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临城内的道路皆为青石板铺就,经过长期的踩踏,有些石板早已印现细微的裂纹,岁月的清风席卷着细小的尘土将石板的缝隙重新填充平整,却难以掩饰掉昔日散发的戾气。
陆离渊在石板上慢慢地行走,他第一次感受到脚原来还可以与地面接触的如此紧实,地板那透过脚心的硬度却将他的心约束起来。在陆离渊的心里,奢华与庄严便如同这脚下的青石,缺少了一层泥土的覆盖,便多了一道束缚,这足以让他感到不自在。
城内仍有很多金甲士兵,他们半跪在道路两旁,半点不敢抬头,目光更是不敢与古天行相接触。看着这些人卑曲的姿态,陆离渊无奈叹道:“这就是权力么,给了别人约束,从而可以满足自己心中的那份虚荣。”
古天行迈着沉稳的步伐,双膝更是不见任何弯曲,衣衫飘洒若神龙龇须,笔直的身影更是透漏着身为君王的镇定与霸气。不过,陆离渊却不对古天行有一丝好感。此刻,陆离渊心里正暗暗思忖,日后,他一定要避免和古天行这个人有太多瓜葛。
陆离渊明明知道他与古天行接触的少,便意味着他的一生可能都会平庸,可是在权力的枷锁与心灵的自由之间,他还是愿意选择自由自在的。
一些怪异之兽静静地站在一些金甲士兵旁,它们的体貌长得十分古怪,细看之下,倒很像一些动物拼凑而成,只见它们头若虎,威风凛凛;身若马,健壮挺拔;尾似豹,迅捷灵动;腿似狼,奔跑如意;它们的目光也颇为平静,可是瞳孔中却闪着作为猛兽那丝凌厉凶煞的光。
陆离渊从未见过这样的怪兽,低声向古秋若问道:“这些都是什么怪兽?”
古秋若低声答道:“我们叫它们巡游兽,而它们的全名是五象巡游兽。”
陆离渊仔细观察着这些巡游兽,心里生出一些疑惑,低声续问道:“我仔细观察这些异兽,它们身体的一些部分倒是类似一些动物。可我仅发觉了虎、马、豹、狼的影子,并没有发现第五种动物的形象。”
古秋若低声笑道:“你观察的倒是很仔细,可这第五象却不是来自于他的外观,而是它似雄狮般奔腾咆哮、响彻九霄的长吟。”
陆离渊已懂了五象巡游兽的名字由来,低声续问道:“那这魔兽用来做什么?”
古秋若低声答道:“巡游兽的用途很多。它们的听觉十分敏锐,百步之内便可闻到蝇虫飞过之声,嗅觉更是较一般魔兽要出色,所以可以用它监测是否出现刺客敌。并且,巡游兽奔跑似电,很是凶猛,背部也较宽阔,可以用来骑乘,所以它们也可用在战场。”
陆离渊看了会儿巡游兽,沿着石路,继续慢慢前行,他的面前呈现一片空旷无垠的场景,那种宽广足让陆离渊的心感到空荡。总算有几十处花坛点缀在广袤的平地上,平添了一抹绿意,增加了一点生机,减少了点点肃杀寂寞之感。
那些花坛中也种植了一些树木,除了寻常的杨柳外,还有一类树种却是陆离渊所不识得的。只见树的枝干腐迹斑斑,树皮或许因老化而爆出深深的裂痕,裂痕之中更是溢出令人作呕的黄色液体,它的叶子虽是白晶,但细看之下还是因混有许多杂质而显得不透明。陆离渊心里感到奇怪,这树如此难看,怎么还会被人种植。
陆离渊指着花坛,向古秋若低声问道:“这是什么树?它这么难看,怎么还会有人愿意种植?”
