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正午石萍自己泡了碗方便面吃,本来郝琼准备请她到乡村的路边小店去吃一顿当地土菜的,石萍没有胃口,她谢绝了郝琼。秀秀也给石萍送来了饭菜,石萍看秀秀阴沉着脸,想起她在那青草坑里干的事情,她就让秀秀把饭菜端走了,并且吩咐她再不要去食堂给自己打什么饭菜了。秀秀端着饭菜退了出去,她走时,瞟了石萍一眼,石萍觉得那一眼意味深长。
她真有点害怕秀秀会做一个小布人,然后用针去扎自己的胸口,把自己的心脏一针一针地扎烂,扎得她鲜血横流。
秀秀走后,石萍觉得自己很累,吃完方便面,她就躺在床上休息一会。她耽心着有没有学生会在警察的眼皮子底下死去。她也不知道明天调查组进入水曲柳乡后会发生什么事情。
她还想到了王刚,她离开郝琼时,在出门时碰到了他,他没有和她打招呼,只是看了她一眼。那一眼和秀秀离开她房问时的那一眼一样意味深长。石萍真的分辨不清他和郝琼说的谁是真谁是假,她也找不到证人,她似乎也很难求证,石萍想着想着,突然觉得心口疼痛起来。
她说了声不好。她从床上跳了起来,走出了房间的门。她下了楼,听到接待室里有电视的声响,好像是中央电视台的午间新闻。接待室的门是关着的,她敲了敲门,里面没有人应答,也没有人来开门。
石萍喊了一声,秀秀——
房间里还是没有人理会石萍。
石萍推开了门,接待室里除了电视机开着,里面一个人也没有,那桌子上还放着秀秀给她从食堂里打来的饭菜,那饭菜估计也凉了,秀秀会到哪里去呢?石萍想起了河滩上的小树林子。她觉得心口一直在疼痛着,她二话没说,就出了招待所的门,朝河滩上的小树林子奔去。
石萍走在半道时,她又看见一群鸟儿从东面那座高山的方向惊叫着飞来,在掠过她头顶时,突然又掉落了一只死鸟。
她呆呆地看了看地上渐渐僵硬的死鸟,心想,是不是又有什么死亡的事件要发生了?石萍突然想到了校园里的那棵大榕树,她便疯狂地朝学校跑去。石萍从木栅栏的门中跑进了校园,看守门的一个老师叫了她一声,她似乎没有听见,一口气跑到了那棵大榕树下。
大桉树下,今天又是那个叫小张的警察在守卫着,他看到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石萍,奇怪地问她,石记者,发生什么事了!
石萍喘着气说,天上有没有落下死鸟?
小张惊讶地反问她,石记者,我没有看到什么死鸟呀?
石萍摇了摇头,你没有看见就好。
她原想是想问他有没有学生死亡的,看情形,显然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石萍的心口疼痛起来,她又想到了那片小树林,她便朝那河滩上的小树林走去。
小张看着她失魂落魄的身影,摇了摇头,他自言自语道,这世界他妈的怎么啦?
李美凤在吃完午饭后,就让女儿李小芳午休一会,到点了她会让女儿起来去上学的。李小芳就进了自己的房间,把门重重地关了起来,并且反锁上了。
李小芳中午才喝了一点点冬瓜汤,自从肖莉莉死了之后,她吃得很少,比一只小鸟吃得也还少,多次吃饭,都是象征性的吃一点点东西,这让李美凤十分不解,原先的李小芳食欲很好的,而且还老喊着饿,每天去上学,书包里还要放许多零食,现在可好了,正餐她都吃得很少,零食就更不用说了,根本就不吃了。
李美凤问她怎么啦。
李小芳一句话把她呛住了。李小芳说,妈,你希望把我喂成肥猪呀。
李美凤想,现在的女孩子都讲究以瘦为美,或许李小芳也是这样想的。
女儿进房间后,李美凤也进了房间,她半躺在床上,一只手摸着自己的脸,另一只手却伸向了电话机,她拿起了电话,拨通了一个电话号码,然后软绵绵地说着,脸上的神色不一会就风情万种起来。
她的手又不禁地往自己肥硕的乳房上摸了起来,还发出轻微的呻吟声。
就在李美凤和她的情人在电话里调情的时候,李美凤突然听到李小芳的房间里传来了山歌的声音,她一听到山歌的声音,仿佛雷击了一般,她匆匆和情人说了句话后就挂断了电话。
李美凤走出了自己的房间,来到了李小芳房间的门口,她贴着李小芳的房间的门倾听着,没错,山歌的声音是从李小芳的房间里传出来的。
这山歌的声音让李美凤心惊肉跳,她叫了声,小芳房里面没有人应答。李美凤听到山歌的声音还在继续着,她就慌了神。
她使劲地敲起了门。门突然开了,山歌声也消失了。
李小芳脸色苍白地站在门里,她冷冷地对李美凤说,我在睡觉,你吵什么吵!
