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风不息,斑驳的影子在墙上摇曳。我扭开可乐瓶,又喝了一口啤酒。
田元静静看着我。
这个病房很安宁,四张床里其他三个都在昏迷中,一动不动。护士偶尔进来晃两圈,有空朝这边瞅瞅,也不吆喝什么。
“那你就真的接受这个处分了?”
我笑:“不然怎么现在有时间来看你呢?都不用考试了,老师自然也不管我去不去上课。”
田元表情凝重地把视线转回到被子上,这眼神我很熟悉。虽然房龙芋头第一时间也都愤怒着要拉我去找学校领导理论,可叫完以后,也只是这样无奈地陪我叹气。
失去了学习这个最后目标,我干脆躺在寝室不动弹了,只想着暑假时要用怎样的理由跟家里交代。但几天落得清闲下来,我整个人居然没被空虚烧尽,反开始品味到自由的好处来。
当没有什么要做,就感觉什么都可以做了。
也因为在上课时间我能随意活动,任谁都没办法监视我了。我当然才能这么顺利地坐在田元身边。
“你就不能想办法再证明你的清白吗?”田元挪了一下身子。
“有……锐风和老怪物的亲眼目睹,那张答案纸又的确是从我口袋里掏出来的。”我无力地摇摇头:“就算物理老师可以证明我去办公室是搬东西,但也没办法否认我不会乘机有心翻找试卷答案。何况……锐风早就想报复我了,他可以把猜想说得言之凿凿。”
田元把双手抱在胸前,我以为她要从某个角度反驳,但她沉默了一会,像是承认般地说:“他不知道你对我的事吧。”
我感到有些好笑:“有些想法是说出来才算数,有些只要这么觉得就可以了。他从我时不时找你讨论题目那会,就开始在不舒服,那天……”我本来想说那天在她昏迷的床前,锐风在怎样讥讽我,不过说这些也没意思。
“不谈他了。”田元也始终不愿在这个话题上多纠:“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我笑笑:“现在时间多的是,又不能回家,我倒有空去找那些偷袭你的混蛋了。”
“有线索吗?”田元忍不住问:“最近挑战这么频繁,你为了这件事去到处查,别人也不会帮你吧。”
“本来是没有的,不过那天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我敲着自己的脑门,陷入了回忆。
……
一声熟悉的大叫。
然后是巨大的轰鸣声。
我扭头朝三班的门口望去,正看见白歆被一股猛劲震得飞弹出来。伴随着一声尖利的怒喝,他连着打了几个滚,滚到我脚边。
白歆反身疾撑,一个打挺站起来,朝门口拱拱手高声道:“承让承让”。
接着他朝我苦笑道:“唉,这个也不是哦。”
我满腹狐疑地帮他拍拍衣服上的尘土:“以你这种程度,这样的密度每天挑战,身体受得了吗?”
不知是灰太大还是我过于用力,呼吸均匀的白歆反被我拍得连咳了几声:“没关系,主要是要拿捏怎么引他们使出那个级别的招数比较费神。快了,快了,已经锁定几个嫌疑人呢。”
我愈来愈体会到白歆的执着与专注的确不是一般人可及,本来这种事算是到达偏执的地步,但强悍的性格性格却足以支撑他的行为正常化。
说到底我没法和人家比。
也许这一刻眼神过于外露,白歆居然笑着反问我:“你有心事?”
想起他每天顾着挑战,连我身上发生那么大的事也不知道。我洒然一笑,同他并肩往教室走:“你都有烦恼,我怎么可能没有。”
“哪里哪里,不过有烦恼就需要去化解嘛。”白歆没头没脑地接着下句。他并不清楚我的麻烦,所以应该只是没话找话地安慰着:“很多女生对我这种唐突也都表示厌恶。我一向是不希望背负这种负面评价的。但也没法,时间太紧迫了,可做的事情太少。”
“时间太紧迫了,可做的事情太少。”我重复着他这句话:“多几个人明白这一点,或许就不会有那么多争端了。”
然后我大喝:“躲在阳台外沿的,给我滚出来!”