古秋若叹了口气,笑道:“你竟然说它丑?你可知它可是号称‘火树’的星夜幻树。这树种极其难得的,生存环境也是极为苛刻,但是却是十分美丽的。”
陆离渊细细看着星夜幻树,仍是发现不了它的半点迷人之处,但又不愿明言自己心中的想法。
古秋若看着陆离渊思索的神情,已明白了陆离渊心中所想,续笑道:“不要急,过几日,你就明白它的迷人之处了。”
而石板路的尽头耸立着南临城中最华丽的建筑——皇极殿。皇极殿矗立在高台之上,覆压十里,朱砖碧瓦,华容斑驳。远望之下,威严生却,心生崇敬;近看之下,宽广流畅,穷尽视野;仰头而视,吞云吐雾,如入霄汉;俯察之下,灵霄神殿,震撼鬼神。皇极殿的牌匾更是大的惊人,牌匾上‘皇极殿‘三个大字更是为金墨所铸,笔泰挥洒,含着君临天下的韵味。
陆离渊看着皇极殿,怔怔的发呆,半天说不出一句话,他甚至感到自己的价值或许都不如这殿里的一片砖瓦、一粒微尘。
古天行、古秋若等踏上了通往皇极殿的石阶,陆离渊则被古天行吩咐的两名侍卫带去。不知经过了多少回廊,陆离渊紧跟着侍卫来到了仆人门起居的住所。那两名侍卫为陆离渊分置了房屋,便回去复命。
陆离渊慢慢走近屋子,发现屋子的构造却十分简单。这屋子并不是很大,仅有一张床,一副桌椅,虽然粗陋些,但却甚为整洁。陆离渊感到此刻竟能有个自己的住处,心里便已经满足,一点也不奢图富贵的生活。
几日下来,古秋若都没有来找陆离渊,陆离渊也不知在这个城内该做些什么。陆离渊每每无趣,便闲坐在门前,静看花开花落,不时沉思眼前的境遇。
这一日,寒夜入深,皓月若镜,凭空侍于天畔,掩去了星河的璀璨,月光若洁净的天河之水般倾泻而下,明了许多亭街,涤清诸多巷陌。
陆离渊感到屋外好似有红色烛光在燃烧般,便起床独自走到院中。
今夜,院中种植的星夜幻树美的让陆离渊惊呆,那些树木好似终日寡言的少女终于拭去掩面的轻纱,终于寻找到难得的机会,尽情的坦露自己娇美的容颜。
星夜幻树的星形叶脉中竟流淌着一散发着艳红颜色的液体,将白晶的叶子染得鲜红,此刻,所有的叶子均褪去了以前的破败简陋,只见千娇百媚应夜月而生。那黑夜的背影与红叶的光芒过度的十分自然,黑暗中点缀着红叶的柔美,红叶的光华中含着黑夜的静谧。
星夜幻树树干上的裂痕之中,更是溢出鲜红色的光,似条条红绸将枝干包裹装饰。点点荧光从缝隙中涌出,若几十万只萤火虫在树干旁起舞。
即便夜再冷,那种美放佛也可以将它燃透。
忽然,一阵冷风驶过,陆离渊看到远处的皇极殿若失了火般,将天畔点亮。红气缭绕,细细勾勒出建筑的棱角,丝丝冥冥之息流淌不绝,袅袅然,飘飘然,似与天穹相接,将明月周遭的云羽沾染成绛色烟霞,云团不断向月旁拢聚,在月畔周遭形成圈圈红环,翻腾旋转。
陆离渊从未见到云气如此之迅捷流动,仿佛天地间都是运动的美,而他是唯一的静止。时间都若这风儿般,不时的在陆离渊身旁悄悄滑过,静静流淌,将生命慢慢的轻湮。
一弯清秀若水、洁白若玉的脸庞在月中浮现,陆离渊心中惊奇不已,为何这月中会显现古秋若的身影。陆离渊仿佛能看到古秋若那双紧闭的双眼,她那充满痛楚的面庞。古秋若脸颊不时溢出清汗,顺着清秀的脸庞躺下,消逝在圆月的轮框之上,放佛化作清冷的月光飘下。
陆离渊目不转视,心里始终放心不下这位关心着他却常年生病的女子。古秋若的瘦削身影不停在陆离渊脑海中闪现,她的苦楚让陆离渊感到他只能作为一个旁观者,却做不了什么。
陆离渊双手合十,伴着星夜幻树的神光,对月祈愿,他期待古秋若的身子会好转。
“年轻人,她与你是何渊源,为何这般为她挂心?”
这声音如此慈和,陆离渊迎着声音望去,是一年迈的婆婆,衣着甚是朴素,鬓间缀着些许银丝。那婆婆望着陆离渊的眼神不时透出些许和善。
陆离渊说道:“古姑娘她对我很好,可是我已有数日不见她,也不知她身体可好。”
那素衣婆婆道:“你倒是回答倒是有趣的很,你就不必忧心了,她几日后便会痊愈的。”
陆离渊恩了一声,续道:“婆婆,哦,不,前辈,您、您是?”
那婆婆笑道:“我是侍候古小姐的仆人,什么前辈啊,我可不配,叫我婆婆就可以了。”
陆离渊问道:“婆婆,这么晚,您怎么会一个人出来?”
那婆婆答道:“与你一样,闲来无事,出来赏赏月、看看这星夜幻树罢了。”
陆离渊奇道:“你可知这月中、月中为何会有古姑娘的影子?”
那婆婆说道:“这是她爹爹用宝物在为她医治病痛,你之所以能看到她的影子,便是这神物导致的。”
陆离渊心中忐忑之意淡去了许多,叹道:“这定是了不起的神物,她、她看来定是会好的。”
清月映碧影,云起泛涟漪。
陆离渊心中的思绪好似这云间的涟漪,轻轻盈盈,绵绵脉脉,久久难散。
云气渐渐消逝,红冥之气慢慢淡去,古秋若的清影化至虚无。
那婆婆缓缓说道:“她过几日便会来寻你,已经很晚了,你快点回去吧。”那名年迈老者沿着小路漫步而去,陆离渊看着她的身影慢慢逝去,随后回到居所之内,他脑海中仍回忆着刚才的影像,直到疲惫之后,方才慢慢睡去。
庭院中,那些星夜幻树仍慢慢燃着红意、燃着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