李小芳还穿着那件白色的连衣裙。
李美凤说,你刚才在睡觉?
面对满脸狐疑的李美凤,李小芳说,你说我不在睡觉我在干什么?
李美凤的心还在乱跳着,刚才山歌是谁唱的?
李小芳说,你疯了,你听到什么山歌声了?
李美凤往房间里看了一眼,里面没有什么人。李美凤说,难道是我的耳朵出了问题了,你真的没有唱山歌?
李小芳砰地把门关上了,说了声,神经病!
李美凤愣在哪里,她耽心山歌声再度响起。
石萍在阳光中匆匆独行,她的心针扎一样疼痛。
石萍认定,一定是秀秀在往写着她名字的小布人上扎着针。可她还没有进入那片小树林子,她就看见秀秀从那片小树林子里出来,朝另一条路上走去,虽说秀秀的身体十分的弱小,但是在石萍的眼中,她身上似乎聚敛了一种力量。
秀秀似乎没有发现石萍,石萍看着她走远后,她才进入那片树林子里。
石萍进入了树林子,像是进入了一片黑暗中,她回忆着那个秀秀进入的坑,她在树林子里摸索着,终于进入了那个坑里。
在坑里,石萍闻到了青草的气息,青草的气息让她迷醉,但她不可能沉浸进青草的气息之中,她现在没有这种心情。
石萍扒开了覆盖的青草,她看到了一排整齐排列的小布人,有肖莉莉的,有古求胜的,有古锋的,另外还新增加了两个小布人,石萍拿起了其中一个新增加的小布人,她一看,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李小芳三个字。
石萍心里一惊,她不知道此时李小芳的心是不是也在疼痛着,她把插在小布人心脏位置里的针拔了出来,连同那个小布人一起扔回了草中。
她又捡起了另外一个新增加的小布人,她定眼一看,心口又剧烈地疼痛起来,她分明看到小布人上写着石萍两个字。
那两个字尽管歪歪扭扭,可她还是分辨得出是什么字的。她使劲地从小布人的胸口拔出了那根钢针,她的心口顿时消失了疼痛的感觉。她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颓然地瘫在了坑中。她此时看不到天日,四周似乎沉寂下来,沉寂进了一片漆黑之中,她闭上了双眼,觉得自己要虚脱了。
突然,石萍感觉上面小树林里有人活动的声音,她听到一串细碎的脚步声远去,她爬上了草坑,小树林里静悄悄的,鬼影都没有一个。
石萍浑身发抖,她逃也似地跑出了这片小树林,当她重新站立在阳光下时,她觉得自己身上已经凝结成冰了,温暖的阳光根本无法让她感受到幸福所在。
石萍回到了乡政府招待所。她没有见到秀秀,却看见了李美凤。
李美凤从接待室里走出来,她问石萍,石记者,你看见秀秀了么?
石萍本想说在小树林里看见秀秀出来的,但她忍住了,没说出来。
石萍只是对李美凤摇了摇头。
李美凤的脸色十分难看,她又问石萍,中午秀秀没有把东西送上去给你吃么?怎么还放在接待室里。
石萍笑了笑说,李所长,是我自己不想吃的,一点胃口都没有。
李美凤叹了口气说,不要说你没胃口,我也没有胃口,学校里接二连三地出事,谁又有胃口呢!你说是不是,不过,人是铁饭是钢呀,人还是不能饿着的,身体还是自己的,该吃还是要吃。
石萍说,你说得没错,大家都要注意身体,对了,李副乡长还没有回来呀!