白歆呵呵地笑出声:“我还以为你没发现呢。”
“这几天根本尽被偷袭,再不多长只眼真要瞎了。”
我们还聊着,对方却沉不住气。东南北三方杀气漫天,尤为厉害是后方紧迫着地面的凌厉剑气和前方漫空攻来的千百鞭影。
粗看了一下,眼生的人。
我本以为这三个人又是冲着我来,一股怒火正要烧向他们。不料眼光斜着一算,夹击的最终交汇点似乎不是对着我,而是白歆。
“哧!”白歆的剑出腰离身,那天晚上光线太暗,加上我一心在找房龙没太注意。今天第一次仔细观察才发觉这是把软剑。
软剑为求轻便,通常都做得极薄。但当这把剑掸直后,我惊异地发现剑身似乎比一般的佩剑更要厚实一些。而且剑身还微微泛着红光,像是用稀有金属制成的。
我发现自己隔在白歆与鞭手两人中间,虽然离他们仍有几米距离,但正好能切断鞭手对白歆的感应。
“你停手,让他攻过来!”白歆回头轻描淡写地招呼。
出于对白歆实力的粗浅了解,我咳嗽了一声,让出一条路,就任鞭手攻向白歆。
鞭手毫不迟疑地抓住这机会,鞭头分成三股,朝白歆身上招呼。不过在我看,鞭的主要目的只是为了分散注意力。真正的攻击重点在另一边。
因为他还有时间扭头奇怪地瞄上我一眼。
就在这时刻,白歆的剑“刷刷刷刷”快速挥动。
一抹淡红变成了一片红光。
光点一头撞进后方敌手的攻击范围,在眨眼之间,对方手中双剑最少被刺中了近十下,他双腕几乎同时一顿,差点要将兵器脱手。那速度使人要怀疑白歆的剑其实并不止一柄。
而另一方的那柄剑也绝不好受,人还没有到,早被看似漫天的光点扰乱了进攻路线。
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一犹豫,手上就挂彩。
使鞭的人犹豫了一下,随即马上狂挥乱舞。
他袖口鼓荡着惊人的气劲,鞭身在白歆周身盘旋却始终不靠近。
白歆也不紧张,弃退反进迎上鞭势,剑光破出鞭影的缺口,把软硬不定的鞭身逼得往两旁翻滚开去。
但对方好像已把“有形”和“无形”的威力合而为一,长鞭惊人地高速扩散,像一把虚实难分的大伞般往白歆头上盖。
这一下,红光大部分攻击好似落在空处。我心里暗地一惊,什么时候学校又出了这号人物。
刹那间,交手十多招。
两人换了个位置,而白歆后面的剑似乎蓄势待发。
我把手按住刀柄,低声喝道:
“要我上吗?”
“千万别!”
白歆从容抢前,单手一振,画出一道圆环型剑芒,三人无一幸免地给他扫个正着。倒飞两三米远去。
鞭手在后飞的同时再次扬鞭企图偷袭。白歆一抖手并借势加速,剑芒化成红花,吞噬了长鞭前端约两寸部分。
金芒散去后。鞭头已经被砍成七八块不规则的碎片。不知是质量太差还是他们最后收了内力不护。
总之这三人配合不济,完败。
白歆收剑,看着自己衣服上的破洞,正要说什么,几名偷袭者无心聊天,逃得远远的。
“白歆这么厉害?”田元不禁坐直了身体,背上还未痊愈的伤口扯动,疼得她一抽。我忙起身扶住她,顺手整理刚才多要来的靠枕。
田元舒了一口气,重新往后躺。靠枕中的空气也跟着压了出来。
我的手慢慢收回,放在膝盖上。
“他的剑法是我目前见过最强大的,一对一,可以说没有敌手。”
田元面露困惑:“这样一个人,却偏偏要找一段那么虚无的感情,真奇怪。”
可我不觉得有什么奇怪,只不过我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反驳,免得让田元认为我借题发挥。
我扬手一扔,可乐瓶准确地插进垃圾桶里。
“好了,他也被人袭击了。这又让你想到什么了呢?”田元把思绪拉回到正题上,看着我。
中午一点半,寝室。
“好痛好痛。”白歆嘴不歇气地前后活动着肩胛骨,似乎之前女生们在他身上留下的伤痛要大大严重于三个偷袭者。不知道那几人得知这点,会作何感想。
“为什么这些天人都像疯了样的在胡乱挑战呢?”房龙仔细端详着那块皮鞭的碎片,也是大惑不解地说着:“我们班有六个严重到住院的,都是被群殴致伤。学校的自由精神跑哪里去了。”
“别管学校精神了,我怀疑是有人闹事。”
芋头无精打采地拿一张纸敲着桌子:“一些人有了点本事,想跟学校对着干也不奇怪啦。”
我皱起眉头:“你们俩这一次都没被波及到吧。”
房龙和芋头对视了一下,然后点点头:“你分析出什么了。”
我摇摇头:“不确定!其实我在找你们之间的共同点,还有和我的不同。难道说,我就这么讨人厌?”
