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四年未见,然而她还是太了解他了,许亦晖的迟疑告诉盛夏一定是发生了些什么,并且,与她有关。抿了抿唇顿了片刻,盛夏还是开口问他:“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
许亦晖苦苦一笑,有些无奈道:“阿夏,到底还是瞒不过你的眼睛……其实今天喊你出来便是为了这事。”他低下头,眸光暗了暗,端起桌上的玻璃水杯微微转了转,里头的冰块发出“沙沙”的轻响。
静默中,盛夏不知道为什么忽然不想听他说下去了—仿佛等下他说出来的话会让她心慌、让她之前的信仰全部都轰然倒塌。她正欲张口,许亦晖却已然出声:“阿夏,我不知道有句话当讲不当讲……”
他尾音未落,盛夏一个慌神,抬手不小心碰倒面前的玻璃水杯,里头的冰水“哗啦”一下子全都翻泼了出来。她也禁不住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后退身,许亦晖忙扶好玻璃杯,抽了一大把纸巾替她擦拭湿淋淋的桌子。
“衣服湿了没?”他关切道。
盛夏掸了掸衣角,而后挤出一丝笑干涩道:“没事儿,你继续说吧。”
她不晓得自己方才究竟是无意识地想要打断他还是纯粹意外,但不管怎样,该来的总会来。所以她屏住呼吸,静静地望着他,等待他接下来说的话也许会狠狠地刺痛她每一个神经细胞。
好一会儿,他提吸一口气说道:“阿夏我知道这很丢脸,但是顾先生现在对我面试工作实在是干涉得太多……”他顿了顿,自嘲笑了笑,“你也知道,我重新回到中国毫无根基可言。很多公司明明之前都同我谈得很好,却在最后关头忽然说‘不’。有一家公司甚至就要跟我签约了,最后竟也……”
许亦晖回望盛夏,脸庞隽秀依旧,却比从前增添了好几分沧桑和忧虑。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仿佛僵在那里一般,听他继续说下去。
“起初我以为是自己的问题,后来无意中听到面试官的私下交谈才晓得,原来,原来顾映宁竟是早已跟他们下了‘封杀令’。”
他喉头一紧,目光紧紧地攫住她震痛的水瞳,声音又干又哑,却不自觉地扬高音量,“我明白他对我的敌意,但我实在是无法认同他这般居高临下赶尽杀绝的做法!”
盛夏张嘴,想要说什么,却不知自己究竟是想要安慰许亦晖,亦或是为顾映宁苍白地辩解。她只觉得不可置信,然而又似乎毫不意外,因为顾映宁就是这样一个高高在上到让你觉得他投递一个眼神过来都是纡尊降贵的人。
至此,盛夏觉得自己终于理顺了这些天的怪异—顾映宁那通电话中说的话、发的狠厉脾气,终于有了答案。
她觉得浑身冰凉,全部的血液都好像瞬间结冰不再滚烫流淌,冻得她发麻发懵,只能木木地听许亦晖说下最后一段话:“阿夏,我不是来求和的,只想你回去告诉他,他可以利用自己的权位而使手段,但我许亦晖,也绝非孬种。”
那一刻,盛夏确定,自己头一次从他眼中看到了凌厉而凶猛的杀意。
原来,冬天真的早已深入骨髓。
晚餐自然吃得食不知味,盛夏甚至不记得自己是怎样回到别墅的。打开门,她后知后觉地发现,顾映宁竟已到家。
她怔怔地盯着在沙发上随意调台的顾映宁,一时间竟只觉无语凝噎。眼前的这个人,明明她那么熟悉那么深爱着,却又好像蒙着一层纱幕让她怎么瞧都只能瞧出个大概,天涯般遥远。
顾映宁还未曾发现盛夏的不妥,以为她是累了,便不淡不咸地说道:“既然身子累,何必非要今天去见许亦晖。”她去和许亦晖会面之前同他说过,彼时他也没说什么。
他的话让她终于慢慢缓过神来。眨了眨眼,盛夏深吸一口气,然后语气没有起伏地出声道:“如果今天不去,就不会发现你对他做了什么是吗?”
听到她的这番话,顾映宁终于察觉到一丝异常的味道。他放下遥控器,却还是坐在沙发上,一只手臂撑着沙发靠背,微眯双眼,放慢语速淡淡道:“想说什么就直说,你跟我还要这样拐弯抹角吗?”
“是不是你……”她说得极艰难,一字一顿,“是不是你在亦晖的工作面试上使绊子?”
