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杜月生答不上话，赌台上几个“抱台脚”的人互相挤眉弄眼，都冲着杜月生笑了起来，其中一个还说道：“小兄弟，这里的饭不是那么好吃的。”
杜月生的脸登时涨得通红，什么话也不说，转身就走。赌场老板也不再说什么客气话，任凭杜月生这样走出门。
杜月生回到黄公馆，并不向桂生姐提起这件事。他知道，巡捕房旁边的大赌场，与黄老板的关系不一般，自己现在还是小人物，不能为了一点小事伤了桂生姐的脸面。不过，他暗暗骂这个赌场老板狗眼看人低。
“公兴记每月给你多少例钱？”有一天上午，桂生姐又想起这个事。
“哦……”杜月生支吾了半晌，就是答不出。
“莫不是他们没给你？”桂生姐已经猜到了八九分。
“那位老板说空口无凭。”
“真是有眼不识泰山！”桂生姐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走，我让他看看有凭无凭。”
桂生姐一进赌场，当差的都认识她，赶紧上来相迎，把她请到一个好地方坐下。大家都称她为“老正娘娘”，不敢有丝毫怠慢。
“告诉你们老板，我给他送凭证来了。”
赌场老板听说桂生姐登门，忙不迭地出来接驾。一看桂生姐身边还站着一个杜月生，心知不妙，赶紧上前赔笑脸打躬作揖，找种种好听的借口解释那天的误会。
桂生姐见他样子滑稽，就说：“不知你还需要什么凭证？”
赌场老板头上直冒汗：“天地良心，饭碗都是您赏的，我有多大胆子，敢向老正娘娘要凭证。那天确实是误会。”他马上把账房叫过来：“给这位杜先生吃一份长生俸禄，每月30块银洋，不必来领，派人按时送过去。”
账房为杜月生登记入册，桂生姐心情很爽，她起身向赌台那边看热闹，说：“我也来推几手。”
“好！好！”赌场老板赶紧亲自引路，众人簇拥着桂生姐走过去，正在桌边的赌客赶忙让位。老板扬手一招呼，几个赌客立刻过来陪着推牌九押注。
桂生姐安稳落座，动作敏捷，手法娴熟，俨然是一位推牌九的行家，十几手庄推下来，眼面的筹码已经不少了。她忽然想到，以自己的身份，在这里赢钱输钱都不妥，就回头说：“月生，你来接手替我推几把。我还有点事，先走一步了。”说完就站起身。
赌场老板送她出门，把她送上一辆黄包车。
散钱财考验终过关
杜月生很久没进赌场了，今天第一次坐在这么豪华舒适的赌台前，风光十足，精神百倍，痛快淋漓过了一把瘾，简直有一种大慰平生的感觉。不到三个钟头，桌上的筹码积成一堆，他竟然赢了2400元之多。
赌兴正浓之际，杜月生忽然想到，桂生姐说替她赌几手，这次不能算是自己赢钱，如果过一会儿又输了，回去不好交代，不如见好就收。他站起身，向四面拱手作揖：“各位弟兄今天相让了。本来还想再陪大家，可时光不早了，公馆里还有事等我去办，只好暂且告辞。再会，再会。”
有几个输了钱的赌客提出抗议：“庄家赢了钱就走，赌品太差！”赌客们嘴里这样说，可心里明白，杜月生是接手替“老正娘娘”推牌的，他不继续赢下去就不错了，认个倒霉吧。见大家不敢阻拦，杜月生也不客气，到柜台上兑换筹码，因银币太多不好携带，就让柜台上的人用钞票支付，找张厚纸包了起来。晚清时的上海已经有了几种钞票，其中信誉比较好的可以兑换银洋和铜钱。
杜月生雇辆黄包车返回同孚里，一到黄公馆径直上了二楼，见桂生姐正倚在沙发上吃茶点，就把钞票递了过去：“赢的钱给你带回来了，共是2400元。”
