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钟英是铁了心来敲这面总督府大衙冤鼓的,他知道不敲响这面大鼓,以他一介布衣身份,无论如何也见不到总督大人。他也知道敲响这面冤鼓,纵然有天大的冤情,也要挨上五十大板,总督衙门不比其他衙门,有功名在这里也没用。这些,他都顾不得了。
这面大鼓安放在总督大衙大门楼右侧,门差兼有护鼓之责,日夜有人把守,看护得极严。一有喊冤告状的人走近,门差们立即就会护住这个大冤鼓。因为此鼓一旦被越衙告状的人敲响,历来的规矩是:不仅击鼓人要被打板子,看鼓的人也要被打。
林钟英知道这规矩,大大小小的衙门他已经见得多了。为了不引人注意,这天一大早,他特意换上一身长衫,把自己整理得干干净净,以免门差警觉。本来就是书生,略一梳理,文人本色立现。他怕临时找不到鼓槌,就在怀中藏了一截短木棍。走在大街上,脸上还带着微微笑容,看上去是个赋闲的文人,绝不像是个喊冤告状的。等靠近总督衙门,他悄悄走到对面街边的一棵大树下悠闲地溜达起来,一面用心观察着情况,等待击鼓时机。果然如林钟英所料,那几个门差终于耐不住门楼下西北风的寒冷,留下一人站班,都走进边门的门房内避风去了。而留下的那一位看看四下没人,不一会也遛了进去。也难怪,这面大鼓多年也没人问津,加上大清早清冷清冷的四下无人,门差们这就大意了。
林钟英一看机不可失,三步并作两步向总督衙门的大门走去,走到了门楼旁边,他一面加快脚步,一面从怀里摸出那截短木棍,冲到鼓边,“咚咚咚咚”就大擂起来!
那些门差们猛听鼓响,一时间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都惊呆了。待意识到是有人击鼓,一个个气急败坏地跑出来,一个利索的门差抢上去伸手夺下林钟英手中的木棍,哭丧着脸吼道:“大爷,你这不是要我们好看吗?”
林钟英泪流满面,连连作揖:“得罪诸位上差了,我有天大的冤枉啊!”
事已至此,门差们只得自认倒霉,一个个胆战心惊地把林钟英带上总督大堂。
阿林保进了大堂,也没落座,站在正堂的屏风边上,扫了一眼匆匆赶来站班的衙役们,威严地说:“把击鼓人带上来!”
林钟英立刻被两个衙役架上堂,不容分说,他已经被按倒在地。施刑的差役也已经用刑板把他牢牢地按住,就要准备施刑。
阿林保挥挥手,由于心情极佳,就示意衙役不要施刑。他心下好奇,向林钟英问道:“你是哪里人?做什么的?为什么击鼓?”
林钟英趴在地上,抬头一看,是个穿便装的老头,也没什么官架子,以为是总督的什么幕僚,就说:“我有奇冤,要面诉总督大人。”
“你说给我听听,要是真稀奇,我就为你禀报给总督大人。”阿林保心里高兴,就与告状人开起玩笑。同时,他对这个文弱书生竟敢来闯总督大衙,也心生好奇之心。
林钟英知道,侯门深似海,宰相的管家也是七品官。于是就趴在地下从衙差的刑板下腾出手,从怀里掏出诉状,递给他。
这次,林钟英还在诉状上加上了赴省告状,浙江巡抚、按察使把案子批到温州,推诿不受的内容。
阿林保一看,竟是浙江平阳监生林钟英状告经历朱宇泰、蔡廷彪等带领官兵,抓捕庄以莅、许鸿志时,在他家抢掠财物,滥施非刑的事。
阿林保不想任何人提起庄以莅、许鸿志的名字,其次,他也不愿听到平阳这个地点,更忌讳有人提平阳“民变”这件事。
首先,是他自己误信了杨大鹤的话,没经核查就下文“平乱”!并向皇上错报了平阳“民变”,使皇上下了御批。其次,为了应付御批,他又违心地按“变乱罪”处决了庄以莅、许鸿志这两个无辜的人,这才把事情暂时平息。林钟英状告朱宇泰等人,虽说与前者好像无直接关联,但阿林保明白,前者是林家案子的直接起因,弄不好,就会引出麻烦。而且,这个柔弱的书生竟然已经把状子告到了浙江巡抚与按察使两府大衙!幸亏浙江抚台、臬台都把此案批回了温州,否则,岂不要节外生枝?
