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境小镇,迎面而来的风微大,来往之人的衣着也显得稍稍富贵。
百里褚言道,凤澜之国,百姓安居,民生富态。
云倾月心底倒是微愕,只道天下几国之中,凤澜不算大,但放眼天下,这凤澜却是最为富裕的一国。
待行至边城内的花街时,彼时,天色已近黄昏。
花街两侧的青楼楚馆已是灯火通明,欢声笑语及呢喃声也显得繁杂,就连那迎面而来的风,也有酒香与胭脂香交织,层层蔓延开来。
皆道女儿香,英雄冢,这花街周围的青楼楚馆之内,奢靡一片,无疑不是酥骨魅心之地。
云倾月来此,虽衣衫狼狈,但却特意寻着湖泊洗净了脸,想来,她此际本像极了乞丐,若是面容也脏腻得看不清容颜,青楼老鸨,定是将她瞧不上眼的。
灯火映照的街道,被渲染得通红。
云倾月与百里褚言远远的立在一家青楼的高墙边,容颜皆被摇曳的光影映照着,双双有些沉默。
半晌,云倾月按捺神色的朝百里褚言道:“褚言,你在这儿等我,夜里三更之前,我必出来。”
百里褚言皱眉,清俊温雅的面容被光影映照得格外俊逸,但那紧皱的眉,以及那双微微发紧的眼睛,却是衬出了几丝紧张与不赞成:“倾月,青楼之地繁杂,你一个女子进去,委实不好。纵要赚银子,我们也可以想其它法子。”
不知是否是他嗓音里的担忧之意,亦或是他目光里的紧张之色感染了云倾月,她目光也稍稍沉了沉,心底深处也漫出了几许无奈与紧然。
若说全然不怕,那是绝不可能的。
她云倾月此生从不曾入过青楼,而今只因被逼无奈,才想出这等法子赚银子。
以前在翼王府或是宫中,倒是不缺银子,而今,才觉以前这从未放入眼里的东西,却能让她寸步难行,是以,钱财之物,倒是重要了。
心思逐渐复杂开来,片刻后,她才稍稍按捺心绪的出了声:“没其他办法的,再者,纵是想出了办法,也断然赚不够银子。褚言该是知晓,此番去得凤澜帝都,花的银子不少。”
嗓音落下,眼见他要言话,云倾月再度出声道:“褚言无须再说什么了,你在此等我,三更之前,我定出来。”
尾音未落,已是干脆的转了身,然而足下未走几步,却是被百里褚言拉住。
“倾月!”他在她身后唤道,嗓音微微有些复杂。
云倾月扭头朝他望来,不料撞入了他那双漆黑复杂且游移不定的眸子。
她眸色稍稍一动,却闻他低声道:“倾月以前出身高贵,矜贵无比,如今的你,怎能入这青楼!”
“时事所逼,倾月也是无奈。再者,我已不是以前的我了,我能在龙乾宫中那老狐狸的眼皮下存活下来,能在太子瑾一路的追杀下存活下来,如今的倾月,便不是任人宰割之人。纵是青楼,倾月若要走,没人能拦得住我!”
