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幽清摇头道:“我早已说过,北斗玄枢阵不能轻动,张天师之子只不过一条性命,怎能和天下百姓的性命相比?你既不能得到法器,又如何代替阵法镇压妖物?借阵之语休要再提,你还是走吧。”说完,身影逐渐变淡,竟消失在了大殿中。
袁度见邢幽清隐去,知道自己如果不能开启铁匣,张恩涪必死无疑,如今张元旭和许纯均已不知身在何处,能救张恩涪的唯一的希望只有自己了。他走到窗前,望着西沉的落日,想到张恩涪的性命只剩下不到六个时辰了,心中更是乱成一团。
靡计可施之下,袁度只能将目光收回,望向脚边的铁匣,知道要救张恩涪,只有开启铁匣这一条路可以走。他叹了一口气,将铁匣端起,走到大殿的角落中,靠着墙壁坐了下来,再次研究这个古怪的盒子。
“没有任何提示,叫我如何去想。”袁度只觉思路毫无方向可言,“难道真的是上天要张恩涪命送于此?天妒英才,真教人扼腕叹息。”
枯坐了半晌,袁度才觉得腹内十分饥饿,原来从前日晚间到现在,与火龙蛛连番大战,又要找七星位,又遇到了天释的生魂,马不停蹄,竟无颗粒下肚。眼看已到了日落时分,无奈他只得先带着匣子返回北栅水栏。
一进棚子他就看见张恩溥正在吃饭,桌上摆着半只酱鸡,一盘红焖羊肉,几碟素菜,还有三碗白饭,一看便知是叫附近的三珍斋做好了送过来的。再看招娣也已经醒转过来,靠在张恩涪榻边,捧着一碗饭,只顾哭个不停。袁度将盒子放下,走过去检视了一下,只见恩涪浑身都已变成草绿,唯有左胸口一处依旧是本来皮肤的颜色,那是许纯均用银针封住了气海后,经脉隔绝,保住了他心头一块血肉,故能撑到现在。袁度伸出二指往张恩涪手腕上一搭,感觉脉象虽然微弱,但并无衰竭的样子,这才略微宽心了些,拍了拍招娣的肩膀,安慰道:“姑娘你也莫难过,我们已经找到救张兄弟的方法了。你且吃点东西,别饿坏了自己。”招娣也不说话,只呆呆地望着张恩涪。
袁度叹了口气,走到桌边坐下,端起一碗饭便吃。张恩溥见只有袁度一人回转,急问道:“我爹爹和许大哥呢,怎么没和先生您在一起,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袁度便将石佛寺中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给了张恩溥听,末了道:“虽说张天师眼下不知身在何处,但我之前曾算过一卦,他当无恙归来,鹤琴你也不要过于担心。倒是眼下令兄的伤势才是真正棘手的,我们若不能在今晚子时之前破解天释真人的谜题,恐怕令兄性命堪忧啊。”
张恩溥将铁盒拿了过来,反复端详了一会,向袁度道:“奇怪,这盒子没有锁孔,但怎么会打不开呢?”他一面说着一面也想用力去扳动,自然是纹丝不动。“难道需要什么符箓咒术才能打开?”张恩溥猜道。
袁度摇头道:“若是需要用到术法,天下各门各派,术法万千,总不能一个个试过来吧?这盒子估计是用玄铁铸造,水火不侵,一般的方法必是无用的。”袁度闭上了眼睛,心中将前两个时辰之内发生的事再回想一边,希望还能找出些解密的线索来。
当时他一听见那十四字的提示,便已知道答案就是昭明牌坊。那原是为了纪念南朝时期梁武帝的昭明太子萧统。那萧统也是南北朝时期的一位大文学家,他编纂了中国最早的一部诗文总集——《文选》,很多梁代以前的文学作品赖此得以保存,故而可称为“三代以还谁翰墨;六经而后此传书”。小镇原是萧统的老师沈约祖墓所在,每年清明,沈约总要回到故乡扫墓,并守墓数月。梁武帝担心儿子萧统因此荒废学业,但又不能阻止沈约的孝行,于是就让萧统随沈约到此跟读。后人纪念此事,故立一石牌坊,上书“六朝遗胜”四字,并有“梁昭明太子同沈尚书读书处”等字。袁度在镇上隐居十年,自然知道这座牌坊的典故,按其方位,正处在北斗中天玑星的位置,天玑星乃真人禄存星君,掌管人之钱财,属火性。
想起典籍中对天玑星的那些记载,袁度脑中隐约觉得应该和解密有关,此盒什么地方不好埋,偏偏要深埋在昭明牌坊下,适才自己连撬三块石板方掘到。但邢幽清又言此盒不影响天玑星位和阵法,如此安排,必定是早有决定,内含深意。
“天玑,天玑……”袁度轻轻叩着自己的太阳穴,轻声道,“一点提示都没有,就算是太公再世,孔明复生都解不了啊!”张恩溥年纪尚幼,自然帮不上忙,张元旭和许纯均不知所终,招娣又是女流之辈,这样一来,整副救人的重担全部都压在了袁度的肩上,使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正在这茫无头绪时,啪的一声,从棚外扔进来一个纸团,骨碌碌地滚到了招娣的脚边。张恩溥一蹿了出去,一面口中叫道:“外面什么人?”
