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相信当一个很想幸福的人,也必须是能够让人幸福的人
翌日,大年初二,他们从湾仔乘港岛线两站去中环,然后排队坐上了天星小轮。也许是因为反着乘船,这一班天星小轮上的游客倒不算多。
下午两三点的光景,天气极佳,温暖的阳光下不见一丝雾霾,也照射得维多利亚港的水面波光粼粼,煞是好看,犹如点点的星光。
倚靠在甲板边的扶栏上往外望,整个维多利亚港的景色尽收眼底。
轮船慢慢地走远,眺过去,中环鳞次栉比的摩天高楼让盛夏目不暇接,有多少香港人从小的梦想就是能够在这其中的一栋楼里有一个容身之处。
盛夏抬起手,掌心向下弯起,仿佛将远处的摩天大楼收进了自己手里一般。她正玩得不亦乐乎,不知何时顾映宁也从座椅上起身,走到了她身旁。海风很大,吹扬了她的长发、他的衣领。
他的声音低低响起:“晚上的维港最是炫丽夺目。”
她仰脸问:“因为这些摩天大楼的灯光吗?”
顾映宁微笑:“往常是,今晚还会有特别的呈现。”
晓得他是故意卖关子,盛夏也不急,只是俯身趴在栏杆上吹着海风望着远景,眯起眼,舒服惬意至极。
一会儿的工夫,天星小轮已经由中环驶到了尖沙咀,一出来便是海港城。尖沙咀的游客永远都多得人头攒动,过节时分原本就窄的道路更是被挤得水泄不通。盛夏蹙眉,然而自己本身也是游客之一,撇了撇嘴到底没说什么。但顾映宁怎会没有觉察她的小动作,勾唇笑了笑,微微抬颔向着跟前的她道:“吃点甜品休息下?”盛夏眉眼弯弯地应承。
排队等着吃甜品,之后稍微休息后顾映宁便带着盛夏去了海港城的顶层。从商场里出来有一片极大的天台,虽然还有一家咖啡店,但到底是空旷偌大的。海风一阵阵地吹拂过来,之前挤在人群里的不适感好像一下子都被这带着海腥味的风给冲散了。
天台右侧的那家餐厅门口还摆着一些鲜艳的花束和一个标有“WEDDING”字样的花榄门,盛夏用胳膊肘轻轻撞了撞顾映宁:“原来今天有人结婚。”尾音刚落她就想起了昨晚那模糊的话,抬头看了看他,到底还是没有问出来。有些事,还是顺其自然的好。
顾映宁好笑道:“一年这么多天,全世界每天都有新人结婚。”
被他这么没有情调地来了一句,盛夏索性不理他,慢慢地走到天台的最前端,倚着圆弧形的栏杆远眺大海。
由于他们是一路不紧不慢地逛过来,因此时间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嘀嘀嗒嗒”地过去,现在已然是五点半多的傍晚了。天色尽管还很明亮,但到底是冬季,一抹暮色还是悄然浮现。他们在旁边咖啡店的露天桌椅坐下来,买了一杯咖啡,一边说着话一边等待日落。
相爱的人在一起时总是有说不完的话,即使很小的一个细节都能说笑很久,而且似乎都是旁人无法理解的思维。若是事后再回想,又根本不记得自己到底说过些什么,只记得对方在倾听时好看而舒展的眼角眉梢。
太阳终于要落山了。
远远望过去,海平面平静如昔。近处的天空已然变成格外深邃的宝蓝色,最远处的天空先是一条火烧一般的朱色带子,然后是将云朵都映透的金橙色,仿佛最柔滑的金色缎子。再近一些,云彩被落日的余晖染成了瑰丽的玫红,有些一大片,有些只是薄薄的一层,然而这些层次分明由远及近的色彩却将整个天幕化为一张画板,而大自然则是最匠心独运的艺术家,提起画笔“唰唰”几下便留下了这样美得浓厚而夺人心魂的景色。
在附近吃过晚餐后,晚上八点整个香港最精彩的莫过于维多利亚港的烟花盛宴了。“星光大道”上早已人山人海,盛夏以为他们已经来得算早了,没成想“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
随着澎湃的人群,似乎是被这喜悦的情绪所感染,盛夏拉着顾映宁也大声齐齐倒数:“十,九,八……二,一!”伴着《财神到》的背景音乐,贺岁烟花如约腾空而起。大密度烟花先声夺人之后便是成片洒下的“金元宝”。“金蛇”游过,天幕此刻花团锦簇五彩缤纷,“牡丹花”、“郁金香”、“蝴蝶兰”大朵大朵地在维港上空争奇斗艳。
盛夏很是兴奋,一手拽着顾映宁的胳膊,一手指着天空雀跃惊呼:
“映宁快看快看,那条‘金蛇’又游回来了!”