李美凤说,谁知道,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没准还在县里挨剋呢,他这个绿豆芝麻一样的小官难当呀,事情做好了,功劳全是别人的,事情要是弄砸了,挨批挨罚是他自己,你也应该体谅我们家老李呀,以后笔头子动时要手下留情。
石萍没再和她说什么,就上楼回房间里去了。
回到房间,她又看到了门缝里塞进来的一个信封,难道又是谁要向她用匿名信的方式反映情况?她迫不及待地打开了信封,抽出了一张白纸,白纸的上面写着一行歪歪扭扭的字:石萍,你怎么还不滚出水曲柳乡,回你的赤板去!
这口吻特别像胡大龙的口吻,石萍冷笑了一声把白纸揉成了一团,从窗口扔了出去。
从窗口望出去,她又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站在不远处的一棵树下,朝这里张望,难道他还有什么话要向自己说。但石萍此时一点心情都没有,她根本就不可能去找他听他繁琐的叙述。
石萍想给报社的袁主任打个电话,但她打消了这个念头,她给袁主任打过几次电话,袁主任都焦虑地问她进展如何,她却说不出什么进展,现在还是没有什么进展,她要是给袁主任打电话,还是毫无意义,说不定袁主任会在电话里不分青红皂白地训斥她几句,那样她更无话可说。
就在这时,她听到楼下李美凤大声说话的声音。显然,李美凤是在生气地训斥谁。
石萍打开门,下了楼。
她站在接待室的门口,看到了这样一幅情景,秀秀眼泪汪汪地站在接待室里面,李美凤母老虎一样双手叉腰,大声地训斥秀秀。
李美凤大声地说,你死到哪里去了,你的脚是不是生了风,一刻不跑就不舒服,招待所一个人都没有,你是怎么上班的,接待室里的电视机要是让人搬走了,你赔得起么!
李美凤见石萍站在门口,叉在腰间的两手放了下来,马上换上了一副笑脸,石记者,你有事么?
石萍摇了摇头。
李美凤低沉着声音对秀秀说,看你以后乱跑,我就开除你!
说完,李美凤走了出来,对石萍说,石记者,我出去办点事,你有什么事和秀秀说,不要客气。
石萍点了点头,李美凤说完就走了。
石萍想,李美凤不会光天化日之下去和胡大龙干那苛且之事吧。
李美凤走后,石萍进了接待室,她看着在擦眼泪的秀秀,秀秀的目光躲避着石萍。
石萍叹了一口气,她真不想在这个时候对秀秀发难,秀秀有可怜的一面,可她可憎的一面又让石萍欲罢不能。
石萍对秀秀说,不用哭了。
秀秀突然跪在了石萍面前,凄声说,石记者,我对不起你!
石萍把她拉了起来,说,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呢?
秀秀低着头说,我知道,你都知道了。
石萍叹了一口气,我是知道了,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用这么歹毒的方法对付别人。
秀秀还是低着头,她的声音是颤抖的,我不想那么做,可是我恨,恨他们,也恨你!
石萍说,你说说,为什么要恨?
石记者,我,我没有想到他们会死,我只是想让他们心口痛,我也只是想让你心口痛,让你离开这个地方。李美凤和胡大龙他们恨不得你走,早点离开,你不走,他们就很生气,你来这里对他们不利,他们一生气就看我烦,他们看我烦就骂我,所以,我也希望你离开这里,我不想让你死,我也不想让他们死……
我奶奶讨厌我妈,她们老吵架,奶奶吵不过我妈,她们也老打架,奶奶同样也打不过我妈,有一天晚上,爸爸妈妈都不在家,我在弟弟睡了之后,来到厅堂里,我听到奶奶的房间里传来说话的声音。
我透过奶奶的门缝,看见奶奶一手拿着一个小布人,一手拿着一根针,她念着咒语,一针一针地往小布人的心窝上扎。
奶奶为什么要扎小布人,我当时根本就不知道。
我推开了奶奶虚掩的门,问奶奶,你在干什么?