宫中的尔虞我诈,她早已融会贯通,她虽未入过青楼,但也知晓青楼那些事,是以,她云倾月即便接了客,也有法子护住自己。
百里褚言深眼凝她,随即稍稍垂眸下来,待云倾月欲挣开他的手时,他低道:“既是倾月执意要进去,在下也当作陪。”
云倾月脸色顿时一变:“不可!”说着,挣开他的手,道:“你在此等候便好。”
“倾月此番是为挣银子,在下与你同行,自该出力。”
“青楼并非寻常之地,里面定有护院,倾月一人逃跑倒也方便,若是再多你一人,到时候定不容易逃出来。”
百里褚言怔了怔,眸中滑出几许黯然,随即略微无奈的道:“你放心,在下不会连累你。”
说完,已是不顾云倾月反对,执意踏步往前,最后直直的站定在了青楼大门前。
彼时,青楼大门两侧正立着两名浓妆艳且抹轻纱披身的女子,二人一见百里褚言,皆是因他满身褴褛而嫌弃,然而待瞧清他的面容,纷纷一惊,目光也跟着痴呆了几许。
云倾月当即后悔那时她在湖边洗脸之际,竟没拦住百里褚言洗脸,这百里褚言本是生得俊逸,一旦在这些青楼女子面前露脸,这影响,可想而知。
她迅速扫了一眼那两名迎客女子痴愣的目光,随即眉头微皱,忙伸手拉百里褚言,欲将其拉走,不料百里褚言朝那两名迎客女子出了声:“在下欲到贵地打杂,两位姑娘可否通融一下。”
话语尾音未落,大门内正巧出来一名步履蹒跚的妇人。
那人身材肥厚,满面油光,一袭大红的衣裙加身,头上也全是珠花与金步摇,因着长相及装扮委实突兀,是以倒是令人觉得圆滑而又刺眼。
此人,绝对是老鸨。
云倾月心底如是想着,目光也沉了几许,拉着百里褚言的动作也不由自主的放缓,却不料那妇人一见得百里褚言,竟是喜了眼,道:“方才听说你要到我这醉红楼打杂?”
百里褚言点点头,随即温润有礼的道:“在下正是此意……”
他后话未落,老鸨面上顿露释然之色,随即竟是急忙伸手来拉他,分毫不嫌弃他浑身的脏腻,嘴里道:“既是如此,你快随我进来吧!我瞧你细皮嫩肉的,倒也不必打杂,如今楼里来了几位贵客,你负责将他们伺候好就成。”
许是欣喜难耐,那老鸨竟是连立在百里褚言身旁的云倾月都未注意到。
云倾月惊了一下,忆起以前龙乾京都城里有许多官场之人或是大富大贵的员外喜好男风,是以心底一惊,暗道了一声不好。
她忙将百里褚言拉紧并拖住,彼时,那老鸨本能的驻足,扭头朝她望来,许是瞧清了她的容貌,一时间又是一怔。
云倾月忙将老鸨的手挣开,迅速将百里褚言拉到了身后,故作淡然的迎上那老鸨的目光,道:“打扰了,我这位友人不打杂,也不伺候人。”
嗓音一落,当即拉着百里褚言要离开,不料身后扬来老鸨冷硬了几许的嗓音:“不过是叫花子罢了,既是来了这醉红楼,便别想着离开了!”
云倾月脸色顿时一变,拉着百里褚言跑得更快,然而仅是片刻,身后顿时有道道脚步声追来,眨眼之际,已有数名手握棍棒的男子将她与百里褚言围住。
云倾月握紧了百里褚言的手,心底冷然一片。
待老鸨慢步踱过来时,她冷眼朝老鸨望来:“你这是要强留人了?”
老鸨滑腻一笑,油光满面,满身的脂粉味也浓郁。
她斜眼望着云倾月,大红的薄唇一勾,微尖着嗓音道:“醉红楼如今正缺人,你二人倒也长得不错,只要跟着我,凭你们姿色,定有富贵享之不尽。”
云倾月心底冷沉至极,眸色微深,稍稍敛神一番,淡道:“既是如此,我便自愿留下了。而我这位友人是男子,留在贵楼倒是不妥,你可否让他离开?”