“他跟你说的?”顾映宁看着距离自己四步之遥的那道倩影,只觉得讽刺,“盛夏你到底有没有脑子?是不是许亦晖同你说什么你都信?要是现在他杀了我却跟你否认你也会相信?”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绷得紧到极致,几乎已经是愠怒低吼。
她咬紧下唇,双臂环在胸前,迎着他阴鸷深沉的目光,半晌后才低低道:“亦晖不是一个说谎的人。”
“哈哈哈!”顾映宁怒极反笑,那笑声却声声震裂心弦。他眸光里的锐利戾气在浓到极致之后竟透出了一股淡淡的悲哀,说:“盛夏,你就这么信他?他明明有撒谎的前科,但你就是选择性看不见是不是?”
他的模样让她心惊,嘴上却不饶:“但如果不是因为你一直遮遮掩掩,我会觉得他的话可信吗?”
“我遮遮掩掩?”他咬牙切齿,“我从不知道我们之间的信任只有这么多!”
顾映宁的话让盛夏脊背一僵,而他的神情更让她觉得心里慌乱,仿佛有什么无形的东西正在慢慢飘走。她正欲开口,他却已经说话。
鹰隼一般的目光攫住她的脸,那张巴掌大的脸上有他最爱的眉目鼻唇,可正是拥有这张脸的女子,总是来戳刺他的心。一股从脚底升起的悲伤紧紧包围了顾映宁,他觉得深深的无力和疲惫。
盯着盛夏,顾映宁一字一字说得极慢极清晰:“盛夏,你明明说过你爱我。”
“我是说过,”她明明想软下语气,然而说出口的话却仿佛已经不再受她大脑控制,她只能越说越离谱,“但许亦晖对我也是一个重要的存在,我以为你能明白……”
“我不明白!”顾映宁再次被她的话激怒,目眦尽裂地吼道,“我只明白,你若是真的爱我又怎会还一直挂念他?”
“那你为什么责骂江镡做事不利索?又为什么不肯让我知晓?
你若不做这些事,我会自己一个人胡思乱想吗?”她终于忍不住了,一股脑把话全都喊了出来。
顾映宁目光收紧,怔了一两秒后立即明白过来:“原来那天在书房门口你都听到了?”
“你跟江镡下达这样的‘指令’,如何让我不去猜测怀疑?”
盛夏的眼眶早已通红,倔强地想要忍住眼泪不掉下来,声音却已然哽咽,“我以为我们彼此是透明的、互相坦白的,原来,从头到尾都是我在一厢情愿!”
他的嘴角下拉成一个紧绷的线条,在客厅水钻大吊灯的折射下他的眸色越发变换,片刻后才说:“我跟江镡说的事根本无关许亦晖!早告诉过你,下三滥的手段我顾映宁从来都不屑于耍!”
盛夏依旧定定地站在距离他几步之遥的位置,眼里的泪纵使再强抑,到底还是一行一行地淌了下来。她抿唇,吸了一下鼻子后道:
“好,既然如此,那么你告诉我,究竟你同江镡说的是什么事?”
她的脊背挺得很直,分明就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姿态。顾映宁也已经站起身,同她相对而立,唇线依然绷得极紧。目光转而冷峻,他启唇,声音低沉:“不告诉你,是因为现在你不必知晓。”
“不必要?”许久后,盛夏冷嘲着笑了,眼前的浮光只觉得越来越模糊,“顾映宁,你永远这样居高临下,仿佛一个字便能定夺旁人的生死。和你在一起就好像坐云霄飞车,总是时而上时而下,安生的日子简直少得可怜。”
盛夏用手背三两下揩去眼泪,微微抬颔,敛去方才剑拔弩张的气息,只是薄薄凉凉地说:“不告知就不告知吧,反正,我也不再想知道了!”
她说完,咬住下唇,用力地望了他几秒,而后毫不留恋地转身甩门离开。
拦了一辆的士报了谈晶的地址后,盛夏终于让自己的眼泪肆意。
她捂住嘴,拼命地想压制住自己的哭声。映宁,为什么我们总是要这般跌宕,仿佛晴三天便要落两天雨,好似永远都不能拨开云雾见阳光。
而坐着的士疾驰而去的盛夏也永远不会知道,别墅里的顾映宁在她甩门的那一刻跌坐回沙发,浑身止不住地微微颤抖,有怒气,然而更多的却是肝胆欲碎的悲恸。
电视还开着,水钻大吊灯还亮着,他却已经置若罔闻,好像所有的感官都已关闭。时间在盛夏离开的那一秒,已然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