蓦地回首,目光含冰,一一掠过众人,没想到,竟真的欺辱上门。
“迎蓝,快去请闾丘大夫。”
玉冰扶着逐夕坐在榆木凳上,看着逐夕淡淡的表情,心中不忍。逐夕身负武功,跪地时,完全可以用内力抵挡,却任由碎石磨骨,只因不想暴露身份,也不想生出事端,连累自己。
拭去逐夕鬓角的落叶,想起花间亭里,为墨雪拭去茶水,心中愈加不忍,握着逐夕的手猛的一紧。
闾丘大夫携着药箱而来,欲向娘娘叩拜行礼,玉冰挥手一摆,免去了他的礼数。闾丘大夫会意,径直给逐夕查看伤处。
罗裙掀起,只见膝盖青紫一片,血丝不断溢出。
逐夕纹丝不动,任由闾丘大夫清理伤口,玉冰瞧着逐夕平静如水的脸,心中悲愤交加。
“怎样?”玉冰问。
“还好,未伤及筋骨。”闾丘大夫配好药,交由迎蓝为逐夕包扎伤处,“回头,老奴再给逐夕姑娘拟个祛瘀的方子,内服两剂即可。”
“有劳闾丘大夫。”
玉冰目送闾丘大夫离去,静静的坐在逐夕身旁,淡淡的扫向跪在最边上的两个女子,“萍儿和杏儿,是么?”
“正是奴婢。”萍儿和杏儿微微抬头,迎着娘娘的微笑的目光,心中蓦地寒凉。
“来人,拖出去,杖责二十。”
玉冰的一句话,轻描淡写间流露出的寒意,蔓延在萃锦园。不理会萍儿和杏儿叩地求饶的声音,只是悠悠的看着众人,一眼望去,青丝乌发间,珠玉微颤,现在知道怕了,是不是晚了?
为首女子,缓缓抬头,迎上玉冰冷目,“娘娘为何要责罚她们?”
螓首蛾眉,双眸盈盈,眼前之人,确实是美人一个,“逐夕又犯了什么错?”
“娘娘出府,萍儿和杏儿关心娘娘,逐夕却一问三不知,如此无用的下人,难道不该罚么?”
玉冰冷哼一声,到底是自己太软弱,一个小小的侍妾竟敢字字冲撞,“谁说逐夕是下人?她是本宫的家人。”轻握着逐夕的手,安州城内,常山王府里,逐夕就是她的家人。
为首的女子闻言心惊,手心微有冷汗,“王爷吩咐过,为保安全,娘娘出府,应告知去向。”
难怪,逐夕是她的人,按理根本无需理会这群奴才,更何况以逐夕的性子,不会乖乖就范,她们定是抬出王爷压她,逐夕才不得不跪下。
“我等也是为了娘娘着想。”女子壮着胆子,声音随之清亮。
“我等?”玉冰幽幽的看着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在她的面前,竟敢以我自称,“你是谁?”
方才壮起的胆子,随着娘娘的一句“你是谁”消失殆尽,“奴婢白倩娘。”
原来,她就是独居越溪园的白氏,难怪敢冲撞她。
玉冰站起身来,缓缓走至众人面前,淡淡的声音犹如流云漂浮而来,“白氏冲撞本宫,以下犯上,视为不敬,理应责罚,本宫念她初犯,姑且饶她这次。”
话音方落,就遇上白氏难以置信的目光,玉冰心中一哂——白氏,你确实不该相信。嘴角涌出笑意,双眸却布满寒光,“但是,白氏责罚本宫家人,罪不可赦,杖责二十,以示惩戒。至于杏儿和萍儿,念其受人指使,这次不予追究,若有下次,本宫决不轻饶。”
“等等,娘娘不可以责罚奴婢。”白氏双目含怒。
“为什么?”玉冰笑道。
“奴婢,奴婢是王爷的人。”白氏的嘴角挂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挑衅的看着玉冰。
王爷的人——多讽刺的一句话,玉冰的心一阵抽紧,白氏的微笑像一道细细的线勒住玉冰的心,丝丝的疼痛,“既是如此,曹嬷嬷,你去请示王爷,本宫责罚白氏的二十杖,是该打还是不该打。”
曹嬷嬷领命而去。
玉冰直直的目光望着白氏,白氏毫不示弱,回望玉冰,双眸中是无尽的恨意和不屑,玉冰淡淡一笑。
片刻,曹嬷嬷回到萃锦园,身后带着两个侍卫,众人惊呆,白氏的心慢慢下沉,脸色渐渐苍白。
曹嬷嬷俯身叩拜,对着娘娘,又似乎对着众人说道,“王爷说了,王妃说什么,照做便是。”曹嬷嬷低着头,王爷的后半句“二十杖是不是少了些。”犹豫良久,终未说出口。
白氏的脸褪去了最后一抹红色,苍白的吓人。侍卫走近时,身子发软,瘫倒在地,任由侍卫拖了出去。
王妃说什么,照做便是。又是这九个字,依依心中默默念着这九个字,好沉的份量,压的她渐渐窒息。
园外,白氏凄厉的叫声,声声传来,如鬼哭狼嚎,这一群绿衣红裳的女子吓的汗透重衣,身心俱寒,个个以额触地,身子越伏越低,不见面目,只见乌发间,珠翠剧颤,袖福里,双臂抖摆不停。
玉冰微阖双目,以为她软弱,以为她不受高衍待见,就可以凌辱上门,以为抬出王爷压她,就可以让她知难而退。以为她不声不响,以为王爷宠爱她们,她就不敢动她们。
她们到底看低了她,连她自己也看低了自己。