好在阿林保这些天心情舒畅,也没有为难林钟英。看完后只是默默地在他的诉状上批道:“此呈已由浙江抚台,按察使批阅,着原告赴温州府投质催办即可。”
写完后,他把林钟英的状子交给书办后,便离开大堂,到后衙为自己的小儿子玉琪作进京的准备去了。
阿林保的小公子玉琪这次进京,除了奉旨进宫伴读外,还有一个极其秘密的使命,那就是阿林保要他把那个惊世国宝“散氏盘”,秘密地带回北京老家。阿林保知道,运送这样贵重的物品,是极其危险的。那些身怀绝技的江洋大盗与铤而走险的绿林好汉们,是无孔不入,防不胜防。稍有差池,就会前功尽弃。他不敢大意,要亲自安排这一路的防范措施。
书办把阿林保批示过的状纸塞到林钟英的怀里,说:“回去吧,别再躺着啦!”
林钟英直到现在,仍被衙差们把他脸朝下按在地上。他动弹不了,就趴在地上大喊:“我要面见总督阿林保大人!”
这书办也拿林钟英调侃起来:“你是一定要见总督阿林保大人?”
林钟英咬着牙说:“是,见不到总督大人,我死也不走!”
书办开心地问:“要是见到了总督大人——你还走不走啊?”
“见到总督大人我就回去。”
书办大笑:“那你就回去呗——弟兄们,把这书呆子给架出去!”
立刻就上来四个五大三粗站班的衙役,两人架胳臂,两人架腿,不容分说把林钟英抬了出去。
这位书办大约也是良心发现,向那几个衙差交代说:“哎,你们轻点,别伤着这书呆子。”
幸亏有他这个嘱咐,那四个大汉才没摔林钟英,只把他轻轻放在大衙门口的地上。
林钟英这才意识到刚才那着便装的老头就是总督阿林保,他坐起身拿出诉状一看,总督的批字竟与浙江巡抚与按察使批的一样,还是叫他去找温州府!
“青天啊,我林钟英冤枉啊!”林钟英大叫一声,几欲倒下。他真感到现在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了!
总督府差事房里,杜心慈对一个矮个子衙役小声说:“你给我小心盯着那个来告状的林钟英,千万别惊动他,你给我打听清楚他住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走,然后立刻告诉我。”
矮个子衙役点头称是。
夜晚,阿林保半靠在床头,他儿子玉琪站在他床边。
阿林保对玉琪说:“前些天,我特地向皇上上了个折子,说是为了加强东南海防,目前急需更换闽浙一带战船上的火器装备,因此,我从英国人手中购置了一门新型大炮样品,准备送京请兵部测试它的射程与性能,以便为下一步的价格商谈做准备。我已经安排好由长风号战船护送大炮进京,你正好跟着船去。”
玉琪:“走水路多没意思,我还想乘这个机会去杭州、苏州一带玩玩呢。”
阿林保:“以后你玩的机会多得是,你知道吗?这一切动作都是为了掩人耳目,暗地里,都是为了运送那个‘散氏盘’的。”
玉琪:“哦,我明白了。”
阿林保“我已经把‘散氏盘’秘密装上了船舱,运送这样贵重的物品,走旱路是极其危险的。那些身怀绝技的江洋大盗与铤而走险的绿林好汉们,是无孔不入,防不胜防。稍有差池,就会前功尽弃。所以,这才让你坐船走水路,你明白没有?”
玉琪:“孩儿知道了。”
阿林保:“另外,进宫可不比在家,陪太子读书除了要专心用功外,处处还都得谨慎小心,凡事也要多留个心眼。”
玉琪:“爹,您老放心,这些我都知道。”
阿林保:“知道就好,你下去吧,我也困啦。”
玉琪躬身退出。
阿林保正准备就寝,侍卫走进来:“大人,杜心慈,杜先生求见。”
“半夜三更的,什么事?”阿林保有点诧异,说:“请他进来吧。”
杜心慈进来后,小声对靠在床头的阿林保说:“大帅,我已经派人打听清楚了,那个来告状姓林的书呆子,就住在苍霞洲码头的平安客栈里。明天一早,他就要离开福州。”
阿林保一时没转过弯,茫然地问:“怎么了?”
杜心慈一看,总督对此竟漫不经心,不由大急:“大帅,您难道就这样放心地让他离开福州?”
阿林保顿时明白了杜心慈的用意,陷入沉思。
杜心慈却急了:“大帅,这书呆子既然敢把状告到总督衙门,那就说明他是铁了心了,什么地方他都敢去。任他这样折腾下去,平阳‘民变’的事,终究会被他家的这个案子牵扯出来!”