招娣弯腰将纸团捡起,走到袁度面前递过,又返回榻前坐下,神情始终是呆呆地,不说一句话。袁度她额头上的伤口已经被包扎好,但血迹渗透出来,一片殷红,想起早上招娣所说的话,不由得心中有些敬佩,想道:“此女虽颇为大胆,竟公然示爱,但她确对张恩涪痴心一片,若是恩涪真的死去,此女必为之殉情,生不能同衾,死也要同穴。我若救不了张恩涪,这可就是两条性命了。”他低头将纸团打开,只见上面寥寥十六字,分作四行,写的是:
玄铁成盒
天玑所埋
若逢幼主
得享平安
后面没有署名,就画了一个圈。袁度拿着纸,只觉得脑中似乎有了些线索。
张恩溥到了外面,却不见人影,唯有朗星数点,皓月当空,已交戌时。他不放心,又四处细细地搜寻了一遍,还是一无所获,只好回到棚子中。只见袁度正踱来踱去,手中拿着那张纸,眉头紧锁,像是在想一个极难的问题。张恩溥不敢打扰,只轻轻地在一旁坐下。
过了不知多少时候,袁度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眉头舒展开来,脸上也露出了一丝笑意,对张恩溥道:“幸亏有高人相助,你哥哥有救了!”
张恩溥十分兴奋,拉着袁度的手道:“袁先生你的意思是说能打开这盒子了么,这太好了!”袁度将纸递给了他,问道:“你来看看。”张恩溥拿过,细细地看了一回,抬起头来,眼神中都是疑惑,问道:“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就是如何开启盒子的答案。”袁度道,“呵呵,我在镇上十年,冷眼阅人无数,居然也有看走眼的时候,想不到你竟也是同道中人。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那这盒子究竟如何才能开启呢?”张恩溥追问道,“是不是我们还要去找那个邢幽清前辈?”
“不,我去即可,你不用去。”袁度将手搭在张恩溥肩上说道,“你先去准备一条小舟,带上盒子,我从石佛寺回来就带你大哥,我们三个一起去分水墩上,这次定能救转他!”说完便奔出棚子,又朝石佛寺而去。
其时月近中天,寂寂人定,小镇也仿佛陷入了沉睡之中,袁度一路奔来,未曾遇到一个人。他一口气跑到了石佛寺大殿中,面朝着三尊石佛道:“请前辈现身,谜题已经被我破了!”
大殿中冒出一阵强烈的光芒,邢幽清的身影在光芒中渐渐出现,只听他惊奇地问道:“你真的知道怎么打开这盒子?”
袁度用力地点了点头道:“晚辈已经让人带着盒子去了分水墩,还有半个时辰就要交夜半,时间紧急,还望前辈指示如何使用那法宝。”
“不忙,你且说说是如何解谜的?要说对了,我方能信你。”邢幽清根本不相信袁度能破解谜题,以为是故作诈言来哄骗自己,因此上要问个详细明白。
“我岂会欺骗前辈?”袁度十分着急地说道:“这盒子必须待十五月圆之夜,以月光映照方能开启。晚辈既然已经解出谜题,前辈自要信守诺言啊!今夜正是十五月圆,若错过了,那就要再等三十天了,张恩涪可就真死定了!”
邢幽清原本想用这个盒子来考倒袁度,好使他知难而退,因他着实不想动用北斗玄枢阵,怕妖物趁机脱逃。没想到袁度还真的知道了盒子的开启方法,他虽心中极不情愿,但也只好说道:“既然这样,我便将盒中宝物送于你。你且过来,我传你使用口诀。”
袁度快步走上前,邢幽清附在他耳畔,将口诀轻轻地说了一遍。袁度点头道:“多谢前辈,我已经记下了。”
邢幽清正色道:“你只要将张恩涪放在分水墩上,我在此逆转北斗玄枢阵,自会将他身上的木气慢慢吸出。但此时分水墩没有了法阵的压制,那妖物必定想要破封而出,你必须用法宝全力压制住,不可松懈。我想凭分水墩上汇聚近三百年的灵气和法宝,应该可以镇得一时三刻。若你吃不住时,一定要给我放个信号,我立刻将阵法再启动。切记千万不要拖延到妖物跑出来,否则就算是北斗玄枢阵也压不住它了!”
