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想来,那一次在国家药检局环形走廊里第一次看见伊丽达的的时候,他就觉得这个姑娘会让他无法忘怀的。然而真正能让他接触到伊丽达内心的那次,是在她从意大利回来之后。在那个偏僻小街的小药店里,李松看见伊丽达站在柜台里面,她的脸色苍白眼睛无神,一副饱经沧桑的模样。当她看见了李松的时候,眼睛里浮出了泪水。这个晚上,李松和她一起吃饭,听她讲述在意大利的事情。她说自己这回去意大利是想和未婚夫结婚的,可是到了那里之后,未婚夫家里的人却不让她住在家里,把她送到海边一个瘫痪的老年妇人家里当护理保姆。那个瘫痪的老妇人每天要她把所有房间的地板擦一遍,要用手工擦。那时是冬天,她整天得跪在地上,不停地擦呀擦呀,她的泪水一串串滴在地板上。后来她明白自己不能过这样的生活,就和那个未婚夫吹了,回到了地拉那。她在国家药检中心的工作丢了,现在只得在小药店里当药剂师了。李松说伊丽达你是一个药剂师怎么可以跪在地上擦地板呢?我的公司虽然不大可是我会给你最好的待遇的。从那以后,伊丽达和他一起工作了。那是一段美好的时光。然而仅仅只有一年时间,伊丽达却再次告别了他,和她的母亲一起回到了故乡吉诺卡斯特。
李松对伊丽达的思念时时在加剧,可是他知道她很快要举行婚礼,他不可以再去找她,不能给她添麻烦。所以他只是整天坐在广场上的一个咖啡店里,不停地抽着烟,看着广场上来来往往的人出神。
大概是在他们分手两天之后的下午,李松突然远远看到了伊丽达出现在广场上。她好像在寻找着什么,在一个个咖啡店之间巡视着。李松明白她一定在找他,于是站起来向她招手,她马上快步走了过来。
“我刚才去旅馆找过你了。”伊丽达说。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李松说。
“我找了很多地方才找到这里。要是再找不到你,我一定会哭了,我会以为你回地拉那了。”
“是啊,要是不戒严的话,我想我真的得回地拉那了。”李松说。
“李,我想喝点酒,给我点一杯马蒂尼甜酒好吗?”伊丽达说。
“Waiter,来杯意大利马蒂尼酒。”李松向侍者喊道。
“李,你真好。我想你一整天了。”伊丽达说。
“伊丽达,你看起来脸色不好,很不开心。发生什么事了吗?”李松说。
“是的,我遇见麻烦事了。你还记得我在地拉那的时候那个飞机场的修理技师吗?昨天他到吉诺卡斯特找我来了。”伊丽达说。
“他来找你干什么?”李松说。他记得那个变态的家伙,曾经好几次来他的办公室门口等候伊丽达下班。
“他说他还爱着我,要我继续和他保持关系。”
“这个流氓。你怎么回答他的?”李松说。
“我告诉他,这绝对不可能,我马上要结婚了。”
“他怎么说?”
