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云知道,逃不开纠结的牢
初冬的脚步在不知不觉中已然来临。
F市向来四季分明,因而此刻全城早已一片肃穆,马路两旁法国梧桐的枝桠已是满目光秃,地上偶尔还能看见几片枯黄的叶子,都已然变得脆脆的,踩上去便听“咔嚓”一声。天空也不复春夏的湛蓝如洗,苍茫得如同覆上了一层朦胧的灰色纱幕。
终于又迎来一个周末,盛夏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只不过因着冬日阳光的稀薄而不觉时间的迟。摸了摸身侧的被子,早已没有了温度,盛夏才晓得顾映宁已经起来很久了。
她趿着软软的棉拖鞋一边揉着眼睛一边往楼下走。
这双棉拖鞋是她买的,和顾映宁的那双是一对情侣鞋。鞋面上有一只又白又胖的兔子,只不过她的是粉色,他的是深蓝色。当初买回来时她曾以为需要自己“威逼利诱”才可能让顾映宁穿上这双拖鞋,毕竟,素来冷峻的他穿一双有兔子图案的拖鞋,这样的事想着都觉得不太可行。熟料,顾映宁在看到的当晚斜睨了盛夏一眼,淡淡地说了声:“盛夏,是不是应该给你报一个艺术素养课程?”
第二天她起来后却发现他竟然已经穿上了这双拖鞋。那一刻,盛夏只觉得心里欣喜雀跃得仿佛有千百只蝴蝶正在扑腾着翅膀。顾映宁转头,看见她亮得透出光彩的目光,凉凉地挑了挑眉。盛夏百转千回了许久,最后两三步上前,一下子抱住顾映宁的腰,仰脖巧笑倩兮:“映宁,早安。”
低下头一边想着从前的场景,一边看着和顾映宁一对的棉拖鞋,盛夏不禁莞尔。下了楼,客厅、厨房里都静悄悄的,盛夏找了一圈都没有看到顾映宁的身影,最后可能的地方只有书房了。果然,靠近书房,顾映宁的声音渐渐隐隐约约地传了出来。
轻轻走到书房门口,盛夏正欲推门吓他一跳,耳畔却听得这样的话语。
“江镡,你是怎么做事的?我早前就同你说过,不要留下痕迹!”
顾映宁的声音听起来格外的阴鸷,甚至连嗓音都变大了。他怒极,拼命地压抑着胸口的起伏,片刻后喘着气继续道,“这件事不要让盛夏知道。”
接着,只听“砰”的一下,盛夏明白这是他扔下了手机。
原本是她想给他一个惊吓,没成想,到最后被吓了一跳的人,竟是她自己。
盛夏在门外低头思考了片刻,不晓得自己是否应该先离开。然而上天并没有给她选择的余地,因为就在她打算转身的那一刹那,书房的门忽然从里面打开了。
顾映宁似乎也没有料到盛夏会在门外,满身的戾气来不及收敛丝毫。盛夏一抬头看到这样盛怒怫然的顾映宁,心里的疑惑变得更大,因为她已经太久没有见过这样子的他了。
他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浅促笑了笑,“嗯”了一声后说:“醒来发现你不见了,自然到处找。刚才听见书房里头没有声音,我正要走呢。”
顾映宁“唔”了下,周身的冰冻与暴怒气息到底褪去了不少。
他顺了顺她的发,说:“今天休息,我们出去吃早餐?”
盛夏点头:“好,我去换衣服。”
冬日的阳光到底不复之前的明媚,看似再多再满,都没法让哪怕一个角落里的衣服被晒得暖烘烘。别墅的院子里,那些用来缠绕藤蔓的架子占据了大半个角落,在地上投射下巨大的阴影。
次日,午休之后,盛夏还没有完全缓过神来,正盯着电脑屏幕发呆,忽然斜前方泻下一块阴影,她抬首,却是辜子棠。
辜子棠笑意吟吟地弯指敲了敲她的桌子,揶揄道:“怎么了小夏,想你男朋友呢?”
盛夏微赧,有些窘迫地站起来:“辜总对不起……”
“哪里哪里,”辜子棠忙摆手,“道什么歉,此刻我是以一个朋友的身份来约客的。”
“约客?”盛夏不解。
辜子棠应声道:“今晚和顾先生有空吗?若是有空的话下班后一起用餐,不知行不行?”
