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度想了片刻,笑道:“前辈不说我也知道星位到底在哪里了。这玉衡星位就是前辈你!”
邢幽精脸色一变,强笑道:“怎么可能?我哪有这么大本事,能担当布阵之任。”袁度摇头道:“邢前辈法力深厚,又会奇门遁甲,这小小的缚魂锁怎么可能困得住你呢?你不是不能离去,而是不愿离去,因为前辈司玉衡星位,一旦失位,这北斗玄枢阵可就要破了!”
“哈哈哈……”邢幽精仰天长笑道,“想不到天下竟有你这等才智之士,可惜你生得太晚,若早生三百年,有你相助,我天释要困住那混沌氏便简单多了!”
这下轮到袁度大惊,脸色都变了,指着邢幽精颤声道:“你……你是峨嵋的天释真人?”
邢幽精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半对半错。我是天释,但又不是天释。我只不过是他的一缕生魂而已。天释的三魂中,识神‘胎光’已飞升天界,得证大道。守尸神‘爽灵’为中阴身,长留地府,普渡众鬼,唯有我‘幽精’,上不得天,入不得地,滞留尘世间,又不能轮回,又不能得享祭祀,反倒被封在这里,成为降妖之器,何其不公!反不如那七魄,索性消散殆尽,倒也爽快!”
袁度见天释真人的生魂不住地抱怨,感到有些好笑,但又不敢不敬,于是便说道:“前辈甘于寂寞,在此镇守妖物三百载,已是功德无量,有小小不满也是人之常情——”说到此处,不觉心中咯噔一下,想道:“三魂的样子应该和本人是一模一样的,难道名闻天下的天释真人是这等模样?他居然是蚩尤族人?”
邢幽精见袁度忽然不说话,脸上神色古怪,便已猜到了七八分,笑道:“哈哈,你决想不到天释竟是蚩尤族人吧?我姓邢,天释自然也姓邢,他的名字就叫邢——天——释!”
袁度只觉脑袋中仿佛炸了一记响雷,瞬间一片空白,只会喃喃道:“邢天释——刑天氏,怎么会这样?”
中国古籍中记载,刑天是蚩尤手下第一大将,他与黄帝大战,结果被斩下了头颅,黄帝将其头颅埋在常羊山里。没了头颅的刑天便以乳作目,以脐作口,执干戚继续战斗。自号“刑天”,刑是杀戮的意思,天就是指黄帝,足见他不屈之志。晋代陶渊明曾有诗赞曰:“刑天舞干戚,猛志故常在。”自此刑天的后人便以刑为姓,又逐渐化为邢氏。千年之下,随着不断地与人类通婚,真正的刑天后裔已所剩无几,但世间偶尔也会出现具有刑天能力的后人。清初学者纪昀所着的《阅微草堂笔记》中就有一则记载,乾隆时候,满洲人诚谋英勇公阿桂攻打西藏、青海,尝猎于漠北深山中,看到一头鹿飞奔,身上已中了一箭,不知何人所射。他便引弓射倒了那鹿,正要收取,忽然有一骑飞驰而至,鞍上坐着个没头的人,其目在两乳,其口在脐,两手执着弓矢,两手乱指,肚脐中发出呦呦作声,不解何语。看他比划的意思,仿佛说这只鹿是他所射,不该抢他。阿桂胆量也很大,比划说虽然你射中一箭,但那鹿负伤而逃,反倒是因我的一箭射倒,所以应该平分。那个怪人似乎看懂了阿桂的意思,欣然同意,背了半只鹿而去。照这段记载看来,这个无头人应该是刑天氏的子孙。清朝乾隆年间去今不远,纪昀又和阿桂是同时代之人,书册所载凿凿可据。可见刑天氏的确是有的,古籍中不尽都是荒唐神话。而如今峨嵋的天释真人居然也是刑天氏的后裔,实在是匪夷所思。
但袁度又转念一想,如果那天释真人没有像刑天氏那样的能力,怎么可能做到自断身躯,铸七座金人以代符布阵,心中便已信了十分,便问道:“莫非这北斗玄枢阵就是封印混沌氏之所在,因此真人才留下一魂以镇守?”
“区区北斗玄枢阵哪困得住混沌氏?他被封印在了昆仑山中,借天地灵气,龙脉形胜,方能镇住,但也不过三百六十年而已。”邢幽精有些担心地说道,“到时候它破封而出,还不知还有谁有能力再收服,唉,怕是又是一场浩劫啊。”
“哪敢问前辈,这里封印的又是哪个魔头?”袁度又问道,“若是一般妖物,我自信能够镇压上一个时辰!”