芋头放弃绝好的损人机会,看着依然在活动的白歆背影说:“今天的攻击,你确定不是冲着你来的?”
“没那么肯定,但从他们合击设计来看,显然不是针对我。因为鞭、剑对刀并没有多少优势,而白歆这些天一直都是靠赤手空拳来挑战。他们以为用软兵器控制住他的移动,剑就可以发挥威力了。”
房龙摸摸头:“对了,去年倒是有人跟我打过一回赌,拳对鞭,我输了。”
白歆一边继续活血一边在门边骄傲地说:“说到用剑,那两位同学还轮不上档次。”
我难过地抱着头:“这群人到底是想干嘛呢!”
白歆回过头:“想不通就算了。反正今天这种实力,来多少我都不怕,再说,大不了我就跑。”
我心烦意乱地摆摆手:“不光是这个,我总觉得最近这所有事都有联系,这不是挑战,这是一整场行动。”
房龙脸色一变:“你是说,他们所有的进攻都是有计划的?”
我点点头:“最开始,我其实以为我老被袭击是暗杀排名高,有些想用暗杀榜上的成绩来提高期末成绩的系数。而把我弄到重伤就可以避免别人继续挑战。但后来想到房龙说来也很靠前,但一直没有事。”
房龙哼了一声:“我看了秘典的那几天,倒是盼着有龟孙来试新招呢。”
我接着说:“后来我意识到,也可能是有人暗地针对学习成绩好的人,像那个掘金小组,特定找前多少名的人下手。之所以忽然有这个念头,是因为田元受到袭击那天之前模拟考成绩刚出来,她考得非常好。”
“而你们两位……”我耸耸肩:“别往心里去,的确平时成绩一直都不怎么样。”
房龙摇摇头:“这也不对啊,你的成绩倒是还可以,值得被人砍。那老白刚来,而且这哥们的兴趣也不在学习上。怎么会有人对他产生兴趣。”
芋头也说:“是啊,按照你的逻辑,锐风也该被人盯上啦。”
我叹气:“这就是我想不通的地方!”
芋头把他手上的纸摊开:“前面明明有这么多成绩好的还没事。”
我心里一动:“你那是什么?”
“就全校的成绩排名表罗。”
“给我。”我一把抓过摊在自己面前,顺手从席子的残破处拉出一根草,开始顺着名次点上面的名字。
名字开始变成一张张脸在我面前闪过,然后再变成一条线交织在我回忆里的事件之上,我喃喃地说:“我好像明白了。”
白歆凑过来:“你想到什么了?”
我伸出空闲的那只手:“把你的求爱黑名单也拿来看看。”
白歆一头雾水地从枕头下拿出来递给我。
我拿草头顺着成绩单往下划:“你们听我来算,就以我二班为例啊。特别是芋头,如果我记得不对的话要更正我。”
“快说吧!”
