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杰明叔叔又在那里呼唤着上帝保佑。
“那个酒鬼,那个歹徒,那个……”
华兰茜的眼中露出凶光,他们随便说她什么都可以,但是不能诋毁巴尼。
“如果您想更好受的话不妨说脏话吧。”她建议道。
“我不会那么不雅的。还有我告诉你,你嫁给那个酒鬼真是把脸丢尽了。”
“您要是也偶尔喝醉一下可能会更好相处,而且巴尼不是酒鬼。”
“有人看见他在劳伦斯港喝醉过,简直烂醉如泥。”本杰明叔叔说。
“就算是真的,我也不信,还有他一定有情可原。现在我建议你们不要看起来那么悲伤了,接受事实吧。我结婚了,这是不能改变的事。还有我真的很幸福。”
“我看要是他真娶了她倒也省了一桩心事呢。”萨拉表姐试图乐观地说。
“如果他真的娶了你,是谁主持婚礼的?”刚刚与她断绝关系的詹姆斯叔叔说。
“劳伦斯港的淘尔斯牧师。”
“是个循理会的人!”弗雷德里克夫人觉得让一个卫理公会的罪犯来主持都会比这更体面一点。这是她首次开口,她真的不知该说些什么。整个事情太可怕,太可怕了,就像一场噩梦。她多想赶紧从这梦中醒来,那些葬礼时的希望全部破碎了。
“这让我想到了那个故事,叫什么来着,就是精灵从摇篮里抱出孩子的那个故事。”本杰明叔叔无助地说。
“华兰茜都二十九了,已经不是孩子了。”惠灵顿婶婶讽刺地说。
“她是我见过的最古怪的孩子,”本杰明叔叔接着说,“还记得我这么说过吗,阿米莉娅?我说过我就没看见过有人长着那样一双眼睛。”
“我真庆幸自己没有孩子,”萨拉表姐说,“他们迟早要伤你的心的。”
“伤心也总比枯萎好,”华兰茜说,“在心碎之前一定要去经历一番美好,那样就算痛苦也是值得的。”
“疯子,简直是疯子。”本杰明叔叔咕哝着,虽然他恍惚觉着好像有人说过类似的话。
“华兰茜,”弗雷德里克夫人严肃地说,“你从来没有为自己不听母亲的话而忏悔吗?”
“我应该为一直听您的话而忏悔。”华兰茜倔犟地说,“但是我不忏悔了,我现在只是感谢上帝赐予我每日的幸福。”
“听你说这些我倒宁愿你死了。”弗雷德里克夫人终于哭出来了。
华兰茜看着妈妈和亲人们,好奇他们是否懂得什么是爱。她从未像此刻这样同情他们,他们太可怜了,却从来没有发现自己如此可怜。
“巴尼·史奈斯这个浑蛋引诱你嫁给他。”詹姆斯叔叔暴怒地说。
“哦,是我引诱他的,我向他求的婚。”华兰茜坏坏地笑了。
“你没有自尊吗?”惠灵顿婶婶问。
“很有自尊,我为自己不费吹灰之力得到一个丈夫而骄傲。乔治安娜表姐还想把我嫁给爱德华·贝克呢。”
“爱德华·贝克身家有两万美元,还有这里最漂亮的房子。”本杰明叔叔说。
“听起来不错,”华兰茜轻蔑地说,“但是跟巴尼抱着我的双臂和贴着我的面颊相比简直一文不值。”
“哦,多斯!”斯迪克斯堂姐和萨拉表姐不约而同地说。
“华兰茜,你不该这么不检点。”惠灵顿婶婶说。
“为什么,自己的丈夫抱着自己有什么不检点的?如果没人抱才是羞耻呢。”
“跟她讲什么礼节?”詹姆斯叔叔讥讽地说,“她再也没有廉耻心了,她就这么堕落了,随她的便吧。”
“谢谢,”华兰茜高兴地说,“您真是英明。现在我必须回去了。妈妈,我能把去年冬天我做的那三个羊毛垫子拿走吗?”
“拿走,都拿走!”弗雷德里克夫人说。
“哦,我不需要那么多,我不希望我的蓝色城堡太凌乱,垫子就够了。我们开车路过时会顺便来拿的。”
华兰茜起身向门口走去,到了门口她转过身,她从未这么同情过他们,他们没有她那幽静的米斯塔维斯的蓝色城堡。
“你们这些人的问题就在于笑得太少。”她说。
“亲爱的多斯,”斯迪克斯堂姐伤心地说,“有一天你会知道血浓于水。”
“那是当然。但是谁想让水变得那么浓呢?我们只希望水是清的,无比清澈。”
斯迪克斯堂姐呜咽着。
华兰茜不会邀请他们来看她,害怕他们会因为好奇而来,她说:
“妈妈,您不介意我偶尔来看看您吧?”