邢幽精眨巴了一下眼睛,笑道:“你真站直了说话不腰疼。这分水墩上镇压的妖物虽不如混沌氏厉害,但也是一等一的魔头,凭你区区三脚猫的功夫,不过学得些奇门之术,拿了些神妙法器,就在这里乱开海口。见你救人心切,这样吧,我们比比功力,你若能接得了我三招而不倒,我便答应你将阵法借你一用。若接不了,那趁早速速走人。你意下如何?”想当年天释真人乃正派第一高人,虽然将法身一分为七,每一份的道行只有原来的七分之一,但布下北斗玄枢阵叠加了七次后,法力竟增加了十八倍之多,因而能够与混沌氏大战并胜之,这份心思机巧足以惊世骇俗。如今这邢幽精虽然只是天释在世间残留的一缕生魂,法力也不过为当年的三分之一,但袁度自忖依然不是其对手。如今之计,唯有智取,不可力敌。
袁度高声说道:“前辈肯赐教,自然是最好不过。但是在下法力低微,怕当不了前辈雷霆一击。”邢幽精见袁度不肯答应,也有些意外,又道:“那你有什么提议,尽管说来,要是比奇门之术,只怕我也不弱于你。”袁度见邢幽精既然答应由自己出题,便笑道:“晚辈怎敢在前辈面前班门弄斧呢?这样吧,我们比一下音律如何?”
“音律?”邢幽精得意地说道,“那你可就正撞枪口上了,峨嵋派历代掌门都精通音律,本门中就有一种以琴声降魔的术法,你要比音律岂不是自讨苦吃?”
袁度笑嘻嘻道:“在下当然知道峨嵋的《普庵咒》是天下一绝,自然不敢与峨嵋高人比弹琴,我们比的是吹乐!”从怀中掏出了玉笙,在邢幽精面前晃了一下。“我吹笙,前辈可以吹笛。”邢幽精虽然不擅吹笛,但因他琴艺精湛,一法通而万法通,音律的大道都是相同的,料得自己也不会输给这个三百年后的小辈。“吹就吹,只不过我手头无笛,如何比试?”邢幽精为难地说道。
袁度指着殿后道:“适才我见殿后院子中有几竿翠竹,正好拿来做笛。请前辈稍等。”说完便转到殿后,截了数根一尺来长手指粗细的竹枝,将一面的竹节打通,开了吹孔与膜孔,量了内径,定了出音孔与指孔的位置,一一打上洞,虽然竹质坚硬,工序繁琐,但在玄天黄符白光之下,竹子柔软如豆腐一般,切割钻孔都非常容易,不出三刻,三支竹笛便做好了,袁度又撕了几片竹衣作为笛膜,轻轻地覆在膜孔之上,拿起一支放到唇边试吹了一下,悠扬委婉,悦耳动听。他将竹笛递给了邢幽清道:“仓促所作,还请见谅。前辈可先试吹一下,看看有什么不妥。”
邢幽清拿起竹笛,摩挲了几下,笑道:“想不到你手艺这么好,将来无妖可抓的时候去做笛子卖也不错啊。”说完拿起笛子幽幽地吹奏了一首古曲《寒江残雪》,婉转细腻,就如丝丝的花香,漫漫地飘散在空中。袁度不禁拍手叫好,赞道:“想不到前辈不仅琴艺高超,这笛艺也是出神入化,晚辈甘拜下风!”
“少拍马屁!你要比试哪首曲子,快快报上名来!”邢幽清笑责道。
袁度举起玉笙道:“我先将曲子吹奏一遍,前辈若能照式照样重复一遍,就算我输;若是前辈学不上来,便是前辈输,如何?”
邢幽清料得凭自己的记忆力与对音律的掌握程度,重复笛曲应不是难事,便催促道:“废话少说,快快吹来!”
袁度见邢幽清一步步走进自己布好的局中,心中大是高兴,便开始吹奏。他所吹得是古曲《凉州》,一叠十二节,一节十二敲,寥亮逸发,甚为精妙。散序、中序时笙声已非同凡响。待到进入第三大段入破时,曲调高亢,如龙上九天,只见袁度呼吸盘旋回转,指法粉碎如雨敲窗,正高潮间,乐声戛然而止,一曲已终。再看袁度已是满头大汗,这一场他使出了浑身解数,务必要将技艺发挥到最高,目的就是为了引邢幽清入彀,他将玉笙在掌中一拍,笑问道:“前辈可曾听明白了?”
邢幽清心中赞叹不已,口中却不说话,双目微闭,将刚才袁度所吹奏的曲子在心中过了一遍,处处流畅,无任何疑问,才拿起竹笛,开始吹奏,曲调一模一样,没有丝毫分别,渐渐地也吹到了入破阶段,只听得啪的一声,竹笛经受不了如此高亢的曲调,竟从中断裂开来。“这笛子经不住吹,再换一根来。”邢幽清将竹笛扔下,朝袁度伸手道。
袁度微微一笑,将其余两支竹笛递过去,邢幽清重新吹奏,但每次一到入破,高亢之音才起,竹笛就全都纷纷裂断。邢幽清愣了一会后道:“把你的玉笙借我,竹笛质地不够坚韧。”袁度也不语,将玉笙递过。
邢幽清再次吹奏,等到了转宫为羽的时候,猛地“嘎嘣”一声,白玉葫芦笙上的吹管竟也折断了,这下大出邢幽清意料之外,惊道:“你动了什么手脚,怎的这也会断?”袁度也不回答,反问道:“敢问前辈,刚才我们所订的约定是,我吹奏什么曲子,前辈也照式照样重复一遍,对么?”邢幽清点头道:“不错啊,我不是学上来了么?只不过笛子经受不了高音,给震裂了。乃器不如人,非战之罪。”
袁度深深地朝邢幽清作了一个揖,说道:“还请前辈饶恕,适才我已经暗中偷偷将玉笙的吹管拍裂,因此在入破时也一样会损坏,前辈自然无法完成整套曲目。在下虽然有些诡诈之道,但您到底也没有照式照样重复一遍。敢问前辈,这场比试是谁赢了?”
