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说,既然知道侯二小姐是被鸿起寨的人带走了,主上又如此在意,反正这次来利洲就是为了解决鸿起寨的问题,何不就此发挥,去那寨子把事情解决?却又为何要压着脾气耐着性子看那每日都会多出不少的折子?这真不像往日里主上的性格。
其实说起来,主上每次遇着与那侯家二小姐有关的事,总会有点反常。
这一想,陈林又想起了前不久的青楼事件,当时主上的反应也是相当的反常。
以前也见到过其它官家小姐好奇跑到青楼玩耍,主上一般也只是一笑置之,至多也就是让人跟着,以防出事,那次倒是不但不推脱那些人的“好意”反而戏弄起人家来了,直把那侯二小姐气得眼泪汪汪还不罢休,回去后,还一副心情特好的样子,他还真不知道主上什么时候添了这么个恶趣味的习性。
看着景源手中的折子一张张的过,陈林也不敢打搅,就悄悄的出了书房门。
陈林出门后,景源翻着折子的手顿了顿,把折子放下了,笔也搁在了一边,揉了揉肩,往后靠在了椅背上,细长邪魅的眼睛望着虚空,陷入了沉思。
他知道现在的自己有点不对劲,但却怎么也寻不着一个由头,这种感觉他抓不住,这是他活到现在唯一的一种抓不住也控制不了的感觉,他对这种感觉很反感,可这种感觉却紧紧扒在了他的心上,不容他放松,让他烦躁。
这种感觉从什么时候有的?
哦,是从他认出那支金簪是侯雅萱的,知道她有危险开始。
可是,为什么?
她侯雅萱对他而言,只是丞相府的二小姐,她只是能为他带来力量支援的一个媒介,他要得到的不过是她的身份,她整个家族的支持,当初,把小宇派到她身边,也不过是为了这些。
她与那些朝臣家的千金小姐并没有太大的不同,若她不合自己心意,无非就是占了他一处院落而已,她凭什么给了他另样的感觉。
她的容颜?
不,虽然她有着比之其它更为俏丽的面貌,但也并不是绝世倾国得无人能与之相比。
她琴棋书画歌舞全能的才情?
不,有这样才情的女子,他景源见过的也不在少数。
她的性情?
景源嘴角微微扬起,眼里突然现出了一点温暖。
小时候一块读书时,母妃让他交好的几人里,独她是让他最愿意接近的,小小的她有着同何姨一样的温婉性情,最是善解人意,总能看透他的心思,莫名的让他感到温暖。
他从小就因为父皇格外宠他,养得他的性子也格外霸道任性,觉得事情就得按照他的想法来,别人只能服从他,偏他也是个不善表达的人,就算是出自好心,也不愿多一句话,任由外的人误会,甚至惹得那些比他大的同学联合起来明里不敢对他怎样就暗地里来欺负他。
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能懂他,在他烦躁对人发脾气时,总能三言两语找出关键处来安抚宽慰他。
在他又被人误解倔强得偷偷生闷气甚至发狠的做些更让人误解的事时,带着甜甜的笑意无声的陪着他。
在他又被人暗算时,偶尔也会救他个一回两回,甚至有一回,大冬天的替他掉进了池子里,病了大半年。
当然,后来他带着人直接把那敢暗算他的两人都挑断了脚筋算是替她报了仇,自己也因此差点被贬为庶民,也害得母妃被父皇冷落了两年多。
而后不久,何姨去世,她就再也没去同他们一块上学,他两年多的时间在宫里过得也甚是艰难,两人的关系也就这么疏了。
后来大了,他知道怎么应付周边的人,也知道怎么讨人欢心,知道怎么建立自己的势力,知道怎么不择手段达到自己的目的,知道控制自己的情绪,知道要为自己争取些什么后,就把儿时的那份温暖搁置了,就算是在梦里都不曾想起,即便是他那一年的生辰,她惊艳四座的一曲舞,也没有让他已然沉寂的心再动摇过半分。
若不是国师在太后寿辰上见过她一面,说她面相极贵,命中注定会嫁入天家,皇后也不会在父皇病重的那期间提到民间有个叫“冲喜”的法子,让父皇纳了她,也不会发生后面她落水的事,只是,那天她躲在帘后偷望他的神情,居然一下子就把他儿时的记忆唤醒了,让他之后偶尔午夜梦回时,仿若又听到她稚嫩清脆唤他源哥哥的声音。
可是,即便如此,他也并不以为是这段儿时的记忆影响他如此,儿时的记忆固然有美好的,可也有残酷得令他无论如何也忘却不了的,那残酷已经把他的灵魂拖进了黑暗并紧紧的锁住了,他的心也早锻炼得不会因为任何而动摇。
或许是因为他还没有真正得到丞相府的势力,她对他还有价值,又或许是自己在面子上无法容忍她作为自己的未来皇子妃而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出事,否则那寨子的人就是当着他的面撕了他的颜面,把他的骄傲踩在脚底,狠狠的侮辱了他,所以他才会如此焦躁。
陈林轻轻的推开了书房的门,发现景源竟靠着椅背,撑着额头睡着了。
他正欲出门,景源倒是睁开了眼。
“张元回来了?”
陈林点了点头,给他拿了件披风:“刚到,那疑犯也捆在了院子里,夜有些凉了,主上还是披件披风吧。”
景源站起身来,接过了披风就往门外走去。
“大少爷,奴婢终于见到您了……”
小桃跟着张元来到知府家的府上,就另外被带到了侯昭彦的院落。
“小桃?你这是怎么了?萱萱呢?”
