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样的一句话,却让刘娥心里极为震惊,看他离开,十分放心不下,准备出去追他,却被张耆阻止了。
可是,真的如他所说的那样,自己动心了吗?
那时刘娥有些不确定,她一直不敢面对这个问题。只是有一点儿,她是发现了的,自从西郊狩猎回来之后,她与少年之间便似乎有了种潜移默化的变化。虽然他什么也不说,但从每一个眼神,每一句温柔的话语,都能看得出。另外,便是,少年来别院的次数比以前多了很多,时常与她探讨一些最近发生的大事小事,两人琴箫合奏一支曲子,或者他手把手教她作画什么的。
刘娥没想到,这样的日子,一过便是两年。两年的时光似乎过得很快,快得刘娥都没觉得自己经历了什么,光阴便从指缝间溜走。唯一感觉变化的便是,她初来别院的时候,少年与她身高差不多,但转眼间,已经比她高出大半个头来,声音也粗犷了些,越发出落得温润潇洒,见证了匆匆岁月。
这两年来,少年一直对她极好极好的,所需所用,一应俱全。二人在一起除了品读诗书之外,有时候一些难以处理的案子,少年也会从她这里听一下意见。
刘娥颇有些政治头脑,不知是这两年来无所事事的日子她书读多了的缘故,还是天生就能如此,反正每次少年冥思苦想想不通的地方,她却一看便能明了。刘娥时常自嘲地想,果然如自己所说的那样,为他做起了师爷,只是没有随他上公堂罢了。
在刘娥的从旁协助下,少年所办的案子几乎都能公平公正,更加受到百姓尊崇。刘娥时常女扮男装出去走走,偶尔向百姓打探一下关于他的事情,在这汴梁城内,一提到开封府尹赵大人,竟然没有不赞美的。
刘娥为此十分高兴,因为他小小年纪便能一心为百姓着想,因为自己能够帮他做到些什么。
她明白,自己是真的对他动心了,不像两年前的不确定,他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笑容,每一句话,或是翩然而立的身影,都像磁石一般,无端地吸引着她。她知道,少年也动心了,每一次温柔沉默的眼神,欲言又止的样子,都能看得出。可是,他却什么也不说,除了愈发对她好之外,没有一丝一毫的逾越。
那他这样压抑是为了什么呢,在等她主动说出来么,就是等到有朝一日始乱终弃的时候,向她反问一句:你是自愿的,不是么?
不是她生性多疑,毕竟除了神情上透露出的之外,他从来都没有承认过什么,哪怕是关于喜欢她的只言片语,她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她已经十七了,十七岁的年纪,比以往成熟了很多,也想的更多,她是对他动心了,但她更要为自己负责任,绝对不能拿自己的一生去冒这个险。
清楚的了解到自己的选择,刘娥也便从容的多了。她无法怪罪少年的顾虑,毕竟她自己也是一个有很多顾虑的人。说到底,他们不过是相同的人罢了。即便再羡慕别人的敢爱敢恨,但自己终究做不到。
既然做不到,那就放下吧。至少她是这样想的。
动心了,那又怎么样?没有什么接受不了,也没有什么割舍不下。
偶尔弹弹琴,作作画,更是博览群书。淡然处之,从容对之,这样悠然自得的日子,也还过得不错。
转眼间,春天便来了,暖洋洋的天气里,两年前少年让人种下的杏树已经开花了。繁盛的花瓣簇拥在枝头,大片大片的,璀璨如霞。
傍晚时分,刘娥在藏书阁翻阅一卷兵书,看得有些疲劳,便去杏林散散步。刚摘下一朵杏花准备插在发间,外面突然传来纤紫的声音:“姑娘,你在里面吗?公子来了,让奴婢请你过去。”
刘娥扔下手里的杏花,微微一笑,冲外面喊道:“在呢,就来。”
一边整顿一下衣裙,匆匆向外面走去,碰落一地杏花。
既然决定放下,从容对之,那就根本没必要躲闪,笑着面对就是了。
少年有一段日子没来别院了,不知在忙些什么。随着纤紫一路走来,刘娥设想了许多遍与他见面的情景,但是,出现在她眼前的场景,却是她从来未曾料想到的。
推开那扇造型古雅的木门,刘娥以为会如以往一样,看到少年犹胜白雪的身影,却未想到映入眼帘的全是大片大片的红。大红的红绸,大红的灯笼,大红的龙凤烛,大红的被褥……
听闻开门的声音,一袭红袍的人儿慢慢转过身来,细微的动作带动身上的红衣轻轻曳动,温润如玉的精致面容上,因为高兴,笑意深及眼底。
“公子——”看到这样的情形,刘娥站在门口,有些诧异地望着他。
少年微微一笑,如沐春风,他走到门边,把门关上,然后拿起旁边小几上的一件刺绣精美质地良好的大红嫁衣轻轻披在她身上,包裹住本来鹅黄色的衣裙,静静地望着她:“月儿,你真美!”
“公子?”少年这样不同以往的举动,让刘娥十分不解。
“月儿,”少年脸上带着温柔幸福的神情,两只手轻轻放在她的肩上,“月儿,我爱你,真的好爱你……”
刘娥微微一怔,那样几个字所表达出的意思……
少年没有等她说什么,他温柔地望着她,轻轻道:“月儿,你知道吗,我之前一直好害怕,害怕他们反对,害怕以我的能力给不了你幸福,害怕会是一个不幸的结局,就像苏小小与阮郁一样,所以我爱你却不敢对你说,一直忍着……现在,或许我可以负责任了,我不想等了,月儿,做我的新娘好吗?”