在五颜六色的烟花照映下,顾映宁的脸上也斑驳着光影。也许是因为新年,他的笑容那么柔软而明亮,几乎可以和满天的绚烂烟花相媲美。他已看过好几次维港的烟花,早不觉得有什么特别之处。
若是硬要相比,在他眼里,她的笑容是哪怕这烟花盛宴都永远无法比及的。但见盛夏这般欣喜,顾映宁心里也自然是快活的—她喜欢,他怎会不喜欢。
他说:“若是喜欢,明年再带你来看。”
“噼里啪啦”的烟花震耳欲聋,顾映宁的声音淹没在这一阵轰响中,盛夏有些听不清,于是凑到他耳边大声道:“你—说—什么?”然后主动侧过脸将自己的耳朵送到他唇边。
顾映宁望着她如此鲜活生动的表情不禁失笑,不过是看场烟花,怎么变得跟小孩子似的呢。但他还是微微俯下身,在她耳边也大力说道:“明年—再—带你来!”
这次她终于是听清楚了,倏地转头望向他,正正迎上他熠熠润泽的双目,惊喜写满她乌黑圆亮的眸子。
这一刻,周围的人群仿佛都骤然消失,整个偌大的维港唯留他和她,烟花还在不断地冲上云霄。暖煦的夜色中,背景音乐继续为他们伴奏,而他们站在怒绽着大片大片锦绣花簇的苍穹之下,岁月缱绻了言语和凝望,让时光的河就此涓涓。
芳馨,是属于他们寂静流年里最暖心的安好。
初五那天恰好是2月14日西方情人节。
早上他们去大埔林村,在祈福墙上挂上自己的心愿,也在许愿树下双手合十默默祈祷。许完愿睁眼,盛夏和顾映宁相视而笑。
晚上,顾映宁订了太平山顶的一家西餐厅。乘着缆车到达山顶的时候已是繁星点点,周围的人依旧熙熙攘攘,不乏不少跟着导游来参观杜莎夫人蜡像馆的游客。
大抵是海拔的缘故,山顶上风很大,“呼啦啦”地一阵一阵吹得人有些站立不稳。
这家西餐厅似乎还是颇负盛名,当顾映宁和盛夏一进门的时候只觉得入目都是满满的顾客。若非预订了一张,他们今晚大概会无劳而返。
玉米浓汤、蒜蓉面包、水果沙拉、红酒黑椒牛排、焦糖布丁、白兰地,情人节的晚餐丰盛而美味。他们的座位是靠窗的,从窗户里向外望去,整个维多利亚港两岸的景色尽收眼底,满眼流动的色彩。
因着是情人节的关系,整个餐厅里布置得很温馨浪漫,每一台桌上都放置着插有玫瑰花的玻璃花瓶。配合着烛光的摇曳,和顾映宁相视而坐,盛夏觉得心底有一层厚厚的蜜糖在流动,甜而沉静,一如现在的他和她。
牛排上桌后,顾映宁迅速地切好,然后和盛夏面前的餐盘交换:
“到现在都不大会用刀叉,真不知道这几年每逢公司酒会你是怎么顺利survive的。”
盛夏只是笑:“也许你那时候有一个分身在帮我,只不过你不记得了而已。”听到她这样的嗔言,他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她的鼻尖。
饱餐一顿后从餐厅里出来,搭乘观光升降机回到山顶的那层地面,来来往往的行人依然很多。她和他当然是十指紧扣,然而敏感的盛夏还是发现了顾映宁掌心正在前所未有地不停沁出汗。刚想问他怎么了,前头一个滑着滑板的男生突然之间闪过来将一支玫瑰花递入她手中,然后又一下子滑出很远。
盛夏又是惊诧又是欢喜,捏着那支玫瑰花正想转头对顾映宁说什么,然而下一秒,一个挑染着银色刘海的年轻人也忽然快步跑过来递上一支玫瑰花而后闪开。画着蓝色眼影的羞涩小姑娘,涂着火红色指甲油的黑人妇女,戴着耳麦听歌的高个子白人小伙……似乎是被一下子按了“START”的开关,陡然之间一个接一个的陌生人飞快地将一支支玫瑰花送给她然后又笑着离开。
怀中已经抱着多得快掉下来的玫瑰,盛夏的心“咯噔”一声,似乎隐隐约约已经意识到了什么。懵懵怔忪间,她倏然扭头朝一直沉默不曾说话的顾映宁望过去,却看到—他手里拿着一只打开的小小心形盒子,单膝着地跪在她的面前。
太平山顶晕黄色的灯光打在他脸上,让线条变得无比柔和温暖,甚至能看到他脸上最细密的茸毛。也许因为折射了灯光,顾映宁的双眼里流动着最吸人的漩涡光彩,深吸一口气,他的语气极认真极仔细,说:“盛夏,嫁给我。”
一只手下意识地捂住嘴,这是她曾经梦想过许多次却又在后来不再希冀的画面。他从来不是一个浪漫的人,连动容的话都极少说,更何谈跪地求婚。然而就是这样一个素来骄傲冷峻的顾映宁,在变得越来越温和体贴之后的现在,竟……盛夏的眼眶一下子湿润了。
鼻子酸得厉害,眼前的视线也渐渐有些模糊,盛夏一时间喉咙哽住,突然竟什么声都发不出来。
周围聚集来越来越多的围观人群,几乎所有人都带着大大的笑容在高呼,“嫁给他”、“Marryhim”、“嫁卑佢”,天南海北的语调不绝于耳。
然而这些盛夏都看不到听不到,胡乱地用手背揩了揩双眼,她的世界里只有面前这个对自己单膝跪地的男人。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顾映宁从没有觉得“秒”竟是这般漫长难熬的计量。没有得到她的回答,他的视线紧紧攫着她,声音里有一丝颤抖,他又重复了一遍:“盛夏,嫁给我,好不好?”