邢幽清没想到会着了袁度的道儿,呆在当场,半晌无语,过了良久,才低声无奈地说道:“是你胜了。老夫生平从不食言,且答应你,将北斗玄枢阵借去救人。但你务必要保证不能让妖魔走脱,否则你我都难辞其咎。”
袁度见事已成功了一半,不觉大喜。邢幽清又道:“分水墩天生灵气充足,这三百年来又受到北斗玄枢阵的影响。如今就算撤去阵法,残余的灵气应该能够镇得住一时三刻,我再传你一件纯阳法器,那就万无一失了。但是你要记住,千万不能让阴人进入分水墩,否则必定冲破阵法,灵气外泄,可就糟了。”袁度拜谢道:“多谢前辈,晚辈都记下了。”
邢幽清笑道:“至于那件法器,虽然就在此小镇上,但我却要再考你一次。刚才听你送那个姓姜的八个字,我这里却有十四字赠你:‘三代以还谁翰墨;六经而后此传书’。宝物就在那边,快去取来吧!”
“前辈可真是……”袁度脸上现出了为难的神色,“就凭这区区十四个字,如何找得?可令在下着难做啊。”邢幽清见难倒了袁度,大是高兴道:“看来天意注定你动不得此阵,奈何奈何!”
其实袁度一听便已知道答案,但怕于邢幽清面上不好看,便故低头装作苦思冥想的样子。邢幽清见袁度似乎绞尽脑汁都想不出来,更是得意,若不是被缚魂锁所捆,几乎要手舞足蹈起来,哈哈笑道:“若你一下想不出来,可以回去慢慢想,只不过救人之事休要再提。”
袁度抬起头来,脸上也是充满笑意,对邢幽清道:“晚辈不是想不出来,而是怕到时候前辈又要试晚辈,这何时才到头呢?”
邢幽清拍胸脯道:“你放心,只要你能找到那法器,我便将它送于你,算是奖赏如何?”
“想那法器定是一件至宝,天下修行志士必定都想得之。”袁度道,“我怕到时候前辈舍不得。”邢幽清被袁度接二连三地挤兑,又气又急,眼睛一瞪,虬髯逆竖,喝道:“我也曾是堂堂峨嵋掌门,岂会言而无信?你休来激我,快去将那法器找来!”
袁度也朗声说道:“既然前辈如此说,那晚辈这就去取!”说完转身就要走。邢幽清忙叫住了他,问道:“你可知道往哪里去?”
“当然是去前辈所说的那个地方啊。”袁度笑道,“但晚辈也有一问,前辈将宝物藏在那里,若被我掘了去,是否会破坏玄枢阵?”
邢幽清见袁度如此问,便知道他已猜出了谜底,抚掌笑道:“果然天资聪颖,原来是在消遣我来着。那宝物虽埋在星位上,但与阵法无关,速去速回。”
袁度也不多说,疾走出门,不到半个时辰,便兴冲冲地回来了,手中多了一个铁匣子。邢幽清见袁度果然将宝物取来,更是对其另眼相看。袁度走到邢幽清面前,将铁匣双手平举道:“烦请前辈将此封印之匣开启,好将宝物取出。”
“你既然已经拿到了此匣,怎么就不会开启呢?”邢幽清望着袁度,脸上显现出一种看好戏的神情,“此匣无任何锁钥,唯有缘者开之。你是不是有缘者,就要看能不能通过这最后一道测试了。”
袁度举起铁匣,再度细看,只见它四四方方,黯淡无光泽,拿在手中颇觉沉重,仿佛一整块铁似的,上面既无文字又无符箓,坚硬无比,虽然长埋于地下,却无任何锈蚀的迹象。适才自己将匣子从土中一挖出来时曾试着想要打开过,但再三力扳之下盒盖竟纹丝不动,仿佛铸在了一起。所以袁度猜想可能是被天释真人下了某种封印,只得回来求助,可万没想到天释却又出了一个难题。袁度想了一会,实在不得要领,只得将匣子放下,双膝跪地,朝邢幽精磕了一个响头道:“伤者性命危在旦夕,晚辈实在是无心解题,求前辈开恩,将阵法借晚辈一用。难道前辈真的是见死不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