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点着头,心里却不在意,聚福楼的哪一道菜他不知道,还需要记么。
“绝代双椒,霞光万丈,踏雪寻梅,绿肥红瘦各一份,最后来一份海纳百川,一壶金秋玉露。”玉冰说完,对着小二微微一笑,其实这几个菜很简单,就是鱼、虾、豆腐、菠菜和一份萝卜汤,最后是一壶高粱酒。
小二微张着口,傻傻的愣在那里,这几个菜除了海纳百川能猜到是汤,一壶金秋玉露能猜到是酒之外,其余四个是一片茫然,“这……是菜么?”
史公子和玉冰相视一笑,立在一旁的迎蓝虽然也不知道这些是什么菜,但看到小二发愣的表情,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六爷微笑着摇头,“同掌柜说,与往常一样。”
小二点头,无奈的退出了雅间,头脑全是那些菜名,却不知道是什么做的。
日向西去,斜阳暖照,一片金辉洒在案上,化成丝丝光芒。玉冰很高兴,一直笑容洋溢,目光焕彩,与秋阳渐渐融成一片。
她一直称呼他为史大哥,不知全名,现在才知道他叫史摄图,是莫国人,住安州,而且打算不再回莫国。
太好了,在安州,她不再是一个人,有史大哥,有六爷,虽然她对六爷一无所知,但六爷的笑如暖阳,点点洒落心里,渐渐驱散心中那片荒凉。
这顿酒不知不觉已吃了一个半时辰。
屏风外有窸窣的罗裙曳地之声,转眼间,娇丽容颜已至眼前,玉冰定眼望去,竟然是依依姑娘,是了,花间亭时,她已经将终身托付给六爷,只是为何自己的心中隐隐似有雪片飘入。
依依向史公子行礼后,才瞧见玉冰,略有惊讶,抬眸望了一眼六爷,俯身叩拜,“见过王爷、王妃。”
这轻声细语的一句话,却像一道惊雷划破长空,破山裂江而来。
她是他的王妃,她竟是他的王妃!史摄图落魄的望着眼前这对璧人,高衍拜堂之日,他也在旁,新人一袭嫁衣,如云蒸霞蔚,丹纱锦陈千里,窈窕身段似曾相识,却从未怀疑,没想到那日的新人正是自己朝夕思念之人。京城时不告而别,今日再度相逢,一心想着好好握她在手心,却没想到她早已化成凤凰,栖了梧桐。
手中酒杯无声滑落,撞地之声清脆刺耳,虽未破碎,却有万千裂纹,一如他眼中的碎片,心中的裂痕。
玉冰淡淡侧目望向六爷,目光中是不着边际的幽怨和难以置信。他的嘴角依旧挂着一抹微笑,一如她第一次见到他的样子,这抹如暖阳的微笑,现在瞧来却如寒雪,片片冰冻着她的心。
怎会是他,为什么会是他,她曾无数次的想着她的良人是何模样,却怎么也不会想到是他,心中有个声音告诉她,不应是他,却又有个声音告诉她,为何不能是他。
楼梯上,脚下一空,失控倾身向前,“小心。”话音未落,腰肢已被揽起,双手入大掌,顿时阵阵暖流传入体内。玉冰怔怔的望着高衍,四目相对,咫尺之间,她能感觉到他的鼻息,丝丝如薰风般的拂在耳边,双手交叠的握在他的手中……
蓦然回神,抽回双手。
皇上赐婚时,她没有流泪;拜别母亲时,她没有流泪;遭遇刺杀时,她没有流泪;洞房赐药时,她也没有流泪,方才,却因为他的一句柔柔小心,一暖暖个动作,却将她冰冻的心融化成水,有泪意涌上;玉冰努力睁目,不让眼泪滑落。
手握她的双手,没想到她的双手如此冰凉,一道柔光在高衍的眼底,不露痕迹的流过。
秋阳倾洒着街边的小贩,昏昏欲睡,见有马车经过,忽地来了精神,希望为今日的收入再增加一文半钱。
素锦帷幔笼罩的马车里,宽敞有余,奢华不足。玉冰静静坐在一侧,转眸望向窗外。
太后寿辰之际,京城一夜之间多了几位器宇不凡的风流贵胄,轰动一时,成了不少春闺绣阁里的梦中之人。高衍是太祖皇帝六子,王爷进京祝寿,他自然也会进京祝寿。她早该想到,花间亭里,人称六爷的就是他。
就是他,洞房之夜,人未入洞房,却先将汤药赐给了她。
现今,他就在他的身后,端坐在马车里,她们离的那么近,近的似乎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却又那么远,远的又像隔着千万条无法逾越的沟壑。
风灌入车里,穿透衣衫,阵阵发冷。街边的药铺店晃晃映入眼帘,似乎又闻到了那股辛涩的药味,扑面袭来,玉冰一个冷颤,回过脸来。
再侧首时,广袖拂过脸颊,一个修长的手指已将窗帘放下,袖口温热的体温缭绕在玉冰鼻尖,玉冰双臂环抱,将头深深的埋了下去。
车里静谧无声,只有马蹄声踏踏传来,一声声稳而有律的踏在沉寂的心上。
迎蓝岿然不动的坐在车里,小心的握着手中的绢帕。绢帕丝滑,帕里的簪子还是落在了地上,迎蓝捡起玉簪,仔细的的放入绢帕之中,绢帕里,三支玉簪,一支凤钗,耀眼生光。
“这玉钗可是从马老板的玉器铺买的?”依依问道。
迎蓝不解的望着依依,“苏姑娘,你怎么知道?”