奶奶看了看我,眼中有很恶毒的光芒,我有些害怕。奶奶放下了手中的小布人,她摸了一下我的头说,孩子,别怕,以后要是有人欺负你,你就做个小布人,在上面写上他的名字,然后用针去扎他的心窝子!
我问奶奶,你刚才扎的是谁!
奶奶咬牙切齿地说,是个贱人!
我不知道奶奶说的贱人是谁,后来我妈生了一场大病,她大病后,就不和我奶奶吵嘴打架了,对我奶奶也好了起来。从那以后,我没再见过奶奶用针扎小布人,可我记住了奶奶的话,也记住了奶奶的咒语。在我们那个小山村里,奶奶是个人见人怕的人,有人说她是老巫婆,对她都敬而远之……
我恨肖莉莉,她是那么的神气。我本和她无冤无仇,可她瞧不起我,还骂我,那天,她来招待所找李小芳,李小芳不在,她非让我去找,我说我到哪去找她。肖莉莉就用眼睛白我,说我就是个当服务员的贱命。我当时没和她吵。她走后,我一个人偷偷地哭了,我家里要有钱,我也会去念书,不会在这里当服务员,受人的气。肖莉莉比我命好,她神气,我气不过,就做了个小布人,写上她的名字,用针去扎她的心窝,让她也知道什么是痛苦……
我本来不识字,每次回家,弟弟都要教我写字,为了我弟弟,我做牛做马都愿意……
古求胜也欺负过我,我以为他是个老实人,没想到他也瞧不起我,那天,他来招待所找你,你是知道的,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李所长也知道了,她就告诉了胡大龙,胡大龙当天晚上就去找了他,威胁他不要再和你说什么了。他以为是我告诉他们的,他找到了我,使劲地揪住我的耳朵,恶狠狠地骂我是无耻的看门狗,我的耳朵都快被他揪下来了,痛得我眼泪都掉下来了,他还不放手,我恨死他了。我生气,我也要用针去扎他的心窝,我不喜欢别人打我骂我,他们凭什么打我骂我,还诬陷我……
古锋也不是个东西,有一次,我在路上碰见他,他很下流地冲我笑,问我长奶子没有,怎么胸脯那么平,他还抱住我,用手去摸我的胸脯,要不是我用力挣扎逃跑,不知道他会对我干出什么样的事情来,这样的流氓我更要用针去扎他的心窝……
还有李小芳,她也嫌弃我,我辛辛苦苦从山里带来的山梨她连看都不看一眼,还说我身上有种鬼气,我也恨她,她不过是投胎投得好,找了个好人家?不像我的命这样苦,我也要往她的心窝上扎针,让她知道什么是痛苦,她一定没有尝过什么苦头……
石记者,你千万不要和别人说这件事?我再不做这样的事了,石记者,求求你了,我真的不知道他们会死,为了我弟弟能继续上学,你就饶了我吧,我再不干这事?我这就去把小布人全烧了。石记者,你放过我吧。
想起秀秀恶狠狠地用针扎小布人心窝的情景,还有她那怨毒的眼神和可怕的咒语,石萍就不寒而栗。可眼前的秀秀哭成了一个泪人,和那在青草坑里的秀秀判若两人。
石萍想,人是不是生就有多张面孔的。
她叹了一口气对秀秀说,别哭了,我不会说出去的,你还是去毁了那些小布人吧,如果被村里人发现,你不但不能在这里工作了,还有可能被人打死。
秀秀擦了把泪水,点了点头。
石萍觉得头很胀,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痛,大脑里像有什么东西要往外面冲突,也许她的大脑里也有一个魔鬼,她站起身,出了接待室的门,往楼上走去,她的确需要休息了,她的身体太疲惫,头脑太乱。
秀秀听到了石萍上楼的声音,她的眼中又迸射出怨毒的光芒,她喃喃地说了声什么?就走出了接待室的门,把门锁上?朝招待所门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