“我的房子永远为你敞开。”弗雷德里克夫人哀伤又不失尊严地说。
“你不要再认她了!”华兰茜关上门后,詹姆斯叔叔严厉地说。
“我不能忘了我是一个母亲,我可怜的孩子啊!”弗雷德里克夫人说。
“我敢说这个婚姻是不合法的,他以前都结过好多次婚了。阿米莉娅,我真受够她了,你得承认,我尽我所能了。现在,华兰茜对我来说等于死了。”詹姆斯叔叔的表情异常凝重。
“巴尼·史奈斯太太。”乔治安娜表姐尝试着听听这称呼的效果。
“这是别名,一定是。”本杰明叔叔说,“我觉得,这个人有一半印度血统,而且我相信他们住在一个小棚屋里。”
“如果他以史奈斯这个假名结婚,那就是说这婚姻是无效的吧?”斯迪克斯堂姐充满希望地说。
詹姆斯叔叔摇摇头。
“不,关键结婚的是人,而不是名字。”
“你们知道吗,上次赫伯特的银婚聚餐我就有这个预感了。那次她还为史奈斯辩护,你们一定记得吧,我回家还和大卫说过这件事。”
格拉迪斯表姐恢复过来,重新回到大家旁边,但还是有些虚弱。
“华兰茜到底是怎么了?华兰茜啊!”惠灵顿婶婶仰面问上天。
上天并没有回答她,不过詹姆斯叔叔说话了。
“我看这是不是什么人格分裂症?我不太熟悉这些新词汇,但是真有可能是,这可以解释她的这些让人费解的行为。”
“华兰茜喜欢吃蘑菇,”乔治安娜表姐叹了口气,“我担心她是吃了树丛中长的毒蘑菇了。”
“这比死亡还糟糕。”詹姆斯叔叔发表着自以为是前无古人的言论。
“一切都将不同了!”斯迪克斯堂姐抽泣着。
一路风尘中疾步行走的华兰茜正赶回到那凉爽的紫色小岛,她把家人完全抛在了脑后,也忘记了自己这么匆忙可能会随时死掉。
夏天过去了。除了无关紧要的乔治安娜表姐,斯特灵一家都达成默契,就当华兰茜已经死了。不过,华兰茜和巴尼总是神出鬼没地开着那辆破车出现在迪尔伍德和劳伦斯港的大街小巷。华兰茜从不戴帽子,眼睛闪闪发亮。巴尼也不戴帽子,嘴里叼着烟斗,不过要是有谁注意的话会发现现在巴尼刮胡子了。他们甚至敢去本杰明叔叔的商店买东西,前两次本杰明叔叔没理睬他们,因为他当华兰茜已经死了,而史奈斯根本就不算人。不过第三次他开始骂巴尼是个勾引无知女孩儿离家出走的浑蛋,应该被绞死。
巴尼的一只眉毛向上挑起。
“我能让她快乐,”他冷静地说,“而她和家人在一起很痛苦。就是这样。”
本杰明惊呆了,他从不知道要让女人快乐。
“你,你这条狗崽子!”他说。
巴尼亲切地问道:“为什么这么没有创意呢?别人这么叫我,你们斯特灵家应该想个更特别的称呼。还有,我不是狗崽子,我是一条中年狗,如果你想知道,三十五岁。”
本杰明叔叔及时想到华兰茜已经死了,于是转过身不去理睬巴尼。
华兰茜过得幸福极了,她好像生活在一幢美丽的房子里,每一天都为她打开一间全新而神秘的房间,这个世界是她从来没有经历过的。在这里时间停止了,只剩下不朽的青春。这里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只有现在。她完完全全沉浸在它的魅力当中了。
这里有难以置信的自由,他们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没有繁文缛节,没有那么多规矩,没有六亲眷属,按照巴尼的说法:“宁静,完全的宁静,没有任何牵挂。”
华兰茜回过一次家去拿垫子。乔治安娜表姐送了她一件设计精美的灯芯绒床单,她说:“亲爱的,可以铺在空余的卧室里。”
“可我没有空余的卧室。”华兰茜说。
乔治安娜表姐吓呆了,没有空余卧室的房子简直是不可想象。
“但是这床单真的很漂亮,”华兰茜吻了表姐一下,说,“我很喜欢。我会铺在我们的床上,巴尼那个旧床单已经破了。”
“我不明白你怎么愿意住在‘后北’那边,太与世隔绝了。”乔治安娜表姐叹息着说。
“我很满意!”华兰茜笑了,和乔治安娜表姐解释也是没有用的,“那里真是与世隔绝啊。”她赞同道。
“亲爱的,你真的幸福吗?”乔治安娜表姐渴望得到答案。
“真的幸福。”华兰茜郑重地说,她的眼里充满神采。
“婚姻是很严肃的事情。”乔治安娜表姐说。
“那是在持久的情况下。”华兰茜表示赞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