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她踏出洞房,就回到了自己的惊鸿苑,一连好些天,常山王都未露面,就像什么事都未发生,与她刚踏进王府的时候一样。
起居用度一应俱全,有增无减,在这个王府里,她只是成了一个顶着王妃头衔的女人,其余什么都不是。
没想到,没想到成婚当日,他们就过起了进水不犯河水的日子,也好,各自太平。
惊鸿苑里很安静,除了曹嬷嬷有时过来,王爷身边那些的莺莺燕燕从未踏进半步,偶尔会在院门口听到莺声燕语,娇声浅笑。
笑声如风般的吹遍了整个内院,语带讥讽,有的说,她到底是相府的千金,行事刚烈;有的说,她负气而去又怎样,王爷还不是不闻不问;有的说,她太自以为是,以为自己出生相府,身娇肉贵,王爷就会另眼相看,在王爷的眼里,她与她们有何区别,只是一个女人而已……
每每听到这些,玉冰总是一笑了之。
迎蓝却很不服气,为玉冰不平,每次听到莺声浅笑,就瞪着一双圆圆的眼睛,走到院门口,那些娇声瞬间消失。
迎蓝也很不解,有一次实在忍不住了,壮着胆子问她,为什么那天会走出洞房。她只是仰望天空,淡淡一笑,并不回答。迎蓝再傻,也知道,不会从娘娘的口中得到答案,从此也不再问。
玉冰又重新拿起一块椴木,开始持刀雕刻。
逐夕端着新沏好的庐山云雾,放到案前,见满地的木屑,双眉微弯,“你不怕么?”
“我为什么要怕。”玉冰说道,“他常山王既能赐药,本宫就能拂袖而去。”
逐夕知道药有问题,但一直不明白是什么问题,她没有问玉冰,因为不确定玉冰会不会如实相告,倒是玉冰看出了她的疑惑,说了一句话,“来了这几日,你可听见这王府之中有孩子的嬉笑之声。”她这才明白过来。
只为这一句话,逐夕特意在府里观察了两天,确实没有孩子的嬉笑之声,常山王姬妾众多,至今未有子嗣,看来原因全是在药里了。
“王爷为何要这么做?”
“王府美姬虽然众多,但是大多身份低微,不配为他生儿育女;亦或像我这般,身份有疑,不能让他的子嗣身上,流淌他人之血。”
“你恨他么?”
玉冰呷了一口茶,略思片刻,“不恨。”
逐夕微惊,“为什么?”
“我若处在他的位置,说不定,我也会这么做。”玉冰笑道。
她当日确实恨过,可是一觉醒来的第二天,心中清明许多,常山王与她,在这次的赐婚中,都是被迫之人,想到这里,她就没那么恨了,现在可以说一点恨也没有。本就两个不相干的人,哪有那么多的恨。
她甚至有点同情常山王,逍遥自在,却因为皇上与父亲的权谋,从天而降的来了一位王妃,扰乱他的神仙日子。
她虽不认为常山王会安心的在远北之地的安州,过这种太平日子。身有顽疾,太后的顾忌却丝毫不减。连太子都开始怀疑他,是否如外界所说,只想做风流王爷,现如今他的赐药,让她对自己的这种想法又加深一层,这种日子看似风平浪静,说不定暗潮涌动,不知道那一天就会掀起碧浪千层,甚至翻江倒海。
玉冰扫了一眼地上的木块,提笔在纸上画了一个刀片图型,又注明了尺寸,递给逐夕,“让下人找个好点的铁匠铺。”手中是桓大哥赠的短剑,这剑用来削铁还行,用来雕刻着实累手。
玉冰换了一件散花如意云烟裙,拉着迎蓝从后院的小门出了王府。
“娘娘,为什么不带上逐夕?”
“为什么要带上逐夕?”玉冰笑道,“你不是很怕她么?”
“娘娘刚进府的时候,我一见逐夕就怕,现在不怕了。”
“为什么?”
“逐夕其实人挺好,有一次,我听见萍儿和杏儿在议论娘娘,就上去与她们理论,我说不过她们,幸好逐夕来了,她们两个看到逐夕就蔫了,转身就跑,娘娘可知道为什么?”迎蓝笑问。
“不知道。”玉冰笑着摇头,她又怎会不知。
“逐夕的目光冷的可以杀人,看的她们两个直哆嗦。”迎蓝嘻嘻笑道,“逐夕还说,奴婢下次若再遇到这些乱嚼舌根之人,让奴婢也叫上她。”
其实,那天迎蓝与杏儿和萍儿理论,她也看见了,迎蓝说不过她们,急的都快哭了,逐夕走来,正如迎蓝所说,一道杀人的目光,看的杏儿和萍儿灰溜溜的跑了。
这些天的风言风语,她足不出院,方能躲过,只是苦了逐夕和迎蓝,时不时要应付院外那些女人话中的含沙射影。
迎蓝心思简单,不足以应付院外的那些女人,倒是逐夕,外表看似冷淡,却帮她挡了不少麻烦,若不是逐夕,那些女人只怕要欺凌上门。
王爷的遗忘,让她成了那些女人茶余饭后的谈资,给她们平淡无聊的生活添加了色彩,从此她的一生就成了她们一生不可缺少的话题。
玉冰笑看迎蓝,这丫头的笑容,纯真烂漫,这些日子,心头那片阴霾能消散的如此之快,多少也有这丫头的功劳,闲着的时候,总是说些笑话逗自己开心,有时逐夕也被她的可爱摸样逗的笑出声来。
“迎蓝,你进府有多久了?”