她原以为自己做不到心狠手辣,铁石无情,可是,现在她做到了,她到底是胡相的女儿,她的身上与父亲流着相同的冷酷血液,对付她们,这点与生俱来的铁血手腕,还是有的。
缓缓睁开双目,她们错了,她们太天真了,她是皇上御赐的正妃,在没有利益冲突面前,高衍怎会因为她们与她公然翻脸。只是,心中不免狐悲,高衍看似温润多情,实则心性凉薄,这些女子与他同床而眠,托付终身,危难时,他却不闻不问,任由她处置,如若一天,她与她们易地而处,只怕她的下场更为凄惨。
秋风拂过,卷起落叶,洒向庭院。
这些心比天高的女子,一心想攀附枝头,成凤成凰,明知道帝王之家,向来缺少亲恩,不学会隐忍苟活,就只能飘零若残叶,如纸薄命。
玉冰抬眸仰望,一时,残阳如血。
清园,是王府的后花园,与萃锦园一般大小,只是,景色与萃锦园截然不同,萃锦园里花开四季,而清园却是常年青碧,青松挺直,修竹翠玉,园内碎石小路,曲径通幽,别有一番景致。
玉冰闲暇时,常去清园小坐,她还特意让人做了一张秋千椅,放置在园内。
午后,坐在秋千椅里,身体随意摇晃,披着暖阳,手捧诗书,加之清茶一杯,人生惬意,莫过于此。
秋风携香而来,玉冰抬眸,见一女子立在立在三步之外,已盈盈向她俯身叩拜。
面容娇丽,双目含春,眼底却有着与白氏一样的,难以隐藏的傲慢神情。
二十杖落下,越溪园自此清静,白氏至今仍躺在榻上,高衍也不闻不问,就好像王府再无白氏一般。
二十杖落下,也让其他侍妾三缄其口,风言风语就此打住,她也不必足不出苑。
二十杖,几乎要了白氏的命,也破了她们的胆。
眼前的女子是侍妾之一,但是姓甚名谁,她不知道,只知道那天的萃锦园里,她伏身叩地在最后面,当时也是这样的目光投向她。
“奴婢孙氏,叩见娘娘。”
玉冰微微扬手,让她起身。她就是怡景园里的孙氏,听迎蓝说,她素来与白氏交好。
“娘娘也喜欢清园的景致?”孙氏走向前,立娘娘的身侧。
“清园翠绿清幽,令人心静。”
“娘娘说的极是,单就这份清静,萃锦园就难以相比。”孙氏款款走到玉冰面前,“更何况娘娘下令的二十杖,这王府想不清静,都不行呢。”
玉冰抬眸,撞上孙氏的目光,心中微惊,面上却不露声色,“你是在责怪本宫,不该责罚白氏?”
“奴婢不敢,娘娘责罚下人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一丝冷笑划过孙氏的嘴角,“奴婢只是想提醒娘娘,白氏受罚的二十杖,若是被相爷知道,不知相爷会不会认同娘娘的做法?”
心中一凛,没想到孙氏会提到父亲,原来她与白氏都是父亲的人,玉冰哑然失笑,也是,自己临行前,不是也有父亲授意么,看来父亲猜忌高衍不是一朝一夕之事。这王府里,父亲不知安插了多少人,亦或还有太后的细作。
难怪,高衍对白氏受杖责罚漠不关心,想来早已知道白氏的身份。狐悲之心又起,高衍必是认定自己与白氏孙氏一样,才有了洞房赐药。
惊鸿苑内,逐夕正在为玉冰整理椴木,见玉冰一脸忧色的进来,望了自己一眼,便直进内间,逐夕会意,跟着玉冰进了内间,顺手带关上门。
“白氏和孙氏是父亲的人。”玉冰虑道。
逐夕不置可否的点点头。
“你知道?”玉冰讶然,随即一想,逐夕也是相爷的人,她知道并不奇怪。
“今日午后路过越溪园时,见孙氏没带随从,一人去了越溪园;我就隐秘在树下,向内张望,见孙氏进入房间后,白氏的两个丫头,萍儿和杏儿就退出了房间,我就有些疑心,回来时,本想告诉你,只是你已经去了清园。”
看来逐夕并不知道,也是,若是逐夕与白氏知道彼此的身份,那天白氏也不会责罚逐夕。
“除了她们两人,不知道还有几人?”
逐夕微微摇头,“临行时,相爷只吩咐我监视你和王爷,并未告知其他,而且,据我所知,相爷手下,像白氏和孙氏这样的人不少,有的无父无母,自幼被相爷收养;有的身陷危难时,受相爷恩惠,为相爷办事,他们之间很少联络,只听命于相爷。”
逐夕的话让玉冰悲喜难辨,喜的是逐夕的如实相告,悲的却是白氏和孙氏这两个人,只怕难以应付。
“她们可提到落雪轩?”
逐夕的一句话惊呆玉冰,“应该没有,清园内,孙氏对我还算恭敬,如果她知道落雪轩,必定不是方才的态度。”
落雪轩,落雪轩……她离家这么久,该修书回家了。提笔书写,写了几张,都被揉作废纸,忽而灵机一闪,画了一张画给了逐夕。
逐夕接过画,画中画了一个院落,院门敞开,院中一颗树,不知是何意,“相爷能看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