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治安娜表姐不解其意,她很担心,整个晚上都没睡着,一直在想着华兰茜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华兰茜深爱着她的蓝色城堡,她简直太满意了。宽敞的起居室里有三面窗户,窗外就是米斯塔维斯的宜人风景。房间尽头的是扇凸肚窗,据巴尼说,那是汤姆从“后北”的老教堂那里买来的。窗子朝西,当夕阳洒满屋子时,华兰茜便会跪下祈祷,宛若置身于某个大教堂。从这里还能看到摇曳的松树枝丫和那上面的一弯新月。整个夜里,湖水的波光都会映照进屋里,好像置身于梦境之中。
房间的另一边是一个石头砌成的壁炉,不是煤气,而是一个地地道道的真正的壁炉,可以在里面烧木头。地板上铺着一块儿熊皮,旁边是汤姆留下的一个丑陋的红丝绒沙发,不过上面铺着的银灰色狼皮遮掩了沙发的丑陋,而且华兰茜拿来的垫子使它们看起来很舒适。角落里放着一座高大漂亮的老钟,悠悠答答地走着,很有钟的样子。它不会急促地走,而是小心走好每一秒,很讨人喜欢。表盘很宽大,上面画着一张又大又圆的人脸,指针正好从鼻子的地方出来,周围的时间刻度形成一个光环。
有个玻璃箱,好像汤姆曾用它来盛酒,现在里面装着毛茸茸的猫头鹰和一些鹿头。还有一些舒适的旧椅子,看着就想上去坐坐。还有一把小椅子,那是班卓琴的“私有领地”,要是谁敢上去坐坐,班卓琴就会用那黄玉色的眼睛把你盯得发毛。班卓琴平时很喜欢自己追自己,转着圈想逮到自己的尾巴,逮住了还不忘在上面狠狠咬一口,然后疼得直叫。巴尼和华兰茜看了会笑到肚子痛。他们还是更喜欢幸运儿,他俩都认为幸运儿很可爱,甚至让人迷恋。
一面墙的书架上摆满了书籍。两个窗子中间挂着一面老镜子,边框上的镀金已经褪了色,上面胖胖的天使们还在嬉戏欢笑。华兰茜觉得这镜子一定是维纳斯(爱与美的女神)曾经照过的魔镜,它能把每个女人都照得很美。华兰茜感到自己照镜子时真的算是个美人,不过有可能是因为她把头发剪短了。
那时候除非你得了伤寒,不然女人剪短发就会被当做是前所未有的粗野。弗雷德里克夫人听说了此事后几乎决定要把华兰茜的名字从家谱里删除。是巴尼帮她剪的头发,还给她的额头上留了一缕黑色的刘海,这使华兰茜那瘦小的瓜子脸看起来醒目多了。甚至她的鼻子也不再那么恼人了,眼睛那么明亮,苍白的皮肤也变得滋润许多。家里人的笑话成真了,她终于胖了,不再那么皮包骨头。华兰茜也许从来不算是个美人,但是她在林间却显示出一种精灵般的美。她的心脏病很少发作,发作了也能用特伦特医生开的药顶过去。唯一一次严重的就是一天晚上药吃完了,发作得很厉害,那一刻,华兰茜强烈地感觉到死亡正在靠近她。可其余的时间她根本不去想,也不让自己想这件事。
华兰茜不再需要干这干那,因为没有什么工作要做。她用煤炉煮饭,喜悦又精心地干好所有的家务活,然后两个人在几乎凌驾于湖泊的走廊上共进每一餐。面对他们的就是米斯塔维斯,那景色好似古代神话里才有。而巴尼就坐在餐桌对面带着他那谜一样的微笑看着她。
“老汤姆建这房子的时候真会挑地方啊!”巴尼喜悦地说。
晚餐是华兰茜最喜欢的。和煦的风围绕着他们,不断变换的浮云下米斯塔维斯的风景,如此令人陶醉,难以名状。还有万物的影子,在松间、在岸边、在树下、在野花丛中,它们在夕阳下形态各异,直到黄昏将其编织成巨大的一片暮色。
机灵可爱的猫儿们会坐在走廊上喵喵叫,还吃着巴尼抛给它们的食物。这一切多么有滋有味!尽管陶醉在米斯塔维斯的浪漫之中,但是华兰茜没有忘记男人是要吃饭的。巴尼对她的厨艺赞不绝口。
“不得不说,真是美味的大餐啊!我以前只是一次煮二三十个鸡蛋,饿的时候吃一些,偶尔再加一片腌肉,再来一杯酒或是一杯茶。”
华兰茜用巴尼那个银灰色的旧茶壶倒茶,她连一套正式的餐具都没有,有的只是巴尼那些不配套的碟子和一个蓝色的又大又可爱的水壶。
吃过饭他们会坐在那儿一直聊天,或者只是静坐着,聆听着大自然的声音。巴尼抽着烟斗,而华兰茜则悠闲自得地在那里做着美梦,凝视着米斯塔维斯那一边夕阳下山间的冷杉林。接着月光会将米斯塔维斯染成银色,蝙蝠会在月光下骤然飞出。不远处高高的河岸处倾泻而下的小瀑布如森林女神一般,洁白美丽,她站在那儿,好似在隔着那些芳香四溢的常青树向你招手。利安得会在岸上发出笑声。在这美妙的静默中,和餐桌对面抽着烟斗的巴尼同坐在这里是多么甜蜜的事啊!