听他说完,刘娥面上出现错愕之色,心中极为不安:“我……”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怎么会是这样?
他这样做,竟然是为了自己的么?
他的表情那么真诚,说得那么认真,根本就不像是在说谎,一点点都不像。更何况,他还如此费心地把这间房子布置成新房。
望着黄梨木桌上那璀璨燃烧的龙凤烛,因为感动,她的眼睛突然有些酸酸涩涩。
他如此忍耐,并不是怕负责任,而是为了自己。
才发现,她之前对于他的那些猜疑虽然不是全错,但基本上错个差不多。原来又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少年看她错愕的样子,突然紧紧抱住她,带了些恳求地道:“月儿,答应我,好么?”
这样的情形,或许是她期待已久的,本应该是高兴,可是真的等到了这一天,除了感激之外,更多的却是紧张与不安。她一直觉得他不够坦诚,什么都不肯说,现在才发现,自己也没有坦诚相待。她与龚美的事情,他没有多问,她便一直没有提及,隐约怕他会介意。但是现在,发现他竟然一直在为自己考虑,便再也不忍心相隐瞒,就算说出来会把他吓跑她也认了,她轻轻推开他,对上他漆黑的眼眸,认真地道:“我嫁过人的,龚美不是表哥,是……丈夫。”
少年并没有如她料想的那样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他的反应很是平静,只微微低垂了一下眼睑,很快便又抬起来,轻轻道:“不是了,从现在开始。”
然后轻轻将她抱起,任由那鲜红的嫁衣缱落在地,一步一步,朝那满是鲜红的大床走去。
刘娥抬起清澈的眼眸望着他,这个温润如玉的少年,她开始一直觉得他还是那个与她玩猜心游戏的小孩子,只这一瞬间,她突然感觉他像个男人,一个可以为她遮风挡雨的男人。
直到少年把她放在床上,栖身压下来时,刘娥才感觉到紧张,心怦怦跳个不停。她之前虽然和龚美成了亲,但却并没有洞房,现在和一个男子如此靠近,难免有些害怕。另外,就算她知道他对自己是真心的,却依然不知道他的身份,心里还是有些别扭,于是伸手抓住他的手腕,阻止他拉扯自己衣带的动作,喘息着道:“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静静地凝望着她,漆黑的眼眸里有她略带惊恐的很美的影子,望了许久,轻轻吐出两个字:“赵恒。”
刘娥轻轻闭上眼睛,放开双手,不再阻止。她知道,今天她是躲不过了,为了他这份心意,也不想再躲。
她知道赵恒是谁,他便是当今太宗皇帝的三皇子,比他之前猜想的皇亲国戚的身份还要大。她也明白他为什么会在今日说或许他可以负责任了,因为她无意间听到云溪说,今天是三皇子被封为韩王的日子。
封了王,便相对自由一些。知道了这些,刘娥便想明白了他之前为什么不坦白他对自己动心了,他的担忧不无道理,皇家怎么可能会允许一个既无身份又无地位的卖艺女待在皇子身边呢,说不准会把她当成祸国祸民的妖孽。
不过,刘娥没来得及细想什么,便被一阵撕裂般的疼痛弄得眼泪都流了出来,她慢慢睁开眼睛,发现两个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身无寸缕。
他亲吻着她的脸颊,轻轻为她拭去脸颊的泪水,如墨般的黑发在她颈项扫来扫去,低声说道:“月儿,我爱你,真的好爱你……”
刘娥泪眼氤氲地望着他,心像被掏空一样,不知是什么感觉,只是也想对他说:赵恒,我也爱你,真的好爱你……不是因为我爱你,便可以包容你的一切,而是因为你真的很好,很好很好……
注:宋真宗赵恒,最初不叫赵恒,曾多次改名,与刘娥初遇时名为元休,封为韩王后改名元侃,直到后来封为太子,方赐名为恒。
因为好听,也为了方便起见,本文中便直接用了赵恒这个名字。
温暖的风透过开着的木格子花窗吹进来,清透的空气中,带着浓郁的花的芳香。太阳璀璨的光芒透过轻巧薄落的纱帘打在梳妆台上,晃动着阴影重叠的光斑,又是一个晴好的天气。
坐在菱花镜前,闻着从窗子里吹进来的馥郁的花香,刘娥唇带浅笑,惬意地闭上眼睛,任由仲春的暖风在脸颊恣意缭绕,一边听着纤紫来来回回地在房内走动。
心情很好,因为他的坦诚,因为知道了他是真心对自己的。累积了两年,那愈发深厚的感情,终于不用再压抑,也不用再逃避了,可以面对了,此时,比兴奋更多的是轻松。刘娥知道,就算这一天来得再早一些,他还没有被封为王,她也一样会欣然面对,不是他能不能负责任的问题,只要他肯承认他心里有自己,便也就知足了。
手指穿透发丝那微暖的感觉传来,刘娥知道,一定是纤紫要准备给她梳头发了,微微一笑,轻轻道:“今天梳的正式一点儿,我要去看楚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