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云楚早在一年前就与张耆成亲了,那热闹繁华的婚礼,让她很为她高兴,同时也有些羡慕。那样的婚礼,对她来说简直就是奢望。现在叶云楚已有八个多月的身孕了,行动起来格外不便,所以这段时日以来,姐妹见面,多数时候是刘娥去张府看她。
等了许久,没有料想到的纤紫那清脆欢快的应声,刘娥有些奇怪,慢慢睁开眼睛,却瞧见入目之处一抹随风荡动的雪白衣裾。
“公子?”不用看,刘娥也知道是谁了,但她还是有些诧异地转头看向他,“你没去上朝么?”
听说皇子封了王之后,都是要上早朝的。她早上一醒来,没有看到他,便以为他去上朝了。
可是,上朝的话,怎么可能这么早就回来?
现在也才刚到辰时。
因为刘娥是坐着,他是站着的,赵恒在看她的时候,眼睑微微低垂。他静静地凝视着她,清俊温润的面庞上,带着轻浅的笑意,对于她的问话,却并不急于回答。
刘娥看他这个表情,想起昨晚的事情,难免有些羞涩,脸颊微微一红。他不再是那个与自己笑谈古今的少年了,而是自己的男人。只是,她还是有些不确定,他到底是不是自己的良人,那个可以依靠一生的人。
“还是王爷?”见他不说话,她又轻轻问出口。
一来,为了避免尴尬。经过昨天之后,她突然有些不知道该怎样面对他,方才醒来时,看到他不在,竟然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二来,自己现在已经知道他的身份,他被封了王,再叫公子似乎有些不合适。
赵恒微微一笑,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已经把那如水的长发绾成了一个飞云髻,自衣袖里取出一只金质缀玉的步摇插在发髻上,温柔地道:“没旁人的时候,就叫我的名字吧。”
“可是……”想到他的身份,突然有些犹豫,就算他不计较,皇子之名也不是随意叫的。
赵恒静静地凝视着她,脸上轻浅的笑意如融化坚冰的暖阳,轻轻道:“无妨。”
他不介意,一点儿都不,反而觉得叫公子生分,叫王爷却又把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拉得过大,既然已经挑明了,他们之间也就无需再有这些障碍,他更希望能从她的口里听到他的名字,那种与父皇、母妃、兄弟姐妹们所叫出的不同的感觉。
刘娥抬起眼眸望着他,待确定他是认真的时,有些艰难地张了张口,轻轻吐出两个字:“赵——恒。”
极低的声音,刚刚让他能够听得到。虽然这名字被她认为很好听,虽然已经在心里默念了许多遍,可是,发声却依然有些困难。
此时赵恒已经为她把头发梳好,他将那把桃木梳放在妆台上,慢慢在她身旁蹲下来,任由雪白的衣衫缱落在洁净无尘的地面上,拉起她的手,轻轻道:“月儿,过些日子,王府修葺好了,我就接你去韩王府,好么?”
刘娥任由他拉着,他那双不论在什么时候都是温热的手,让她十分安心。微笑着点点头:“好。”
别院住着虽然不错,但见面的机会少了些,去了韩王府,说不准就能天天见了。
“这些日子开封府事务比较多,父皇允许我可以暂且不用上朝。”赵恒轻轻站起身来,拉她向屏风外面走去,一边回答她前面的问题。
“可是又遇到什么棘手的案子?”刘娥想了想,问道。
赵恒摇摇头:“棘手倒是没有,就是这段时间因为封王的事情,耽搁了不少时间,许多案子都积压在那里,没来得及办。”
“嗯,”刘娥眨眨眼睛,偏头一笑,半真半假地道,“不如让我去开封府吧,兴许能帮到你什么。”
“不,”赵恒也没想她是否是在开玩笑,便立刻开口拒绝,他轻轻掩住她的口,黑眸中带着极为认真地神色,“月儿,我不知道该怎样说服父皇让我娶你,就已经觉得很委屈你了,怎么还能让你为我抛头露面呢!”
“我不委屈,”刘娥摇摇头,笑道,“你是皇子,娶亲的事由不得自己做主,一切都要听从皇上安排,只要你有这份心,我就不觉得委屈了。”
赵恒不曾想她会这样说,就算一向自认为对她有些了解,也没想到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子竟能说出如此理性又通情达理的话。是真的通情达理的站在他的角度为他考虑一下,还是她本来就是与众不同的,这只是内心的一种坚持。他不太确定,但隐隐感觉应该是后者。也丝毫没有掩饰脸上惊诧的神色,神情莫测地望了她一阵子,顺口问道:“若是没有这份心呢?”
轻轻踏着步子,刘娥摘下路旁花树上一朵开得娇艳的花,放在鼻间嗅了嗅,笑道:“不是还有那句么,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是玩笑着说出口的,但也真的是内心的一种坚持。纵然真的有始乱终弃的那一天,她也会微笑着转身离开,不去纠缠,也不去怨恨。不是要留一份尊严给自己,也不为证明什么,只是,没有什么不能原谅,也没有什么放不下。
怀着这样的心思,并不是她不相信他,只是人都是会变的,她可以相信他现在是全心全意对她,那以后呢,她都不能保证自己不会改变,又怎么能为别人去做这个保证。
“原来,月儿是把我当成阮郎了。”赵恒眼眸稍微静默了片刻,然后轻轻一笑,说道。
“王爷想当阮郎么?”刘娥偏头一笑,向他问道。
赵恒略一思索,笑道:“有一半想。”
刘娥有些不解:“何为一半?”