他说得极为客气,盛夏又怎会断然拒绝,自然是应承,有些始料不及地笑了笑,说:“辜总放心,我这就问他。”
她发短信给他,而顾映宁的回复只有一个字:好。
盛夏看着手机屏幕上的那一个“好”字,心里的感觉却一点儿都不好。那天在书房门口听到的那番话一直憋在她心里头,问顾映宁自然是不可能的,甚至连小晶子她都没有说。总觉得有一块巨大的帕子,遮天蔽日盖住了阳光,一丝一隙的光亮都没法子透出来。
有什么事需要这么狠厉?又有什么事,是连她都不被允许告知的?
她以为她向他袒露心迹之后,彼此之间是对等的、是互相坦白的,原来直到现在还是只有她自己这么想,顾映宁只怕是根本一丝一毫都不曾这么想过。盛夏将头深埋进臂弯里,有一股无力感深深地包围了她。
这样子的顾映宁,这样子的状况,让她怎能不猜忌不疑心?
盛夏正在胡思乱想着,忽然手机震了。她拿起来一看,却是许亦晖发来的短信。点进去,只有一行字:阿夏,今晚有空聚一聚吗?
下意识地将手机扔到桌边,盛夏觉得脑子里的那团毛线现在纠结得更乱,怎么理都理不清。她用力地揉了揉太阳穴,努力将目眦尽裂的感觉消淡。眼前不再那么花了之后,盛夏重新拿回手机,答复许亦晖:明晚吧。
晚上的一餐饭吃得是主宾尽欢,辜子棠更是携了一位年轻人前来,据说是他的外甥,刚刚从麻省理工毕业回来,也许不日会进普迪实业帮忙,请求顾映宁多多关照。
宴席散后,江镡自然是将顾映宁和盛夏都送回了别墅。
盛夏先洗完澡,披着浴巾裹着浴帽正坐在床沿随意翻弄着IPAD上网。顾映宁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入目便是她双颊依旧通红的这番秀色可餐的模样。
迈着沉着的步伐疾疾走向她,他在她跟前停下:“在玩什么?”
盛夏抬首,顾映宁只在下半身围了一条浴巾,没有擦干的水珠正顺着他纹理清晰的肌肉线条划入浴巾。若是往常,盛夏也许早就粉了颊,然而今天她却只是浅浅笑了笑,回他道:“没什么,浏览些新闻。”将IPAD放到一边,她又说,“你洗完了?”
顾映宁解开她的浴帽,湿漉漉的长发带着刚刚沐浴后的芳香扑鼻而来。他掬起一绺发,凑到鼻尖嗅了嗅,道:“换了玫瑰香的洗发水,真香。”盛夏浅促一笑,然后快手拨了拨头发,瀑布般的青丝全都垂到了背后。
拍拍身侧,盛夏说:“你先上来吧,我去吹头发。”
说罢她便要起身,却被他轻轻按住了。顾映宁扣住她的肩,沐浴过后的脸棱角分明、线条笔挺。他凑近,鼻息淡淡地喷洒在她的睫毛上。盛夏羽睫微扇,仿佛一只受惊的蝴蝶正在努力扑扇着翅膀。
顾映宁低头,英挺的鼻尖轻轻触在她的腮,低哑着声,他说:“吹头发做什么,这样子最香。”
盛夏原本一直垂着首,当顾映宁的唇开始落下的时候,她倏然抬头,身子微微有些斜退,说:“映宁,我真的要去吹头发了。”
她没有闪躲他的目光,望着他说,“今天很累,早点儿歇息吧。”
说完她用力地睁开他的双手,三两下蹬上拖鞋便疾步消失在了浴室的拐角处。
她那样甚至带着一丝仓皇而逃意味的背影直直刺入他的眼帘,让他不仅目眩,甚至连脊背骨都僵得有如针戳般疼。
眸色莫测中,他终于收回视线,拾起方才被盛夏丢到一边的IPAD划来划去,却什么都不曾真的入眼。
翌日傍晚,盛夏在下班之后如期去赴了许亦晖的约。
盛夏到餐厅的时候,许亦晖已经在不远处的一台桌边坐下,见她进来便挥手示意。
“不好意思,路上有点儿堵车。”盛夏一边坐下来一边致歉。
许亦晖替她倒了杯茶水,温和笑道:“阿夏,跟我还用这么客气?”
他取来菜单,翻开来摊给她,“想吃什么?”
她从来都不挑食,因此又将菜单推还给他,只说:“你点吧,我都好。”
许亦晖兀自笑了笑,看了盛夏一眼后放下茶壶没说什么,很快便点好了餐。将单子递给服务员,他问她:“最近怎么样,忙吗?”
盛夏啜了一小口茶,抿抿唇道:“之前的几单case最近都接近尾声了,所以还好。”顿了顿,她问,“你呢?”
“我……”许亦晖有些迟疑,然后轻而笑道:“我也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