“他说我不可以结婚的。如果我不继续做他的情妇他就要待在这里不走。”伊丽达说。
“这个令人讨厌的家伙,当初我第一次看到他就知道不是好东西。”李松说。
“我母亲也早明白了他是个品质不好的人。你知道吗?后来我为什么会离开地拉那,其实是我母亲知道这个人可能会毁了我,才带我回到家乡的。”
“这件事有点严重。也许你得把事情告诉你的未婚夫,让他出面对付那个家伙。”
“这个肯定不行。我的未婚夫是个十分妒嫉的人。他要是知道我有这样事情,一定不愿意和我结婚了。我现在最怕的就是让他知道这件事情。”
“那么,没有别的办法了。让我来会会这个人吧。”李松说。
“李,你得小心,他是个危险的人。”伊丽达说。
这天晚上,李松在一个黑暗的小酒吧里见到了这个修飞机的技师,他的名字叫雅尼。他的脸上长满了胡子,眼睛布满了血丝,看得出他处于潦倒的境遇。
“你好雅尼。我们以前见过面的。”李松用阿语和他交谈。
“是的,过去你是伊丽达的老板。”雅尼说。
“地拉那怎么样了?我一点消息都没有。听说全国戒严了,道路都不通了,你怎么能走到这里来呢?”李松问。
“是啊,公路全被装甲车坦克封锁了。我是走小路爬山过来的。”
“地拉那到这里有好几百公里啊!你真的是步行过来啊?”李松说。
“是的,我不停地走了四天时间,才走到这里。”雅尼说。
“可你为什么要冒着危险这么辛苦步行过来呢?为什么以前道路畅通的时候不来,或者为什么不等以后戒严解除了再来?”李松说。
“我已经完蛋了,所以我才会来这里。”雅尼说着,把杯里的酒喝完。李松让侍者再来一杯。
“你知道自从伊丽达离开地拉那之后,我就完蛋了。从那以后我就一点精神都没有,整天靠喝酒才能度过时间。很快,我在雷纳斯飞机场的工作丢掉了。不过后来有了一点新的希望,我把房子卖掉了,把钱交给了集资公司,每月都会领到一大笔利息。我想这样过过日子也算了吧。可是我被骗了,集资公司倒了,我什么也没有了。”雅尼说。
“这种情况不奇怪啊,很多人都一无所有了,你并不是最不幸的。”李松说。
“不,他们只是失去了钱财,我失去了伊丽达,我失去了灵魂。”雅尼说。
“你来到这里找伊丽达又有什么用呢?据我所知,她很快要结婚了。她有了未婚夫。”
“不,她不能结婚。她是我的。伊丽达是我的女人。我不会让她和别人结婚的。”雅尼说。
“可是你有什么权利和办法阻止人家呢?这里是她的家乡,很多人会站在她的一边,你只是个外乡人。”李松说。
“你看,我带了这个。”雅尼说着,把一只勃郎宁手枪放在了桌子上。
“这算什么,连我都有了。”李松从裤腰里把五四大手枪掏出来放在他的小手枪旁边。“你看,我的枪都比你的大。伊丽达家族亲友的武器可能像一支部队一样了,你的枪算什么?”李松说。
“不,我不怕他们。我会赢的。”雅尼的脸上透出一种古怪的微笑。
李松心里打了一个寒噤,这个人的决心让他害怕。他知道自己根本无法影响这个绝望了的人的想法,但是为了伊丽达,他还想继续和他保持接触。他和雅尼说好,明天他们再到这里一起喝一杯。
但是在第二天早晨,李松被城内的德国军队逮捕了。
在多国联军控制了阿尔巴尼亚之后,立即发布收缴武器的命令,要把动乱后被抢的全国各地军火库的武器收缴回来。主动交回武器的不追究责任。如果不主动交回,将会面对特殊法律审判。电视上几天来一直在播着收枪通知,还播着有人交回武器的画面。但是交回武器的人数量很少,大部分人不予理睬。李松起先有点害怕,想把枪交回去。可是他想北约军队对于一个中国人也参加了抢枪,会不会有另外的处置办法?也许这会变成一个很麻烦的事情。因此他就打消了主动交枪的主意。
这天上午,李松要出门走走。在出门之前,他犹豫了一下,是否要把手枪留在房间里。可是他想这不会有事的,他就只是去附近吃点东西,再说他有点习惯了有把沉甸甸的手枪别在裤腰头,这让他有点安全的感觉。于是他出门了,出门后看看左右,没见什么异常情况。他的手插在上衣口袋里(口袋里布已撕开,他可以摸到裤腰头的枪),吹着口哨,缩着头颈向上坡方向走去。当时他的心情还不坏,正想着要吃点什么东西,是牛肉饼呢?还是烤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