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手无兵权,只有通过赐婚,笼络藩王,在以后的夺权之中,以获支持。其他几位王爷,因母妃出生卑微,不足为虑。只有常山王、景文王和长广王不能同日而语。常山王与长广王一母同胞,母妃崔氏和景文王的母妃陶氏,均是士族豪家,朝廷内外,颇有根基。
景文王和长广王各拥兵十万,常山王行事低调,只想做风流王爷,因此手中有无兵力,兵力多少,无从知晓。
皇上向来信任常山王,曾有将他留任京城之意,但他无意于朝政,加之太后对他颇有顾虑,极力将他封到远北之地安州。
这常山王能做到皇上对他信任有加,太后却对她如此忌惮,必不是寻常之人,以至于皇上至今对他念念不忘,将自己许配与他,以示笼络。
既是如此,右相之党定不会将她的身份告知皇上,以免皇上用她来笼络藩王。
“姐姐,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我说错话了?”段淇见玉冰愣在原地出神,不知如何是好。
皇上既不是从右相处得知她是左相之女,那会是谁告知了皇上?难道,难道是……
玉冰双腿一软,瘫坐在椅中,颤颤抬眸,见太子双目微合,面色深沉,心中已是了然,真的是,真的是爹爹。
玉冰苦笑,怎么会是爹爹?玉冰的心似被针刺,层层锥痛,想找一千个一万个理由告诉自己,不是爹爹,可事实就是爹爹告知的皇上,是爹爹看似为了皇上之利,实则是为了自己之私,将她送到远北之地安州。
爹爹怎会不知道常山王生性风流,又怎会不知道常山王身有顽疾,却还将她推向火坑。爹爹,你的权谋之私,却将女儿的半生葬送。
只觉脸颊冰湿,玉冰轻触脸颊,才知自己已是泪流满面。
“姐姐,你怎么了,好端端的,怎地哭了?”段淇不解。
“我只是舍不得你们。”玉冰拭去泪水。
得知被赐婚时,她便知道自己是一枚棋子,只是她没想到爹爹一直将这枚棋子当作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便被用在此处,一阵阵的酸楚袭满全身。
玉冰轻握段淇的手,淡淡而望,心中叹息,阿淇是右相之女,太后理应不会允许心腹大臣之女与太子联姻,阿淇之所以能嫁给太子,一是阿淇单纯,太后易于掌控,二是皇上和皇后的坚持,还有就是右相首肯;由此看来,阿淇的出嫁只怕是右相留有后路的一招险棋。阿淇若是知道自己最敬重的父亲将她当作一枚棋子,她会怎样?只盼她永远不知,毕竟,知少,乐多。
玉冰微微一笑,“就此别过,从今之后,各自珍重。”
相府外,鞭炮齐鸣,丝竹喧天;相府内,凤冠、霞帔、华服,重重的加在玉冰的身上。铜镜中两两相望,娇丽无方,雍容澹定。
玉冰侧首,迎上的是兰姨和墨雪的泪眼,玉冰伸手拭去她们的泪水,淡淡一笑。泪水再多,也流不尽心中离别的悲恸,也洗不净对爹爹心狠的酸苦。
她的泪水,此时已经干涸,爹爹遗弃了自己,但自己不能遗弃自己,她还有墨雪、兰姨,还有娘。
玉冰微微抬首,轻挺双肩,从容的走到母亲面前,叩拜行礼。
母亲此时痴呆,父亲必不会让母亲前去大堂,受她的拜别之礼,只能此时拜别。
玉冰的母亲,看着玉冰乌鬓珠翠,熠熠攒动,只是嘻嘻傻笑,任由玉冰叩拜,并不上前搀扶。
玉冰起身,轻扑母亲怀中,喃喃耳语,“娘,我一定回来看你,爹弃你,女儿绝不会弃你不顾。”