侯昭彦这会子还没睡,正在书房研究利洲周边的地形,见到小桃这么晚被带了过来,还有些惊讶。
“小姐,小姐,呜呜……”
小桃听到侯昭彦提侯雅萱,嘴唇动了几下,踉踉跄跄的几步上前“噗咚”一声就跪在了侯昭彦的脚前,又哭了。
侯昭彦一看这情形就知道侯雅萱必是出事了,小桃的情形怕是现在问她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就看向了带小桃过来之人。
那人也机灵,连忙跪下,说道:“小的随二殿下去了一趟白马寺,听闻好像侯二小姐今天在去了白马寺回来的路上似是被鸿起寨的人劫走了。”
侯昭彦听了直皱眉:“既然知道是鸿起寨的人把萱萱劫走了,二殿下怎么不直接去那鸿起寨要人,反倒回来了?他不知道萱萱在那多呆一天就会有一天的危险!”
“小的不知二殿下如何打算,不过张元大人好像在侯二小姐住的客栈里发现了可疑之人,已经把人带了回来,二殿下要亲自提审。”
侯昭彦听了思索了半晌,挥了挥手就让那人走了,又叫人给小桃安排了房间送她去休息,他这个院落里才又安静了下来。
“青枝,你觉得景源这是唱的哪出?”侯昭彦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左手撑着下颌,嘴角微翘,半晌,轻声问道。
微风掠过,树枝略有摇摆,几片枯黄的叶子落在了石桌上,被屋里灯火照出的斑驳影子也跟着晃了几下,一个身材妙曼的女子一手提壶,一手捏着两只酒杯笑意盈盈的就站在了桌旁。
“奴家猜猜看啊,奴家觉得二殿下是在自己跟自己较劲,他的心乱了,他在思索着是因为二小姐的身份还是二小姐这个人,他绕不出来,呵呵,奴家乱猜的,昭彦觉得呢?”
青枝笑着坐在了他对面,把两只酒杯摆好,又各自满上了,也撑起了下颌,看着他。
侯昭彦拿起桌上的酒杯,放在唇边抿了一口,笑道:“今儿个怎么舍得把你这桂花酿拿出来喝了?”
青枝并未做声回答,只是依旧满面笑容的看着他。
“那二当家的底细可查出来了?”侯昭彦又问。
青枝见他酒杯空了,又给他满上,答道:“当然,虽然费了些功夫,但到底是查出来了,路上还顺便救了你家的那个小丫鬟,说起来那人是咱们怎么也猜不到的一个熟人。”
“这位大人,求您饶了小的吧,小的只是个跑堂的小二,小的什么都不知道啊,大人……”
小三子跪在地上不停的求饶。
说起来,小三子也是倒霉点背,他今天早上偶然看到一人来找掌柜的,他就知道他们要对昨天来住店的侯雅萱三人动手了,等到他们三人出门后,他就开始打起侯雅萱留在客栈的行李的主意,他想着反正他们也是回不来了,他能摸点就摸点,否则还不是便宜了掌柜的和小四,只是昨晚上官府的那动静,他又怕侯雅萱三人与官府有关,他们拿不下来,就一直犹犹豫豫熬到到了晚上,确定侯雅萱三人是回不来了,这才偷偷的要溜进侯雅萱的房间,只是,不巧正好张元和小桃回来了,他慌慌张张的去开客栈的门,也忘了把侯雅萱房间的门关好,一看到小桃,他当时就心虚得吓懵了,直愣愣地盯着小桃,脸色惨白腿直打哆嗦如同见了鬼,一下子就让张元起了疑心。
景源也懒得同他废话:“卸他一只胳膊。”
站在小三身边的侍卫二话不说,抬起他的左臂一上一下,只听小三一声嚎叫,左臂被卸了,不自然的下垂着。
“想到要说什么了吗?”景源斜目又问。
“啊,大人,小的真的不知道大人要小的说什么……”
“右臂。”
“啊!”
小三话还没说完,右臂也被卸了,顿时疼晕了过去。
一盆冷水浇上去,小三哆嗦了几下,醒了过来,有气无力的叫了声大人。
景源缓缓走到他身边,蹲下身子,一双清亮的眸子冷冷的盯着他。
“啪——”一个巴掌。
“肯说了吗?”
“小的,小的说了,说了,是掌柜的,掌柜的说,那,那两个女人漂,漂亮,要,要送给,给寨主,今天早,早上有个人来,来了,小的就知道,那,那三个客官回,回不来了,小的就想看看,他们的包袱有,有没有值,值钱的东,东西,饶了小的吧,大,大人,小的再,再也不敢了。”
景源听完一脚就又把小三子给踢晕了,站起身来对陈林说道:“是咱们想复杂了吗?你说他们到底知不知道侯雅萱的身份?”
陈林想了想,答道:“凭鸿起寨能与官府周旋这么多年的能耐,若说侯二小姐刚入利洲时,他们可能不知道,但昨晚上侯大人满城寻找侯二小姐,他们必定是约莫知道了一点。”
“那他们现在是想通过侯雅萱来保命谈条件吧。”景源勾着嘴角哼道。
“嗯,嗯,属下还奇怪怎么侯二小姐一进利洲就被鸿起寨的人给劫了,这利洲离了京城一个多星期的车程,侯二小姐一大家小姐亦不曾与那些江湖人打过交道,怎么鸿起寨的人就知道要劫了她来要挟殿下呢,也太他妈神了吧。”张元让人把小三子带下去了,也凑过来跟着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