“前辈请放心,晚辈自然知道个中的利害关系,不敢造次。”袁度恭敬地答道,“若情况有变,我定会飞符传书过来。那我现就去准备了,正三更子时四刻,请前辈准时行法。”
邢幽清点头答应了,袁度这才又赶回棚中,将张恩涪抱起。忽然招娣一把攥住张恩涪的手,慌张地叫道:“你要带张大哥去哪里?不要撇下我!”袁度见她伤心过度,神志有些不清,忙放下张恩涪,将招娣的手轻轻掰开,柔声说道:“我们是去救他,你不要怕,先回家去睡一觉吧。明天早上起来,就能见到你的张大哥了。”他一面说着,一面又使出五鬼迷心术,果然招娣也迷迷糊糊应声道:“是啊,我回家去等你,张大哥,你可一定要来找我哦……”站起身来,慢慢地走出棚子,朝西栅而去。
袁度见招娣走了,才又抱起张恩涪,到了水拦边,见已经有一条乌篷小船泊在石埠旁,张恩溥捧着盒子站在船头。袁度上了小舟,将张恩涪放下,竹篙往石岸上一点,往分水墩驶去。
从水拦到分水墩不过一里水程,河道也不是很狭窄,两岸是一片片刚被水淹过的田地,幸好已是十月,稻子都已经收割完了,否则这场不该来的洪水可真要断了庄稼人一年的收成。袁度抬头看了看天,一轮盈月正挂在头顶青灰色的天幕上,显得格外的皎洁。又撑了数篙,水面忽然开阔了,已是进入了分水墩的水域,竹篙也渐渐撑不到底。袁度架起了橹,用力地摇着,在“欸乃”声中,分水墩也渐渐地近了。只见分水墩的墙壁上有很多破洞,廊檐也被洪水冲坏多处,顶也塌了一半,这些都是那日与火龙蛛相斗的结果。又过了片刻,小舟已驶到了石埠边,袁度泊了舟,横抱着张恩涪,张恩溥捧着盒子,两人一前一后,来到文昌阁下。
袁度见石板上王玄一的血肉宛在,散发出阵阵恶臭与腥味,心中也不禁感慨万分。他将张恩涪轻轻地放在别的干净石板上,转头对张恩溥说道:“时候不早了,邢前辈那边快要开始了。我们速速做好准备。你上文昌阁顶,让月光能照到这个盒子,打开后就将宝物拿给我。”
张恩溥答应了,快步跑进文昌阁,上到三层,接着从窗户爬到了阁顶上,将盒子高高托起。半晌见无任何动静,心中不由大急,朝下叫道:“袁先生,这个办法不灵啊!”
袁度闻言心中一惊,又细想了一会,高声道:“你且面朝北方,对准北斗星位。”
此时已是深秋,正是飞马当空,银河斜挂,北斗星已沉至地平附近。幸好方圆数里都是田地,并无高山树木阻隔,七星依然清晰可见。张恩溥面朝北方,将盒子平托于双掌之上,对准北斗星,心中暗暗祝祷。
月光映照在盒上,片刻后,盒盖上忽地亮起七个光点,呈北斗分布,隐隐发出银光,皎皎然,灿灿然。接着,张恩溥听见盒子中发出一阵“轧轧”之声,像是什么机栝在运行中。再过了片刻,盒中发出咔嗒一声,像是锁开具启的声音,盒子中部出现了数道隙缝,纵横交错,将盒子表面分隔成数块。张恩溥大喜,忙用力去扳,可出乎他的意料,盒子依然纹丝不动。
张恩溥无法,只得下阁,将盒子交给袁度,奇道:“好生奇怪,明明应该是解了锁,可就是打不开这怪盒!”袁度接过盒子,也是无法掀开,再看了片刻,不觉点头道:“这是鲁班锁,又称孔明锁。分为六块,用卯榫结合,中有十万种变化。藏盒,启锁,开盒,前辈竟设了三道关卡,真是存心为难我等。”
“那袁先生你会开这个盒子么?”张恩溥焦急地问道。
袁度点了点头,笑道:“这鲁班锁也不是什么奇妙之物,向来与华容道和九连环齐名,不过是些费脑的奇巧之物罢了,我五岁就已经是玩得纯熟了。”一边说,一边已动手进行拆解。果然不一会,已将盒子分解成了六块,只见内壁的空腔中是一块白色的玉器,直径大概五六寸,中有一小孔,原是块玉璧,上面有无数像米粒一样的突起。
袁度拿着玉璧,掏出一张黄符交给张恩溥道:“时辰已到,你把这符点燃,通知前辈。”张恩溥接过黄符,随手一挥,噗的一声,黄符无火自燃。袁度暗暗佩服,没想到这小小童子的纯阳正气会如此纯正,自己像他这般年纪时,要凭空燃符,怕还是力有不逮呢。
看黄符堪堪燃尽,袁度回头朝小镇方向望去,只见那边全笼罩在一片黑暗中,没有丝毫光亮,心中正感到奇怪,忽然间,那黑暗中有一道电光闪过,仿佛是在黑布上剪开了一条裂口,接着亮起七道光柱,分成七色,直冲斗牛。袁度忙转头朝北方望去,天际的北斗星熠熠生辉,也透出七彩异光来。再沿着天璇天枢两颗指极星连线方向往上看去,北极星也似乎变得更为明亮了,与北斗七星正遥相呼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