阿林保眼中光亮一闪,似是有点动心,但杀机转瞬即逝。他把两眼一闭,沉吟半晌,终于下了决断。
他长长叹口气,对杜心慈说:“唉!算啦!由他去吧。我统领千军万马,平生杀人无数,但决不杀手无寸铁无辜之人。屈杀庄以莅、许鸿志,实在是万不得已,乃杨大鹤误我。心慈,我不能一误再误。平阳之事,我听天由命了。”
杜心慈并非多虑。
几乎就在同时,在杭州西湖边,也是一个夜晚,浙江巡抚清安泰把石静山请到他的书房里,与他密商如何参奏阿林保谎报“民变”之事。
虽然尚未数九,但杭州的冬夜已很冷,清安泰命人在书斋里生了盆炭火,把屋里烘得暖和如春。茶杯中淡淡的六安瓜片的茶香弥漫在室内,案头浅盆中的水仙花正在怒放,灯光下亭亭的花影映在粉墙上,似是一幅水墨写意画。
石静山伏在书案,一字一句仔细推敲着清安泰亲拟的奏折,看完后,半晌没吱声。
清安泰坐在靠椅上,他端着茶杯,慢慢品着茶,问道:“怎么?我这个奏折有什么地方不妥吗?你倒是说话啊?”
石静山轻轻放下奏折,说:“清公,可以说没什么不妥的地方,奏折本身的文辞与内容,我感到已经无懈可击。”
清安泰:“那我就派人把它递上去了。”
石静山端起茶杯:“可我总觉得没什么把握。”
清安泰:“哦?”
石敬山:“是的,这个折子在皇上面前,能不能像我们想的那样起作用,我没底。”
清安泰无语。
石敬山:“清公,你想过没有,如果圣上看了这个折子留中不发,把它给压下了,结果会是什么样?”
清安泰嘴里咀嚼着一片茶叶,说:“皇上把它束之高阁这也是可能的,至于那样会是个什么结果就难说了,但也不会对我有什么不好,至多是得罪他阿林保罢了。”
石敬山:“弹劾像阿林保这样的封疆大吏不是小事,没绝对把握,就不要做。何必要白白得罪他?舍了孩子没逮着狼,那就不合算。”
清安泰:“你觉得这事没把握?”
石敬山:“不,有把握。但没绝对把握。”
清安泰:“哦……”
石敬山:“但这种事没绝对把握就不能干。”
清安泰:“你是说得对,但我对于现在弹劾阿林保有绝对把握。你说说理由,为什么没绝对把握?”
石敬山:“清公,我说不上来。我只是凭感觉。”
“我能凭你的这种感觉而放弃这搞垮阿林保的机会吗?”清安泰严肃地看着石静山。
石静山坦然言道:“我没说是放弃,我是希望事情要做得万无一失。”
“官场如战场,战机稍纵即逝,一点险不冒也做不成大事。”清安泰有种破釜沉舟的气概。
石静山很冷静:“但清公在上此折之前,最好先做这两件事,”
清安泰:“请说。”
石静山:“一,要派人进京打听最近皇上有些什么旨意,特别是有没有关系到阿林保的。”
清安泰:“呃,有道理。”
石敬山:“二,要知道阿林保最近在做什么?有没有什么动作和动向。所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也。”
“是,是,有道理,应该了解皇上与阿林保之间最近有没有发生什么事情。我有点操之过急了,就依先生所言。”清安泰深以为然,从善如流:“我立刻派人进京,京城的事情好办,宫里宫外都有熟人。只是阿林保那里,说实话,我一直以为此人不足为伍,不太关心他的行止。”
石静山诡秘地一笑,说:“我到福州走一趟,我有办法。”
清安泰:“可是,已经快过年了啊?”
石敬山:“那怕什么,在哪都能过年。总不能因为过个年,而耽误了大人的大事。”
福建福州万家灯火,炮竹声声,天空礼花飞溅。
在一家大客栈包房,石敬山和杜心慈在对酌。
杜心慈问道:“师兄,大过年的,怎么到福州来了?”
石敬山:“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师弟,你在阿林保身边,这些年还遂意吗?”
杜心慈:“怎么说呢,表面上还过得去,但他骨子里并不信赖我。”
石敬山:“哦,说说。”
杜心慈:“你知道平阳民变的事情吗?”
石敬山:“知道,是温州府谎报的假案。”
杜心慈:“是,但总督大人批了弹压,又上报给了朝廷。去年冬天,平阳有个姓林的来福州总督府越衙告状,他家的事情本来不大,但是能牵扯出平阳民变的事情,我劝阿林保将此人扣下,阿林保却不以为然。看吧,将来很可能此人就是个祸根。”
石敬山:“哦,就是说,阿林保对你不是言听计从?”