“回娘娘,今年年初进的府,进府时,奴婢只是在西院做一些琐碎的杂事,今年王爷从京城回来时,带了一位苏姑娘进府,曹嬷嬷就想让奴婢伺候苏姑娘,可还没进缀霞园,皇上赐婚的圣旨就到了,曹嬷嬷就让奴婢进了惊鸿苑,那个时候,惊鸿苑还没有名字,约莫两个月后,才有了惊鸿苑这个名字。”
“是么。”迎蓝就是一个话匣子,一打开,她能说个不停,“你是怎么进的府?”
“是孟大哥领我进的府。”迎蓝的眼底闪出光芒。
“是孟达么?”
“嗯,就是他,奴婢的爹娘去世的早,这几年都是孟大哥关照着奴婢。”迎蓝眼底的光芒更甚。
安乐镇,元少棕救驾时,旁边总是有一位轮廓硬朗的男子,虽才弱冠之年,但眉宇间英气勃发,与元少棕形影不离。只因他每次面对她这个准王妃时,黑眸中竟有些不屑,玉冰这才对他有了印象,后来打听,才知此人名叫孟达。
这丫头,瞧她眼底炫彩的光芒,定是春心动了,她才十四岁,十四岁……不正是当年自己遇到桓大哥的年纪么,玉冰想到这里,不禁莞尔一笑。
聚福楼,安州城负有盛名的酒楼。
二楼角落的靠窗雅间,其实这并不能算是一间房间,两侧仅由雪织绢底绣有翠玉绿竹榆木为骨的屏风为墙,高至屋顶,屏风一侧,留有过道,仅容一人通行。
雅间里,一男子素白丝袍,玉冠束发,立于窗前,一手负于身后,一手随意的搭在窗框,修长的手指韵律有致的敲打着窗棂,有声又似无声。
俯望窗外,原本熙熙攘攘的街道,因时至正午,而安静了许多,偶有小贩吆喝,也是寥寥几声,声音响亮的莫过于聚福楼的小二,迎客声此起彼落。
聚福楼门口,一男子对着小二微微一笑,小二受宠若惊,满脸堆笑的将男子送到通往二楼的梯口,直到男子上了楼,掌柜亲自引着男子离去,堆笑的脸才恢复如常,心中感叹命运无奈。如此小心伺候,并不是因为此人,而是因为楼上的那位爷。
二楼的屏风雅间仅此一间,平时不接别的客人,只接待楼上的那位爷。今年年初时还落锁几个月,直到入夏,那位爷才来,这间雅间才又启锁。他来聚福楼做工已有一年,来聚福楼的客人中不乏商贾名流,从未见掌柜如此亲自伺候,只有那位爷来时,都是掌柜自己跑前跑后,掌柜的虽从未说过那位爷是谁,但他知道定是位神仙。
小二转身,有两个丽影映入眼中,这是仙女么?愣愣的望着走在前面的女子,待他回过神时,两人已行至眼前。
雅间内,丝袍男子手提酒壶,为对面的男子斟酒,微微笑道,“你是一个人来的?”
对面的男子目露疑惑,欲要开口,听到屏风外面,有脆语掠耳,随之是掌柜的阻止之声,声音如此熟悉,探出身来,不由惊呼,“玉冰!”
“史大哥,真的是你!”
刚才在路上闲逛时,发现一人背影与史大哥极其相似,便一路尾随而来,没想到真的是史大哥。
玉冰随着史大哥进入雅间,瞧见一男子广袖携风,甚是惊讶,“六爷。”
六爷对着玉冰微微一笑,“坐”,玉冰如沐浴春风,依言而坐。
云烟裙摇曳身后,青丝如绸柔亮,秋波横生,与正午的绚丽秋阳,相映成辉,史公子的目光全然倾注在佳人身上,似乎忘了天地,玉冰浑然不觉,远在异乡,能遇到史大哥和六爷,犹如遇到亲人,甚感亲切。
小二扯着迎蓝进了雅间,见那位仙女与两位爷已围案而坐,这才作罢。
迎蓝见两位男子均是俊朗之姿,神态高贵,不敢直视,躬身退到娘娘身后。
六爷一个眼神传来,掌柜会意,在小二耳边耳语,听的小二脸上放光,这次竟让他留下伺候各位贵人,掌柜说完便退出了雅间,下楼。
“玉冰,你想吃点什么?”史公子目光温柔,能再见她,心中惊喜难以言语。
聚福楼又不是凝香楼,玉冰轻轻抿唇,“有什么可吃的?”
小二一听这话来了精神,“我们店里什么都有,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地上跑的,只要您说出来,我们就能端出来。”
流波一转,玩心即起,“书上说,猩猩之唇,獾獾之炙,隽觾之翠,述荡之腕,肉之美者,当属极品,先各来一份。”
“姑娘,这……这……”小二为难的看着玉冰。
“怎么?做不了?不是说只要我说出来,你就能端出来么?”玉冰笑道。
“大小姐,这些我可都没见过。”小二有点急了,“您方才也说是书上说的,这书上说的,不一定都是真的,怕是您都没见过。”
“你的意思,只要是见过的,就一定能端出来,是不是?”
“那是自然,只有您想不到的,没有我们做不到的。”小二又来了精神。
玉冰抿唇一笑,纤眉微扬,“好,我说了,你记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