原来,依依就是苏姑娘。
“三支玉簪,有一支上有玉扣,可将另外两支玉簪扣在一起,合成一支玉钗,我说的可对?”
“是的。”迎蓝有些惊讶,“娘娘就是看中这点,才买下的。”
“只是这玉簪怎地放在绢帕之中,不是都配有锦椟么?”
迎蓝听闻,一下笑了起来,在这沉静的车里,迎蓝的笑声若温泉里溅起的水花,玉冰渐渐有了暖意。
“本来是有锦椟装着,可是娘娘愣是没要。”迎蓝笑道,想到刚才那一幕,不得不佩服娘娘,“娘娘见那檀木雕花锦椟,甚是好看,就问马老板,单买锦椟要多少银子,马老板认定娘娘偏爱锦椟,开口就是二十两,哪知娘娘说,不要锦椟,只要玉簪。马老板闻言,气急败坏,可又无计可施,只得认栽。”
依依望向王爷,见王爷微阖双目,似在养神,唇边嘴角勾起微笑,并不看她,心下了然,转而望向玉冰,“娘娘下次若是再看中玉器首饰,只需吱会奴婢一声,奴婢会给娘娘送去,那间玉器铺,本就是王爷的私产。”
今日上午,她去铺里巡视,见马掌柜郁郁不乐,打听之下,才知道损失了几十两银子。这只是一个小数,马掌柜之所以不快,是因为他在铺里管事很多年,今日被一个小姑娘给骗了,面上挂不住。依依能理解他,若是哪天告诉他,当日骗他之人是常山王妃,他怕是要转悲为喜了。
见马掌柜无心理事,她就留在了铺里,这也是她为什么没有去聚福楼用饭的原因。
马车悠悠的停了下来,下人已将车帘掀起,玉冰抬眸,一眼便瞧见常山王府四个金漆大字,靡丽灼目。
率先下了马车,未行几步,就停了下来,回身时,面露微笑,“既是如此,就劳烦依依姑娘明日走一趟,将锦椟送来本宫。”沉思片刻,复又言道,“本宫很喜欢那支玳瑁钗,你顺道一起送来。”玉冰说完,抬步离去。
进入玉器铺的时候,她一眼就瞧见了那支玳瑁钗,很想买下,马掌柜却说是非卖品。现在,既然你们开口,那自己就不用客气了。
那支玳瑁钗昨日才到铺里,依依也很喜欢,本想自己拿下,马掌柜却告诉她,还未雕琢之前,王爷已经吩咐下来,此物不售,也不得给予内院中人,依依为难的望向王爷。
高衍肩披斜阳,一身光辉,没有理会依依的为难,微笑的望着门口消失的丽影,“王妃说什么,照做便是。”
依依望着王爷跨进朱漆大门的背影,心中掂量着这句话的份量。
一路青砖铺就,穿过回廊,便是内院。内院中先看到的便是萃锦园,是供内院的女人闲时游玩的地方。
虽是金秋,园中仍是碧树繁荫。迎春时,百花齐放,争奇斗艳;入夏时,绿波芙蕖,香销盈盈,秋来时,枫叶飘舞,流丹映霞;融冰时,腊梅斗雪,缕缕清香,故取名萃锦园。
方入园中,就听到莺莺笑语,玉冰折道便想离去,却被迎面而来的曹嬷嬷拦住,曹嬷嬷面露忧色,“逐夕在里面,娘娘还是进去瞧瞧吧。”
玉冰心中暗惊,跨步进入园中,就瞧见绿衣翠裳,姹紫嫣红,一眼望去,竟是十人有余。微微蹙眉,心口微窒,高衍的侍妾可真够多的。
众人见她进来,也不在意,以为是王府新进的女子,与她们一样的身份,只是目光之中,尽是惊羡之色,随之变为妒意。
玉冰前脚刚入萃锦园,高衍和依依就跟了进来。依依见众人没有行礼的意思,心中明白,娘娘自进府一直独居惊鸿苑,足不出户,众人应是没见过娘娘。
高衍面带笑容的走到玉冰身旁,“王妃也喜枫叶?流丹枫叶似晚霞,当真是美。”
众人一惊,见依依递过来的眼色,纷纷伏地叩拜。为首之人,微微抬眸,斜阳金辉匀匀洒落在眼前这一对璧人身上,融入金辉之中的璧人俨然是一对凌空飘来的神仙眷侣,看的她不由的出神。
玉冰望去,乌发宝髻嵯峨,珠翠莹莹腻光,心中似被一物翻起波澜,难以平静,“翠叶红蕊,满园春光,这般景色,岂是流丹枫叶堪比。”
高衍朗声一笑,“王妃过奖了。”转眸望见远处一人跪在地上,似笑非笑的望着玉冰,“翠叶红蕊也好,流丹枫叶也罢,王妃若是不喜欢,大可自行处置。”
众人听闻此话,心中一惊。
高衍并不理会伏地叩首的众人,微笼广袖,双手负后离去。身后素锦丝袍拂过秋风,不沾一丝风尘,背影清嶙,洒脱不羁。玉冰略有所思的看着他的背影,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金辉之中。
目寻逐夕,却见逐夕远远的像是蹲在地上,树枝横生周围。抬步走去,“逐夕,你怎么在这里,我不是让你将椴木……”
未说完的话凝在半空,似有一物如鲠在喉,玉冰惊讶的看着跪在地上的逐夕,伸手将她扶起来。地上碎石嶙峋,膝上罗裙已然映出血渍,看来已经跪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