杜心慈:“是啊,阿林保真正依赖的人,是汀漳道台百龄。许多机密大事,他都瞒着我,只与百龄商议。”
石敬山:“哦,给你的俸禄还好吗?”
杜心慈:“俸禄还过得去,在银钱上他还比较大气。”
石敬山:“那就凑乎在他身边做事吧,我们作幕僚的,毕竟不能给人家当家担担子。一旦发生什么事,我们可以拍拍屁股走路,东家可就不行喽。”
杜心慈:“师兄教诲的是!师兄,你在浙江清安泰那里怎么样?”
石敬山:“还好,我和他无话不谈,算得上是朋友了。”
杜心慈:“那就好,士为知己者死,怀才不遇,空叹奈何!”
石敬山:“不如意事常八九,慢慢来吧。哦,最近,阿林保跟京城有没什么往来?”
杜心慈:“他的小公子不久前接到皇上恩旨,进宫陪太子伴读去了。这里面究竟他是怎么做的文章,我一点都不知道。”
石敬山:“哦。”
温州知府衙门后厅里,杨大鹤愁眉苦脸坐在椅子上,徐映台焦急地坐在下方。
徐映台焦急地问:“大人,这次你到福州,到底听到了什么消息,你倒是说话啊?”
杨大鹤痛苦地摇摇头,叹道:“唉,我是一败涂地!一败涂地啊!”
徐映台:“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大人你快点说啊?”
杨大鹤长吁短叹不已:“唉,原象山知县廷潞,来接任我的温州知府。”
徐映台:“啊!他走的什么路子啊?凭什么从一个七品知县一下就能做到四品知府啊?”
杨大鹤:“上面说他主政象山时,在抗海寇、赈灾民、办学堂、兴农桑等诸事上政绩显著,被破格提升。你说,我在温州,像‘疏淤排涝,防汛固堤’这些公事不是也做了吗?”
徐映台:“是啊,这些事情大人也做了啊。那,那他来了,总督大人怎么安置你杨大人啊?”
杨大鹤一听,恼恨地拍起桌子:“他妈的,他叫我闭门思过!”
徐映台关切地问:“哪,哪大人知道关于下官的什么消息吗?”
杨大鹤:“哼,你现在是失察待处,听说要把你革职待参,等候吏部处置!”
徐映台大惊:“啊!”
杨大鹤埋怨道:“都是你出的馊主意,如今害得我也跟着倒霉!你知道我为当这个知府花了多少银子吗?天啊,丢人呀,我可怎么回陕西老家去见老婆孩娃啊!”
杨大鹤伏在桌子上,伤心地哭起来。
徐映台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尴尬了半天,方说道:“杨大人,您歇息,下官告辞,下官告辞。”
新任温州知府叫廷潞。
廷潞,满人,原象山知县,四十二岁,大眼睛,宽下巴。行伍出身,以军功出仕。因在象山抗海寇、赈灾民、办学堂、兴农桑等诸事上政绩显著,被破格提升为温州知府。由七品芝麻官,一下跻身于四品大员之列,他那种春风得意的喜悦,是不言而喻的。
而杨大鹤可就惨了,他整日价站在即将要被迫搬出的知府官邸庭院里,长吁短叹,愁眉不展。他要等待新任来办理交接,入眼的假山亭台,花盆鱼池,一草一木,无不令他伤怀。
廷潞派遣他的心腹幕僚刑名师爷张静凯,先期到达温州。
张静凯五十多岁,身材瘦小。他祖籍北京,已经跟随廷潞多年,算得上是见多识广,足智多谋的那种人。他与廷潞的关系,也不是一般的幕宾与主子,而是一种亦师亦友的关系。
清朝的官员主要来源有四:一是皇亲贵胄,二是建功军士,三是捐钱候补(即花钱买官),四是科举出仕,当然,后一种人也是其中人数最多的。但不论这四种人中的那一种,可以说,他们都不具备当官的能力,都应付不了当时官场上哪些繁杂的事务。
他们都必须依靠那些各行专业的幕僚,来处理日常事务。
幕僚有刑名、钱谷、账房、书启、徵比、朱墨笔、教读等席,官员无子弟随任的可以省置教读一席。其中,以刑名与钱谷为最重要,待遇也最高。
据说,康熙年间,曾有一大员问幕僚出身的布衣宰相高士奇:“幕僚有几品?”语中颇有讥讽,高士奇傲然答道到:“无品级,他们只与皇上共理天下。”
幕僚在当时的作用,可想而知矣。
清代以前官衙的差役有两种,一是原有建制所属的固定人员,如书办、衙役、捕快等,即吃皇粮拿俸禄的人。官员的升迁降退与他们无关,原有的官员走了,他们不动。二是新官员带来的佐治之人,主要是幕僚与家丁。家丁其职责为门签、稿案、钱粮、税契、监狱、差总、书秉、值堂、传帖、内外跟班等,统称为行当。以门签、稿案为最重要,余次之。这些人是以主人的进退为进退,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是也。当然,离任的官员可以向新任官推荐自己曾用过的人,这主要是一些升迁的官员,其随员因故不能同往,而又想继续在这个衙门里做事,至于新任官员用与不用那是另一回事。
嘉庆年间,四品官员的月俸禄因地点职能不同,一般是二百两银子左右。他们靠这点钱而要养活这么一大帮子人,不贪污受贿哪成?清廉的官员如何能养得起?
