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红了双眼,乱了思绪,忘了穿鞋,冲出土石房子,任沾了薄薄秋霜的泥土染湿罗袜。远天已微微泛白,晕开一层朦胧的,半灰不白的颜色,死一般寂寞清冷的颜色,正是我最憎恶的颜色。
我在山野中深一脚浅一脚的奔跑,只为这不顾一切的放肆能忘却痛苦的滋味。宁毓儿跟在我身后声音软软的担忧的奔喊,宋白与素琴已奔至我身侧,素琴要拦下我,宋白却阻止了她。我奔跑的速度本不快,奔跑只是崩溃边沿的失控发泄。
我越来越慢,前方的竹林在眼前摇曳,荡起层层绿波。看得我胃内一阵翻滚,浪潮上涌,颓然跪倒在地,止不住的呕吐起来。胃里没有什么东西,吐出来的多是酸水。
凌晨的秋凉带了刺,刺痛我每根神经,让我在寒意中颤栗和清醒。宋白解下身上的黑披风披在我身上,他蹲下来,看着我,“你想去何处?”
我无力的,乞求的盯着宋白,“求你……我想去墨阳。”找哥……也许在我的潜意识里,已经习惯了从哥那里寻求痛苦时的慰籍,他创造了今日的江暮雨,便是江暮雨一生的支柱。若能见到哥,或许我能好过些。
只要能好过,当个感情的逃兵又如何?
宋白微有讶异,冷道:“现在,你哪儿也去不了。今日过后,你去何处皆可。”
冷淡的话被风吹散,风过之处又是一阵绿竹摇唱。宋白猛得睁大了眼,立身道:“他到了。”宋白的话依然冷淡,可是冷淡中又糅杂了些许震惊和惧意。
“谁到了?”我虚着嗓子问。
宋白周身冷冽,没有回答我,只冷笑一声,“你果然有个好夫君,原来今日是我自寻死路了。”
“自寻死路?”宁毓儿低声嘀咕,素琴却是听到这四字已经惊慌,立时出手扯过宁毓儿扼喉在手。我自嘲的轻笑,她倒真是非常清楚宁毓儿与我在谦益心中的分量轻重,想都没想就抓了宁毓儿当肉盾。
宋白冷嘲了声素琴,脸上浮现一抹赴死的决绝,专注的凝视竹林,不一会儿忽道:“我的血魂阵和九宫局困不住他了。”
果不其然,不久之后,但见一个黑影以极快的速度穿林奔来。宋白全身戒备,蓄势待发,未等来人奔近,他已奔前迎战。两人的身影很快缠斗在一处,忽上忽下斗得酣畅。远远看去,黑影使剑,身形百变,下若蛟龙入水,上若祥龙腾云。那柄剑似有似无,剑气冲天,犹如龙鸣虎啸,大有盘古开天辟地的气势和力量。我与宁毓儿,素琴早看得痴傻,都忘了动弹。百余招后,宋白已显颓势。他以手为剑,“毒剑”虽毒却被黑影的剑气屏蔽,无法伤人。而他曾使用过的毒飞刀,属于“远程”攻击武器,若没有相当距离根本发挥不出威力。
这大概是我此生所见最高级别,最震撼人心的打斗了。前世那些电视电影中的打斗镜头虽精彩绝伦,却不免过于花哨,不显真实。尤其动则一掌劈下,毁山灭水,炸得山摇地动。
眼见宋白已不敌黑影,我痴傻之下握紧拳头竟在默念,“此人不是谦益,一定不能是谦益。”否则,我连骗自己的理由都没有了。
正值关键时刻,黑影似乎一剑刺中了宋白左臂。但听宋白一声大喝,紧接着宁毓儿不知是被紧张血腥的场面吓着了还是素琴对她下手了,她也尖叫一声晕了过去。黑影一听,跳过受伤的宋白,飞奔而来。素琴心急之下,一把抓过我,意欲以我与宁毓儿两人一同为她挡黑影的剑。
黑影一身黑衣劲装,不是谦益又是谁?只是此时的谦益退去了平日的温淡平和,肃然一张脸,全是冷狠与杀气,这是我从没见过的谦益,如今见了,我浑身发寒,心里的希望之火彻底熄灭了。
素琴眼见谦益逼近,剑剑攻其不备,颇显了狗急跳墙之势,右手蛮力一拉一推,将宁毓儿抛甩了出去,正对谦益剑尖。谦益速手收剑,一个凌空跳跃顺势接下了昏过去的宁毓儿。宋白追了过来,与谦益单手相搏,素琴拽着我急欲逃去。不想谦益一面与宋白纠缠,一面不忘追过来夺我。素琴索性再来一次单手抛人,更用力的将我抛出。
凌空的感觉比坐过山车还恐怖。我紧闭了双眼,也不知道自己是否尖叫。只记得我被抛出的那一刻,心里已暗叫不好,照那抛物线的趋势,不知谦益能否接得住我。我以为这种惊险场面我会晕死过去,可是却没有。我忽然羡慕起宁毓儿,至少她还能晕过去,不用体会这惊险的几秒。
我落地,到底还是坠入一人的怀抱,只是睁开眼见到的不是谦益,而是宋白沾血的脸。我落地也远没有宁毓儿那般稳当轻松。也许因为宋白手臂受了伤,所以他接我的力度不够,我掉进他怀抱时,惯性和冲击力让他跌倒并带着我在地上滚了两圈才停住。
我抬头看谦益,他脸上的表情奇怪的让人看不懂。像疼惜,像愤怒,像懊恼……却又似乎都不是。他的怀里还抱着宁毓儿,当时情势,他若要接住我怕不得不先扔掉宁毓儿。他没有扔掉,如果不是对自己的能力过于自信,就是他根本没有全力抢救我的决心。否则为什么接住我的不是他?