“月生，你的运气实在好。我原想让你赢几个零花钱，输了就算你倒霉，没想到你能赢这么多。这笔钱你统统拿去，我一文也不要。”
“我是代你坐庄，赢钱也是你的运道好。这钱我不能拿。”
“好吧，我拿400块红钱，沾点喜气，其余2000块钱全部归你”。桂生姐留下400元，把其余的钱递给杜月生。
“不，我有400块就足够了，2000块还是你收着。”
“叫你拿去你就拿去，不要再啰唆了！”桂生姐有些不耐烦了。
杜月生不再推脱，接过钱下了楼。他以为桂生姐见他穷困的，这次是要贴补他一下，并不知道桂生姐还有更深的用意和苦心。
当天晚上，桂生姐对黄金荣说了这件事。
“月生是个小光棍，你给他那么多钱干什么？还不如你替他存起来，以免他胡乱花掉了。”
“你有所不知，”桂生姐笑着说，“我正要看看他到底怎样处置这笔钱。”
当天晚上，马祥生从外面回到灶披间的时候，杜月生还没有睡。
“祥生，你近来缺钱用吗？如果需要就跟我说。”
马祥生以为他在开玩笑，漫不经心地说：“别寻开心了。如果你有困难，我给你一些还差不多。”
“你需要多少？50块或者100块？”
马祥生冲他一笑：“我只想要5块，如果你不出这个屋就能拿出来，我返给你50块。”
杜月生打开纸包，拿出100元钱塞到马祥生手里：“平时多得你照顾，先表示点酬谢。”
“你在哪里发了财？”马祥生一见深感意外。
杜月生就得意地说起白天的事情。
马祥生说：“月生，你的运道果然好，不服不行。我也拿5块沾点灵光，100块就不必了。这些年你也不容易，用这些钱买房子做生意，早点成家立业吧。”
“兄弟间有难同当，有福同享。100块算得了什么？你别客气。成家立业的事以后再说，我前几年在十六铺混生活，欠朋友们的银钱和情义太多，此刻有了钱，先要去看望他们，以了心愿。”
第二天吃罢早饭，杜月生向桂生姐告假，要去十六铺走访朋友，桂生姐毫不阻拦。
杜月生第一个要找的就是袁珊宝。袁珊宝还在潘源盛隔壁的水果店里当伙计，兄弟俩久别重逢，见面之后异常兴奋。
互相问了问情况之后，杜月生说：“珊宝，想当初，我用你的钱比用我自己的还方便，就不用多说了。现在，我手头也宽裕了，来，拿着。”杜月生把150块钱塞到袁珊宝手中。
“这么多钱？你是从哪里弄来的？”
“从正道弄来的，合理合法，你就放心吧。”
“不要不要。我现在不缺钱用。你这会儿应酬多，还是自己留着吧。”自从杜月生不再用袁珊宝的钱去赌博，袁珊宝的日子已经好过多了。
“别说这种见外的话。”杜月生说道，“忘了当初我赌钱让你不能出被窝了？那时我太晦气，如今运道转过来了。你等一会儿，我再过去看看国生哥。”
“月生！真是你回来了？”在潘源盛水果行里，王国生一见杜月生进来了，同样高兴得不知说什么好。认识杜月生的伙计们也都过来打招呼。
谈上几句后，杜月生说：“国生哥，我以前对不起你的地方太多了……”
“有什么值得一提的事，你还记着！”王国生没让他说下去。
“可我那时实是把你拖累苦了……”
“好不容易见一次面，能不能说点高兴的话啊！”
“好。好，不说了，不说了。可我这会儿境况好了，总应该对店里有点补偿。”杜月生说着，拿出200块钱的钞票，塞到王国生手里。
王国生接了过来，因为钱的上面还有一张纸条，他仔细一看，杜月生在上面清清楚楚记着自己所欠的每一笔公款，共有50多块钱。