“姑娘这位友人的长相,的确极好。不瞒姑娘,镇子上倒是有不少好男风的贵人,我醉红楼的小倌姿色不佳,若是你这位友人留下,想必定能让那些贵人满意。” 老鸨笑盈盈的道,说着,目光又朝百里褚言一扫,啧啧两声,道:“虽是乞丐,但却长得极为不错,这纤瘦纤瘦的,嗯,倒是怜人得紧。”
云倾月心底顿时复杂蔓延,目光也僵硬了几许。
她倒是没料到,今儿本是她入青楼,这百里褚言竟是被老鸨瞧上了。
她也千算万算,惟独没算到的,竟会是因为这一茬,她今夜怕是又得跑路了。
所有思绪,霎时萦绕而来,令她心底越发的冷了几许。
这时,立在她身边的百里褚言朝老鸨出声道:“在下答应入贵楼,仅为打杂,若是你让在下做其它的,恕在下难以从命。”
老鸨目光顿时胶在了百里褚言脸上,眼里亮光四溢:“你这等好相貌,打杂当真可惜。何不试试伺候人,这得来的银子,怕是你当乞丐一辈子都赚不到的!”
百里褚言浑身微微一僵,那只被云倾月牵着的手也几不可察的颤了一下。
云倾月暗叹一声,自翼王府倒了后,她倒能冷心冷意,甚至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然而这百里褚言,终归是纯然得紧,想必今日这等场面,怕也惊着他了。
她眸色微微一沉,随即将目光落向了老鸨,故作淡然的冷笑一声,漫不经心的道:“要让我这位友人伺候人,你胆子倒是大!你就不怕会惹祸上身,性命不保?”
老鸨怔了一下,随即嗤笑道:“你和他都是乞丐,穷酸得不像话,你二人到我这醉红楼了,难道还能翻天不成?”
说着,面上笑容如变戏法似的一敛,嗓音也冷硬了几许,朝着围住云倾月与百里褚言的壮汉们命令道:“好生绑入醉红楼,切莫伤着他们皮肉了。”
嗓音一落,周围壮汉顿时踏步上前。
云倾月怒吼一声:“放肆!”
许是自小生活在翼王府,后又在宫中住过,是以这二字吼出来时,委实有些威严,一时间竟使得周围壮汉不自觉的驻了足。
云倾月趁势朝老鸨望去,冷道:“要让皇子伺候你楼里的嫖人,这等以下犯上甚至是加害皇子之罪,你有十个脑袋都不够砍!”
老鸨先是一愣,待反应过来,斜眼冷讽道:“少吓唬老娘!一个乞丐若是皇子,那我这楼里的姑娘个个都是贵妃了!”嗓音一落,目光一冷,又道:“捉了!”
眼看周围壮汉就要上前,云倾月顿时朝老鸨迎去,眨眼间已是趁老鸨不妨,抽了她头上的长簪便抵住了她的喉咙。
老鸨惊叫一声,一时间僵立在当场,不敢动了。
周围壮汉也顿时弃了百里褚言,将云倾月与老鸨团团围住,且个个脸色都显得如临大敌,生怕云倾月将那尖锐的簪子刺入老鸨的喉咙。
“姑娘,姑娘啊,有话好说,有话好好说!”许是担忧自己性命,加之被这突来的袭击惊了心,老鸨急忙开始告饶。
云倾月眸色动了动,目光朝百里褚言落来,道:“褚言,你先走!”
说着,见他皱了眉,欲要言话,她再度道:“先别说其它的,你先走!我等会儿能自行脱身!”
许是见云倾月态度强硬,百里褚言深眼凝她几眼,终归是转了身,速步离开。
彼时,周围光影浮动,夜风起伏不定,倒是凉意浮生。
眼见百里褚言离开,云倾月也不自觉的松了口气,随即盯了一眼老鸨满头的金制珠花,而后伸手迅速的将她头上的珠花以及那只明晃晃的金步摇拔下便揣入怀里,而后手中的簪子再度抵紧了老鸨的脖子,待老鸨惊叫一声时,她冷道:“让你的人退回楼里去!”
嗓音一落,老鸨浑身颤了一下,随即伸手朝周围的壮汉们挥动,道:“退回去快些退回去!”
