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穆冷秋来到武祥王府,童小小惊觉多年过去,可这里的一草一木却维持着当年的风景。
而更令她惊讶的是,穆冷秋这回没有将她带去正厅,而是向所住的院落而去。
心生疑惑的童小小正想停下脚步开口询问,却听见那院墙之内传出熟悉的声音。不待穆冷秋解释,她便连忙疾走两步跨入院门。
一个精致的布球滚到童小小的脚边,缓缓停下。
“啊!绣球!绣球!我的绣球!”院子里有个艳红的身影,对着她挥动手臂,大声呼叫。
很快,一个丫环模样的女子从一旁跑到她身边,叮嘱道:“柳姑娘,你不是答应奴婢要乖乖的吗?所以不能对着别人大呼小叫的,知道了吗?”
童小小弯腰拾起绣球。柳艳见到自己的宝贝落入他人手里,立刻放声大哭,吵闹起来:“啊!我的绣球!还给我啊!是我的嘛!”
那语气动作仿若七、八岁的小童,只是鬓发苍白如雪。童小小在经历了最初的诧异后,心克制不住地颤抖抽搐。
她越过走来取球的丫环,径直走到柳艳的面前,将手里的绣球递给她。原本还在吵闹的柳艳接过她手中的绣球,立刻笑逐颜开。
那笑容还是如此美丽,可是却令人心酸得不忍看下去。童小小一扭头,转身走出院子,憎恨地看着穆冷秋。虽然谴责并没有从她嘴中说出,但那恨不得杀人的目光足以令穆冷秋感受到她心中的愤怒。
“我要带她走。”童小小冰冷的语气几乎使身边的人都冻僵,可穆冷秋却摇摇头。他一挥手,从屋里跑出一个丫环,对着柳艳低低地劝了几句。柳艳便破涕而笑,高高兴兴地跟随着她向屋里走去,那场景令人看了心酸。那个在台上风情万种,在私下娇羞可爱的柳艳到哪儿去了?
“我不能让你带她离开。”穆冷秋斩钉截铁地说,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
童小小瞪着他:“那你领我来这儿是为了什么?难道只是为了让我看看柳艳姐如今凄惨的模样,让我恨你入骨?”说着,她的泪珠便不住地往下落,一滴滴敲打在心头。一闭上眼,脑海中尚能浮现柳艳姐风华正茂的娇俏模样,两人嬉笑聊天、分担烦恼的场景历历在目。
“我请你来,只是因为柳艳她昨天提起了你的名字,我以为她见了你会有所好转。”穆冷秋说得那么平静,平静到令人想挥手将他那张人面撕下。
说完,他命众人留下,独将童小小带进院子。站在窗外,穆冷秋示意小小向里看去。
在一间摆设简单的屋子里,柳艳一脸娇笑坐在桌前,穿着一身喜服,头发却全都白了。那红与白的强烈对比,让人看了觉得特别诡异,再加上她手中绣着的鸳鸯枕,口中念叨的新妇谣,饶是童小小也惊恐地差点吐了出来。
她含泪愤恨地转头问穆冷秋:“到底为什么会这样?有多久了?”
一直用冷漠来掩饰悲痛的穆冷秋被问及此事,终于忍不住流下一行男儿泪:“柳艳她入宫半年不到就被打入冷宫,又过了几个月皇帝将我招进宫去将她接了回来。你知道吗?当我在冷宫看见比现在还要糟糕的她,恨不得疯了的那个人是我。当她遍体鳞伤地躺在那张发了霉的被子下,口中喃喃念道这我的名字,真是连死了的心都有。”
“那你当初又为什么要把她当做物品一样送来送去!难道你不知道她……”话说到一半,童小小硬生生地打住,现在再说那些往昔的女儿心事又有何用。
童小小不忍心再看下去,别开脸,问道:“请大夫来看过了吗?”
穆冷秋点点头,忍痛说:“御医说这得的是失心疯,能医好的可能极小,现在只能开些药剂使其不再恶化。”
再次看向屋里,柳艳还是绣着她的枕头、哼着她的歌,心里等待着她的情郎来迎娶她。童小小心中不住地安慰自己:也许这样的她比清醒的时候更幸福,至少她每天都活在希望和期盼里,总比清醒的绝望和伤心要好得多。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才能将一个如花的女子折磨成这样?第一次,童小小觉得女人在这个世上竟是如此脆弱,不知何时就破碎的连自己都认不出自己了。童小小不由地羡慕起还在宝翠楼的时候,那时还总被楼中姑娘欺负的柳艳姐常和她一起半夜偷吃厨房的点心,虽然平凡但却是那么快乐。
穆冷秋藏在衣袖下的手紧紧握起,指甲将皮肉刺破。砰,他一拳击在廊柱上,血顺着手背流下,让童小小愣住。她若有所思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悔恨的表情,心里有种感觉:或许他并不像她所想象的那么无情。
“你知道柳艳最大的心愿是什么吗?”童小小问他。
穆冷秋望了一眼屋里绣着鸳鸯的柳艳,了然地回答:“嫁人。”
童小小又问:“那你知道她想嫁的是谁吗?”
男人的眼中荡起涟漪,脸上陡然放出光彩。在那一瞬间,童小小觉得自己见到了过去的那个风流潇洒、桀骜不驯的穆冷秋。
他激动地顾不上手上的伤,拍上童小小的肩膀,兴奋地嚷道:“原来如此,我怎么没想到!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童小小被他这反差极大的态度弄得一头雾水,眼看着穆冷秋高兴地跑进屋子在柳艳身边半跪着。不知他说了什么,正神情恍惚绣着花的柳艳突然站起身,连手上的东西掉在地上也没有察觉。她惊喜地望着他,不住点头。
看来这回穆冷秋是真的明白了。童小小不愿去打搅屋里两人难得的相拥,悄悄离开。
不知是不是因为方才情绪太过激动,童小小在回府的路上只觉得腹中隐隐作痛,仿佛胎儿在提出抗议似的,豆大的汗珠从她额上滑落,腿脚不自觉地抽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