赵恒轻轻牵起她的手,清俊温雅的面容上带着浅淡的微笑,温柔地望着她:“就是,我愿与阮郎一样有心,但却不愿像他一样无能为力。”
刘娥微微抬头,看着阳光穿透花枝打落下来的璀璨光芒,轻轻眯起眼睛:“这么看来,王爷还是有心的。”
赵恒笑道:“对月儿,当然是有心的。”
“哎,说真的,我可以去开封府吗?”刘娥突然发现他们所说的内容已经严重跑题,与之前谈论的话题毫不相干,于是便又硬生生地将那个话题拉回来。
赵恒有些好奇地望着她:“你真的想去?”
刘娥认真地点点头:“当然。”
想帮他做一些事情,不让他那么劳累,另外,便是她也真的想去大堂上走一走。
见她这么坚持,赵恒也不再反对,笑道:“去也无妨。”
就他看来,她比他那位年过半百的师爷聪慧多了,有她在,自己便也可以省下许多力气。
这样说着,不觉间便已经到了别院大门口。门外停着一辆蓝色车帘的马车,云溪正在车旁守着。
来到马车旁,赵恒轻轻一笑:“上去吧。”
“去哪里?”刘娥有些不解地看着他。
赵恒优雅地一笑,反问道:“月儿不是要去张府看张夫人么?”
“是啊,”刘娥突然想到,她是打算去张府看叶云楚的,但看到赵恒一副不打算离开的模样,问道,“你也要一起去?”
赵恒微笑着望着她:“不错。”
“开封府事务不是很忙么?”
“没事儿,”赵恒道,“都积压了那么久了,再晚上一日也无妨。”
刘娥眉头微微一蹙,她可不想因为自己而耽误到他什么,毕竟他是皇子,而非一般的官员,现在皇上还没有立太子,日后他被立为太子也不是没有可能。免得自己日后会被认为是魅惑皇子的妖姬。
正打算劝说一番,让他不要一起去,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急促地马蹄声。她转头看时,马已经停了下来,从上面跳下一个蓝衫青年,正是之前被赵恒称为大哥的人。
他是赵恒的大哥,知道赵恒的身份,刘娥也便知道他就是先被封为卫王,又在昨天与赵恒同时受封,被封为楚王的大皇子赵元佐。
赵元佐看到刘娥绾起的发髻,若有所思地偏头看了一眼旁边的弟弟,淡淡一笑,握拳朝刘娥遥遥一举:“许久不见,刘姑娘别来无恙啊!”
刘娥微笑着迎上几步,向他屈身一揖,道:“见过楚王殿下。”
赵元佐不想她会知道自己的身份,有些意外地看向赵恒:“原来三弟把一切都告诉刘姑娘了。”
赵恒笑着摇摇头:“这倒不曾,是月儿警心深密,思虑通透,我只是告诉她我叫赵恒,她便猜测出这许多,还猜到了大哥楚王的身份。”
赵元佐爽朗地笑道:“刘姑娘端庄识礼,冰雪聪明,三弟你有福气啊!”
刘娥微微一笑,再是一揖,道:“楚王殿下谬赞了。”
这时,赵恒打断他们之间的客气话,向赵元佐问道:“大哥这么急着过来,不知所为何事?”
赵元佐猛然想到自己此来的目的,一拍胳膊,道:“瞧我,只顾说话,倒差点忘了正事。这几天母妃的身体一直不好,你我二人进宫去看看她吧。”
“母妃怎么了?”一听到身体不好,赵恒有些紧张地问道。
他与大哥赵元佐都为李夫人所出,对于生母的关心,当然不会比大哥少上一分。
“前几天气温骤降,母妃感染了风寒,一直卧病在床,如今天气暖了,还是不曾好。”赵元佐担忧地道。
“好,那我就随大哥进宫。”赵恒立刻吩咐守门的小厮去备马,然后回过头来,有些歉意地看着刘娥,“月儿,母妃有病在身,我就不能陪你一起去张府了。”
刘娥微微一笑,善解人意地道:“不妨事,王爷去罢,没有什么比母亲更重要,不用管我了。”
不想看到他因此自责,便转身向马车走去,上了车,吩咐云溪快些去张府。
赵恒果然没有失信,还是让刘娥去了开封府。
当然,也并不是明目张胆的带一个女子上公堂,而是让她穿了男装,以新师爷的身份在旁边旁听。
十七岁的年纪,刘娥身姿逐渐变得窈窕起来,身高也比刚来京城时高出许多。这样一袭男装在身,还是做书生的打扮,女子的空灵秀丽被掩去不少,反而越发显得俊雅从容,再加上这两年来博览群书所形成的书卷气质,清新别致的让人耳目一新。
由于她思虑敏捷,看事通透,口齿伶俐,不光是一个摆着好看的花瓶,于是来开封府的事情很快便在京城传开了。京城的百姓们都知道,开封府不仅有个清正廉明厚德仁慈的王爷做府尹,连师爷也决然冷静,极有主见,并且两个人都是难能可寻的美男子。
这样一来,每次开堂审案时,大堂门口都聚满了人。这其中,极少部分是来听审的,而绝大多数,都是前来一睹大人与师爷的风采的。刘娥觉得,自己似乎有些喧宾夺主,因为这些人里,关注她的比关注赵恒的多,更有些大好年华的小姑娘,经常聚在开封府外,面带羞涩地看着她,让刘娥有那么一点儿负罪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