我凄然一笑,我和孩子的命果真比不得宁毓儿金贵?
谦益从怔愣中回过神来,拔下宁毓儿的发钗暗劲打出。顷刻间,就见逃窜而去的素琴俯地倒下,挣扎几下,再不动弹。谦益回身剑指宋白,我直觉的挡在宋白身前,毫不畏惧的对上谦益愠怒的眼眸。良久之后,谦益叹息一句,“丫头,你过来,我不杀他。”
我只摇头,谦益见了冷冷对宋白道:“你杀不了我……今日我亦不杀你,你走吧。”
我回身感激的看向宋白,“你快走。”
宋白狠看了我一眼,仿佛在传递很多讯息,最终站起来往远处奔去。我有些神思恍惚的撑起身子,挡在谦益的剑尖,怕他会像杀素琴一样杀掉宋白。
这一刻,我不信他了……
我回头看着宋白的身影消失在目穷处,转过身低头看了看自己,下身已被血迹染成触目惊心的红。
我力竭一笑,轰然往后倒去,谦益大叫“丫头!”抛却手中利剑过来抱我,我身体落入他怀抱的同时,闭上了双眼。“哐当”一声,我的心门也重重的关上落锁。
谦益,你我从此便门里门外相距天涯吧。
我再醒过来的时候,浑身乏力,软如棉。耳边传来嘤嘤嗡嗡的低泣,我睁开眼,对上帐顶,不正是我自己的床帐么?看来我已回到景王府了。侧头一看,磬儿坐在床边不停抹泪。
只是几天,再回到这熟悉的的地方,心境已沧桑,像洗旧了的衣裳,尽管还是原来那件,颜色却是褪去了,孤剩一片伤心白。
“磬儿。”我虚弱的叫道。
磬儿转过头惊喜得有些手足无措,“王妃您总算醒了……王爷刚出门,奴婢去告诉他……”
“不用了。”我制止磬儿,他并不是我想见到的人。磬儿应下没说两句,又细细的碎哭,“王妃,您浑身是血的回来,吓死奴婢了。”
“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我安慰磬儿,“别哭了。”
“王妃您瞧您,才几日的工夫都……瘦了一大圈,任谁见了不心……疼?”磬儿轻拭眼泪。
“是吗?”我抬手欲抚自己的脸颊,一动却觉身下空虚,不祥的感觉洗刷全身,我的声音在颤动,“磬儿,我的孩子呢?”终是没保住吗?
磬儿不自然的别过脸,明显的闪躲,“王妃只要您醒了就好……太医说只要您能醒来就没事了。”
磬儿越是岔开话题越能说明问题。我了然于胸,昏倒前早有了心理准备。此时,已分辨不了心中是何滋味,幽幽道:“我的孩子终于还是没了。”
“王妃,”磬儿失声痛哭,“您千万要想开些,小世子走了还会再来的。太医说您小产血崩……”能捡回一条命已算万幸了。
我心酸不已,紧闭了双眼,我的孩子,可怜的孩子,是妈妈对不起你。你甚至连这世界都来不及看一眼就离开了。不过,你离开了也好,你本就是不受期待的孩子,你与我的缘分太薄。下辈子投胎记得找一对恩爱夫妻……
我偏过头,虚乏无力的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