转身离去,不再回头,身后之人依旧是嘻嘻傻笑,却有泪水润湿眼眶。
回廊曲折,蜿蜒起伏。玉冰由逐夕搀扶,缓缓行至高堂,与大姐和二姐一起拜别父亲和大娘。
父亲笑声沧桑,兴奋而激动,大娘笑容温和,似是心满意足。
大娘应该是满意了,她的女儿月瑶嫁给了长广王。
皇上意属常山王,却在给月瑶赐婚时,犹豫不决,是父亲,确切而言是大娘不同意月瑶婚配身有顽疾的常山王,才让皇上举棋不定,也是父亲和大娘告知皇上膝下还有一女,才得以让她出阁,得以让她嫁给常山王,她是该拜谢大娘。
父亲呢?父亲也该满意了吧,相门三女,均嫁藩王为正妃,大婚均以郡主出阁礼仪,皇恩浩荡如此。
红巾盖下,玉冰不想再看这些人的笑脸,微阖双目,蓦然睁开,转身携逐夕离去。
玉冰轻移莲步,甬道之上,步步织锦如花,花开炫目。徐徐行至府门,红巾之下,猩红锦缎,铺陈在玉阶之上。
门前三乘鎏金大红鸾舆,自右至左,依次排开。玉冰任由逐夕搀扶,进入鸾舆。鞭炮丝竹之声,再次齐鸣冲天。
三乘大红鸾舆,随从数百人,逶迤而行,宛如长龙,穿过内城,行至在外城的干道之上。
左相三女,同日出阁,这等盛事,早已震动京城,奢华阵势,较之右相嫁女,犹过之而无不及,皇恩之下,相府何等荣耀,父亲何等荣耀!
街道两侧,人潮如山,争相目睹相门三千金的风采,明知仪仗威严,依旧汹涌而来,他们真的是想瞧瞧相府的三千金么,玉冰苦笑,他们看的不过是相府的荣耀,至于鸾舆之中的人,是美是丑,是死是活,全然与他们无关。
鸾舆行至北城门外,人潮才渐渐散去。取下红盖,隔着厚厚帷幔,玉冰仍觉阳光刺眼。
玉冰轻挑垂帘,回身张望,京城胧在鞭竹的轻烟淡雾之中,随从步履沉重,扬起尘土沾衣,京城渐行渐远渐疏离。
远了,远了,此番一去风和雨,若能回来是几时?
城楼之上,似有清幽之音传来,渐渐清晰,渐渐哀怨。
是谁?是谁在城楼之上,鸣笛扬音,传来燕燕之语。
“燕燕于飞,差池其羽。
之子于归,远送于野,瞻望弗及,泣涕如雨。
燕燕于飞,颉之颃之。
之子于归,远于将之,瞻望弗及,伫立以泣。”
玉冰抬眸远望,城楼之上,两个身影,迎风而立,正是太子和段淇。
玉冰嘴角微扬,心中渐有暖意,阳光不再刺目,京城也不再疏离,这里至少还有她的两位故人。
玉冰坐在鸾舆之内,昏昏沉沉,一开始她还数着日子,后来也懒得数,直到大姐的鸾舆要折道向东去平州,二姐的鸾舆折道西去朔州,她才知道已经到了定州。
定州太守早已将行馆打点妥当,供她们落脚。
一轮圆月,光华静谧,银白皎洁,透过槐枝叶叶,倾泻在石阶之上,斑驳点缀,随风影动。
庭院里,梨木案几之上,袅袅烛光映着莹白羽觞里,清纹潋滟,酒浆四溢。
丽影三人,围案而坐,举杯痛饮。聊儿时,聊过往,玉冰已经不记得她们有多久没有如此谈笑言欢,开怀畅饮了。
“我们虽非一母同胞,但姐妹情分并无二异,愿我们的姐妹之情,如同今夜之月,光辉永长。”月瑶醉意甚浓,“来,干。”
是的,她们并非一母同胞。父亲的原配夫人在大姐出生之时,血崩而死。夫人去世不久,新夫人入府,第二年桃花盛开之时,二姐出生。不久娘进府,不足七月,她就出世了。
自她记事起,她就一直称新夫人为大娘,她娘名为二夫人,实则是三夫人,这些都是兰姨告诉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