然而,待壮汉们刚开始挪动步子,老鸨竟是突然抬脚踩了云倾月一脚,并在同时间扯过云倾月的手咬了一口,待云倾月吃痛时,她竟是极为伶俐的推搡开云倾月,当即站定在了壮汉们身后。
云倾月手指被咬出了血,脚背也疼痛至极,待见形势逆转,她来不及多想便开始奔逃,然而没跑几步,便被追来的壮汉抓住,拖入了醉红楼里。
彼时,天色漆黑,花街一路灯火摇曳。
那纷繁笙箫的花街尽头,光影阑珊,一抹身材颀长且清瘦的人影静静而立,褴朽的衣袂被风吹得摇曳,然而一张俊逸至极的脸却不带任何情绪,反而是平静中透出了几许冷冽,令人见之便会无端端的骇然。
仅是片刻,一抹黑影迅速跃来,最后站定在那人面前,唤了声:“主子。”
那清瘦之人长身而立,清冷淡漠的目光朝面前之人一扫,薄薄的唇瓣溢出几字:“如何了?”
“倾月郡主被抓。”那人低低的应道。
“嗯。”百里褚言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清冷的目光落向那长街繁荣之处,沉默。
半晌,待周围夜风越发凉了几许时,他才又问:“这些日子,龙乾太子可有康复?”
“今早才得来消息,上次于那河里,主子暗中给了龙乾太子重创,伤及其心脉,龙乾皇帝差御医调养,但效果依旧不佳。”
“可有性命之虞?”
“虽身子不佳,但并无性命之忧。”
百里褚言眸色微微一变,薄薄的唇瓣勾出一抹冷沉的弧度:“倒是可惜了呢。那般好的机会,竟是未能除掉他。”
黑袍男子眉头微微一蹙,随即低问:“属下有一事尚不明。”说着,见百里褚言面上并无不悦,他才壮着胆子继续道:“主子此番入这龙乾,本是要与龙乾镇国将军暗自商议,后为何想杀了龙乾太子,而且还救下倾月郡主,甚至屈尊降贵的与她一路奔逃至此?”
百里褚言漫不经心的道:“龙乾太子,可不如表面那般愚昧蠢笨。此人若是不除,日后必成大患!而那云倾月,倒也有用,有大用。”
黑袍男子怔了怔,瞟了一眼百里褚言清冷的脸色,未再继续多言,只是待他顺着百里褚言的目光望向那花街繁荣之处,而后试探般的问:“主子,可要属下差人去救倾月郡主?”
百里褚言并未立即言话,反而是沉默了半晌,才将目光朝黑袍男子落来,漫不经心的转了话题:“白禹,你说说,这世间的女子,是否皆薄幸薄情?”
黑袍男子垂眸下来,恭敬道:“有些女子,应是有情有义。”
百里褚言眸色一冷,唇瓣溢出一抹冷冽至极的弧度,犹如夜里修罗般森冷骇人:“连那曾经对我喜欢至极的女子都会背叛我,这天底下的女人,又岂有有情有义之人!”
黑袍男子一惊,顿时跪身下来,紧着嗓子道:“主子说得极是。属下方才错言,望主子降罪。”
“你跟了我数十年,我岂会随意责罚你!”百里褚言淡道。
说着,嗓音稍稍一顿,终归是将话题绕了回来:“倾月郡主,便不必救了,她若是无能耐逃出来,倒也不配跟在我身边了。再者,没准倾月郡主一具死尸,更能让某些人一蹶不振,从而斗志全无的郁郁而终,呵,如此一来,便精彩了。只是,若当真如此,倒是可惜了那般绝色倾城的人了,说来,那龙乾的倾月郡主,果然是颜倾天下,比那人还美上几成呢,只是,她终归无那人那般蛇蝎与聪明,反而愚笨得令人……”
话刚到这儿,百里褚言漫不经心的噎住了后话,漆黑的目光淡淡的落在花街深处的繁华之地。
黑袍男子也身形颤了颤,兀自立在其身侧,不敢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