由此,可以想见当时官员开支的庞大与行政的弊端。
张静凯按例首先通函旧任杨大鹤,告知自己主人上任的日期,张贴新知府上任告示。此告示用红纸缮写,在年月日日期上以朱笔画个“印”字。历来官员颁布告示,晓谕百姓,全以印信为凭。无印信则不能发布告示,惟有上任的告示,可以不盖大印,只以朱笔画印替代。他办完了这些事,然后即去为廷潞安排行馆住处。
几天后,廷潞到达行馆,杨大鹤按规矩先行拜会,向他介绍地方概略及风土人情,略作寒暄,即酸溜溜回去搬家——他必须给新任知府腾出行署。
廷潞却不须先行拜会,也不必立即回拜。因为新任入署,须先拜仪门,未拜仪门前,照例不能拜会旧任。
廷潞是春风得意,杨大鹤是垂头丧气,两人在完全不同心境下,办完了交接掌管温州府大权的手续。
嘉庆十二年十一月八日,廷潞正式走马上任。
杨大鹤一大早就遣人给廷潞送去印信,廷潞接印后即行入署,入署后先拜仪门,再回拜前任杨大鹤。然后回府升堂,受吏员及随员参贺。
接下来,廷潞即去文庙、武庙、城隍庙行香,拜会同城文武官员、地方名流,忙个不亦乐乎。
徐映台失察待处,虽说没有革职,但已失去昔日威风。
这天,徐映台正在打算盘记账,徐秤砣进来:“老爷,家里面老太爷又叫人带信来了,让老爷多带点钱回去急用。”
徐映台:“唉,就知道要钱,上半年带了那么多银子回去,这么快就花完了吗?”
徐秤砣:“我哪知道啊。”
正在此时,杨大鹤愁容满面走进来。
徐秤砣知趣地离开。
徐映台:“杨大人,请!”
杨大鹤傻愣愣靠在门框上:“徐大人,你可把我害苦啦!”
徐映台:“杨大人,这是怎么说?”
杨大鹤:“怎么说?我当初可是堂堂的知府!”
徐映台苦笑:“是,怎么啦?”
杨大鹤:“可如今我下台了!”
徐映台:“杨大人,你是任满解任嘛。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谁做官还能做一辈子吗?”
杨大鹤:“可要不是平阳民变的事,总督大人就会保举我继续留任。你明白吗?”
徐映台:“杨大人,总督大人这次没保举你,是因为你谎报了民变。”
杨大鹤:“那就是你出的主意,这都是你害的啊!”
徐映台:“不不,我当初只是说庄以莅他们聚众抗纳,夺犯殴官。我并没说平阳发生民变啊?杨大人,这都是有案可查的。平阳民变是你自己臆造上报的,与我无关!”
杨大鹤气急败坏地封住徐映台衣领:“你、你?你还我知府!”
徐映台推开杨大鹤:“杨大人,你真是斯文扫地,这样成何体统?”
杨大鹤坐到椅子上捶胸蹬,嚎啕大哭:“你还我知府,还我的知府啊!”
廷潞比较勤政,到任后他定期巡视城池,视察监狱,莅临书院,走访农商。召集吏户礼兵刑工六房书吏,行文放告。规定壮皂快三班差役按时点卯,收受百姓状词。
他要开温州行政一代新风,希望有所作为,以图仕途的一帆风顺。
廷潞从一任七品知县,荣升从四品知府,虽然走了各种门路,但最终还是得力于按察使朱理的全力举荐。当然,他自身的政绩也功不可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