期五各种开船的知识,因为他虽然知道怎么用桨划船,但对使用风帆和掌舵这些知识却一窍不通。不久,我就让他逐渐熟悉和掌握了这些知识,他终于成了一位熟练的船员。只是他始终不大会使用罗盘,不过这一带多云或有雾的天气不多,罗盘用得很少,一般晚上可以看星斗的位置,白天又看得见海岸,所以,不用担心会迷航。

到现在为止,我来到这个荒岛已经是第二十七年了。当然,最后的三年似乎不应该算在内,因为自从星期五来到这里,我的生活和以前已经大不相同了。我像过去许多年那样,怀着复杂和激动的心情,度过了我登陆的纪念曰。我曾经感谢上帝对我的恩遇,现在,我更觉得他对我爱护有加。我明确地感觉到,我脱离苦海的日子已经不远了,我在这里住不上一年了。尽管这样,我还是像从前那样,继续耕作,不停地挖土尧种地尧筑围墙,继续采集果实尧晒制葡萄干。雨季又要到了,我们得尽快地安放好新船,把它移到那条小河里。我又让星期五在那里挖了一个小小的船坞,宽度刚好容得下小船,深度刚好把水放进来,让船浮起来。潮水退去后,我们又在船坞口上筑了一道坚固的堤,挡住海水。这样,即使潮水涨上来也不会把船漂走。为了遮住雨水,我们又在船坞上面用树枝等杂物盖了一个屋顶。剩下来要做的,就是等待着十一尧十二月的到来,也就是我所预定的冒险出航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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