眼见之处有许多其他的岛屿,不过它们不算近,不会打扰这里的宁静。远远的西边有一组小群岛,据说叫做幸运群岛。朝霞满天时它们如一块绿宝石,夕阳西下时它们又像一块紫水晶。它们太小了不适于居住,而那些大一点儿的岛屿上灯光照亮了整个湖泊。岛的岸边燃起了篝火,像巨大的红色丝带漂在水上。时不时有从船里传来的迷人音乐,还有的是从最大的岛上那个百万富翁的大房子里的走廊上传来。
“月光,你想有一个那样的房子吗?”一次巴尼指着它问道。他现在习惯叫她“月光”,华兰茜很喜欢这个名字。
“不。”华兰茜答道。她曾梦想着拥有一座比那个有钱人的房子还大十倍的山间城堡,可现在她很同情那些住在宫殿里的人。“不喜欢,那儿太优雅了,我走到哪里都不会忘了它,那么我就好像一只蜗牛,它掌控了我,限制了我,我的身体,还有灵魂。我喜欢能够令我热爱,可以安居,可以自己掌控的房子,就像我们现在的这个。我不羡慕汉密尔顿·戈萨德在加拿大的夏季别墅,它很壮丽,但不是我的蓝色城堡。”
在湖的尽头他们每晚都会看见一列长长的火车飞快地穿过一片森林。华兰茜喜欢看那些点着灯的窗口一闪而过,她很想知道车上坐着的人们是谁,那车又承载着什么希望,或者恐惧。她还自娱自乐地幻想着和巴尼一起去那些岛上参加舞会聚餐,不过现实中她是不愿意去的。一次他们去了湖北边一个酒店里举办的化装舞会,度过了一个愉快的夜晚,可在摘掉面具之前,他们便划着小船偷偷溜回蓝色城堡了。
“真好玩,但是我不想再去了。”华兰茜说。
一天有好几小时巴尼都会把自己关在“青须公的密室”里,华兰茜从来没有向里面看过。有几次从里面散发出的气味中她推测他一定在做化学实验,或者制造假币。华兰茜想做假币一定会有一些散发气味的步骤,但她也不再深想。她不想偷看巴尼那锁着的小屋,他的过去和未来她都不关心,只有这温馨的现在,其他的都不重要。
一次他离开了两天两夜,他问华兰茜自己在家是否会害怕,她说不会。他从未说自己去了哪里。她并不害怕独处,但她无比的孤独。她最喜欢听的声音就是巴尼回来时斯劳森在林间穿梭的声音,还有就是从岸边传来的他的口哨声。她跑到上岸的岩石上迎接他,钻入他的怀中,感受他热切的拥抱。
“月光,你想我了吗?”巴尼在她耳畔轻声说。
“你好像走了一百年。”华兰茜说。
“我不会再离开你了。”
“绝对不可以,”华兰茜反驳道,“只要你愿意。如果你想走又因为我不走我会痛苦的。我希望给你绝对的自由。”
巴尼笑了笑,有点嘲笑的意味。
“世界上没有自由这种东西,”他说,“只有不同的束缚,相对的束缚。你逃开了一种难以承受的束缚所以觉得现在自由,但是是这样吗?你爱我,这本身就是一种束缚。”
“是谁写过或是说过‘监牢都是我们自己制作的’?”华兰茜问。他们爬着岩石台阶,华兰茜紧紧挽着他的胳膊。
“啊,这就对了。”巴尼说,“这就是我们唯一能希望的自由,那就是有选择我们监牢的自由。但是,月光,”他停在蓝色城堡的门前,看看四下,优美的湖水,茂盛的树林,篝火和闪闪的灯光,接着说,“月光,我很高兴又回到家。当我在树林里穿行时看到家里的灯光在老松树下闪烁,这情景是我从未见过的。哦,我的姑娘,我好高兴好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