眼角的泪光将顾映宁那不易觉察的紧张和害怕拒绝的目光拉得模糊而绵延,从震惊、怔忪、欣喜若狂中缓缓回过神,盛夏终于意识到自己要回应他。喉咙依旧被厚厚地哽堵住,她虚虚地向前走了一小步,想说的话说不出,盛夏一急于是拼命地重重点头。
在第一下点头的那瞬间,眼泪到底还是肆虐了。
周围的人群因为盛夏地点头而爆发出一阵高昂的欢呼声,额头早已沁出冷汗的顾映宁心里那颗大石头终于落地。有些如释重负地微微展露笑容,他站起来,两步走到咫尺的她的跟前,轻轻牵起盛夏没有抱花的左手。
笑望着已经哭得双肩耸动的盛夏,顾映宁仔细而温柔地将攥在手中的戒指牢牢地推入她的手指根,然后转而扣住她的柔荑。他的拇指有一点点的粗糙,明明是轻柔地在替她擦眼泪,却不料盛夏的眼泪竟越擦越多。
弯唇笑了笑,顾映宁有些甜蜜的无奈,索性在她的眼睑、嘴唇上都落下吻,而后一把将盛夏带入自己怀中。她早已泣不成声,埋首他的脖颈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那些眼泪渗透进他的衣领,只让他觉得淙淙温泉般的暖心。
凑在盛夏的耳畔,从前清冷的眸子里现在是心甘情愿的融融,顾映宁轻声笑道:“顾太太,再这么哭下去周围的人群怕是一直都不会散。”
这句话真的奏效,盛夏闻言一惊,这才注意到四周里里外外几层举着手机或照相机的人群,手下用劲对着顾映宁的背后就是一拧。
蚊子叮般的痛感几乎可以忽略,搂着她,他笑得格外开怀欢喜。
那天晚上从太平山顶下来后,顾映宁牵着盛夏去了仅仅几条街之隔的兰桂坊。下山的路上盛夏一直晕乎乎的似乎还没有完全缓过神来,毕竟他的求婚太过突然又对她而言太过幸福,她简直不敢置信。
直到一名棕色皮肤的服务生将Menu摊在她面前并礼貌地问“What can Ihelpyou?”的时候,盛夏这才终于有了一丝真实感。身旁,顾映宁已经沉稳道:“A bottle of black beer,please.”
“Andyou,Madam?”
酒吧里头的光线自然很暗,就着桌上的星点烛光,盛夏随意翻了翻Menu然后抬头对微笑候着的服务生说:“Long Is land I ced Tea。”
服务生点头礼貌离去,顾映宁却被盛夏的话愣住了,顿了两秒才道:“长岛冰茶?盛夏,你确定?”
回过神之后的盛夏心情格外好,兴奋混合着还未平息的激动,她噘了噘嘴,瞪着他说:“喝什么你都要管?顾映宁,我还没嫁给你呢。”
晓得她是故意曲解自己的意思,他只觉得好气又好笑,挑眉道:
“有人等会儿想变成醉猫主动投怀送抱,我为何要管?”
她后来果真是喝醉了。
双颊染着红霞,盛夏的头晕得厉害,眼前顾映宁的轮廓都开始模糊。然而她身上每一个细胞却都在叫嚣着、兴奋着,那般飘飘欲仙的感觉,不知道究竟是因为酒精还是因为自己盼了这么些年快要放弃却忽然成真的他的求婚。
手臂几乎挂在顾映宁的脖子上,盛夏每走几步就是一个踉跄,尽管他已经用尽全力搀扶着她,但她跌跌撞撞的模样还是让顾映宁不禁揪心。
微微蹙眉,他的眉心纠结成一个疙瘩:“知道自己不胜酒力居然还硬要点长岛冰茶,往后除了少量红酒别的都不许碰。”
此刻同盛夏说这些,不啻于对牛弹琴毫并无意义。这么些字句连成一片“嗡嗡嗡”声飞入她耳中,盛夏只一直灿烂地傻笑:“顾映宁。”
口气因为担忧她而有些不好,他问:“做什么?”
她仿佛什么都没听到没察觉到,只是又大力喊了声:“顾映宁,顾映宁。”
努力将盛夏安置进的士的后座,顾映宁不理会她一声又一声地唤名字,紧挨着她坐好报上地址,不多会儿便到了嘉荟轩楼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