“一直以来,宿辰每天都会有人因为各种原因动手,要说这个学校哪天没人受伤是很难的。但伤重到要住院很多天,一个学期,难得发生几次。但从三个星期以前开始,陆续出现三起。”
芋头点头:“嗯,游子恭、毛图……还有个艾薇。”
“嗯,看来我记得没错,而且这两个男生是决斗,然后双双入院。艾薇是被隔壁班的谁正大光明挑战。她是记性可以,号称“读招字典”,王语嫣似的,但武功一般。结果被人打到头,当场晕厥,住院。”
我在成绩单上找到他们的名字:“游子恭全校35名,艾薇21名,毛图成绩不好,名字应该是在反面了。”
房龙缓缓点头:“你这么说,我对我们班出现这种事的时间也开始有印象了。”
我继续回忆:“上上个星期,有四个人住院,三个女生,一个男生,也分别都是前40名的。分别的具体情况我记得不是很清楚了,但有一个女生是在食堂被人找茬,然后莫名其妙打起来,手臂重伤,住院休养。”
芋头敲着自己的脑门:“其他的好像也是被偷袭成功。”
白歆皱着眉头:“你们学校真暴力啊,我和美眉们挑战都是到意思就行。”
“你别急,马上就轮到你了。”我激动地拿起白歆那张纸:“你这个名单里面的女生,大部分都集中在成绩单的前三分之一。这个也不奇怪,本来女生成绩好的就占多数。”
“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白歆来之前的两天,又有一个女生住院了。呃,她的成绩是17名。到目前为止,受攻击的女生基本上都是成绩优秀,但武斗能力相当不佳的,所以她们应该本来也没机会出现在你的名单上。但这个不是,她的柔术很高明,芋头差不多可以算她师弟。只不过一开始被人用陷阱缠住了双脚,然后腰部受伤,没办法上课了。”
“我跑去住院部和那个凶巴巴的护士套了半天近乎。”我平静地看着他们:“从我偷看到他们的记录本上来算,就这一个月,住院的人数比起平时翻了三番。”
白歆茫然地点点头:“啊,但你到底又要说什么?”
“你还看不出来吗?这些人的攻击是有尝试性的,女生比男生容易受伤,但功夫差的毕竟是少数,他们必须靠突然袭击才能得手。”
“但是从你转学那天开始,出现了一些不同。”我继续说:“因为你那个……嗯,我不评价的寻人方案,弄得全校女生都听说到有个人在拼命找女生挑战,而你又不按我们学校的规则来,碰到缠上就打。我想这段时间每个女生都比较小心吧,至少有人跟我说过有点怕你。”
芋头低着头也看着那张纸:“没错,白歆好像是按照挑战榜的排名开始打的,应该是想着他的梦中情人武功不是第一也是超前的。”
白歆不好意思地继续动动肩膀:“我的确是有计划嘛。”
“可人家女生不知道啊!”我没好气地拍着那张纸:“所以他们得花力气提防着你时刻跳出来罗。结果你知道怎么样?从你开始挑战的这接近一个星期里,除了田元。我们班没有一个女生中埋伏受伤,住院的三个人都是男生。”
房龙抬着眼睛想了下:“我们也没有。”
白歆骇然地盯着我:“你的意思是,我干扰了计划?”
“女生重文轻武,是成功率最高的暗杀对象。”房龙冷冷地低声说道:“一旦了有了提防,肯定也不那么好下手。”
我听到自己的嗓子沙哑起来:“对,没有比这更合理的解释了。所以到了田元这里才会有这么周密的计划。即使其中巧合,再联系你这件事,我们基本能肯定这一切事件的背后——有人在推动。”
芋头一字一顿地说:“攻击成绩好的人,并且要让他们受伤。”
房龙说:“可,为什么?”
我忽然觉得脑子涨大了一倍:“是啊,可这是为了什么呢,他们想干什么呢?”
谁煽动了差等生的仇恨?
这仅仅只是仇恨可以解释么?
房龙咬牙:“如果我们再碰见这些人,一定要设法留住他们一个,把事情问清楚。”
白歆忽然长长叹了口气:“别的人不知道,今天的这三个,虽然我对付他们没有问题,但要想做到完全控制住,好像还是不太可能。”
我想起三班的童鑫那次暗袭,长长叹了一口气:“经过今天,也许他们也不敢再轻易来惹你吧。”
田元瞪大的双眼慢慢平复到原状:“原来还有这么多复杂的背景啊。”
我吐吐舌头:“可这一切都是推算,没有证据来支撑这个观点,就变成了瞎猜。我是希望再有人来找我,用尽全力也要留下来问问。可现在身边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田元笑着不说话。
“你什么时候能出院呢?”
“本来这几天就可以了,医生也说病房紧张,不过锐风不知想了什么法子,硬是让我再继续多住几天,说不耽误考试就行。”
“好啦。”我看看外面的阳光:“该下课了,我还是走吧。”
“你这么怕他?”田元露出白牙,咯咯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