“就算你要把钱还给店里，也没有这样多啊？我可以收50，余下的你还是拿回吧。”
“这爿小店，也应该把门面扩大一些。”
“那我就收着，多余的钱算你入股吧。”
“还讲什么入股啊！当初我的命都是你和珊宝救的，用江湖上的话说就重恩不言谢了。”
从潘源盛出来，杜月生又专程拜望陈世昌老头子和黄振亿爷叔，请两位前辈下馆子吃顿午宴，还将自己孝敬的钱奉上。两位前辈非常欣慰，鼓励杜月生继续上进。
午后，杜月生又找到许多人，只要是当初欠过他们一些钱的，都给了双倍的补偿。
晚餐时，杜月生把王国生和袁珊宝请到餐馆，三兄弟吃喝畅叙，杜月生发出感慨：“真是无债一身轻啊。”
“还债倒也可以，可是，有些好朋友，你并不欠他们的债，见他们困难你就出手给他们三五十块。如今你应酬多，出手也不能这样阔气啊。”王国生有点替杜月生担心。
“是啊，把手中的钱用脱了底，自己也很难过啊。”袁珊宝也这样劝道。
“是的是的，我以后会注意的。”杜月生虽然这样答应着，可他喜欢当“过路财神”的性格一辈子也没改，不计其数的钱都是一手来一手去，直到年老时也没留下多少积蓄。
饭后别过两位兄弟，杜月生又在晚上去了花烟间。这次他可不是去嫖妓的，而是再去看望大阿姐，对那帮熟悉的姐妹也都给了些钱，然后又会过顾嘉棠。
只这一天下来，杜月生的2000块钱就花得过半数了。随后的一些天，杜月生拉哥们、会朋友，在场面上出手大方，高高兴兴，但有一样，他始终对嫖和赌有所克制，几乎没有再上赌台，即便稍有寻花之事也是浅尝辄止，没有再次放纵自己。
时间大约过了一个月，桂生姐把杜月生叫到楼上。
“月生，那笔钱还剩多少啊？”
“都花得差不多了。”杜月生没有隐瞒实情。
“出手不小啊！我只是随便问问，没事了。”桂生姐并没有责备他。其实，桂生姐早已把杜月生花钱的细节了解得一清二楚了，她对杜月笙这种花钱的方法是很满意的。
桂生姐在私下里对黄金荣说：“月生是个在江湖上干事情的料，值得好好培养。”
“他这样乱花钱，你怎么反倒看好他？”黄金荣没有明白。
桂生姐分析道：“2000块钱的钞票就值2000块大洋，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如果是胸无大志的乡巴佬得到这笔钱，会想着存银行、买房子、讨老婆、开店铺，对有风险的行当就不感兴趣了。如果是上不得台面的小白相人得到这笔钱，又会狂嫖滥赌，尽情挥霍。可月生呢，清旧债、还人情、交朋友、树信义、立招牌，可谓是后浪追前浪的江湖人上人。”
“对，夫人果然慧眼不凡。而且这月生对咱还很忠诚。”黄金荣点头认可：“可是，现在能提拔他做什么呢？”
“提拔倒不急，再让他历练历练，我们还得用他冲杀几年。等以后事业大发展，就可以把一个固定的大买卖交给他打理，再让他娶妻成家，把他的心拴牢。”桂生姐想得较远。
杜月生在公兴记赌场挂牌，有了每月30块大洋的收入，按照大手大脚的花法有些不足，可毕竟活络多了。赌场那里当然不需要他去干活，赌场老板并不愿意总有黄公馆的家人在自己身边盯着。可杜月生特别喜爱赌场这种环境，这回有了正式身份和理由，只要能抽出一点空闲时间就来到这里上班。时间一长，老板发现杜月生这小伙子并不是那种贪心不足的人，从来不向黄公馆打小报告说闲话，而且还真有用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