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天下来,这样的情形愈发严重起来,甚至影响到开封府的正常审案,无奈之下,赵恒只能不再让她去开封府,只在哪里不清楚的地方,再去与她商议。虽然这样有些耽搁,但毕竟相对于她在开封府所带来的那些不便好处理的多。
韩王府修葺好,那已经是一个多月以后了。
初夏方至,别院里的花早已零落成泥,倒是没多久前还是娇嫩的叶子,如今已经变得葱葱郁郁。
一袭浅粉色薄衫的刘娥,刚把需要带着的东西都收拾好,由纤紫陪着,最后一次凝视这个她生活了两年的院子,云溪便过来通报,接她的马车已经来了。
“那就走吧。”刘娥点点头,回过头来冲纤紫微微一笑。
两年来的朝夕相处,刘娥与纤紫,早已超越了主仆之间的感情,刘娥也已经征求了纤紫的意见,她愿意随她去韩王府。
刘娥没想到,赵恒竟然亲自来接她了。她绕过新印堂,没走几步,便远远地看到他迎了上来。心里不由地多了一些感动,自己何德何能,竟然能让堂堂韩王爷如此对待。
与他同来的还有那王宫指使张耆,一见到她,便快走几步迎上前来,故作讨好地道:“我说刘姑娘,等到以后成了韩王妃,可千万别忘了给我这个大媒人好好美言几句,也好换个大点的官来当当。”
刘娥微微一笑,偏头看了看赵恒,道:“张大人若能力所在,不用我美言,王爷也定然不会屈才的。”
很委婉的说辞,其实意思再浅显不过。若是你有这个能力,不用美言也无妨,若是没有这个能力,就算有了美言也无用。
她一向看不惯那种没有本事,却依靠权势关系而做官的人,也懒得敷衍。与其答应了做不到,不如一开始就拒绝的好,也不会落到最后失信于人,让自己理亏了。
听她此说,张耆无奈地摇了摇头,看向赵恒:“王爷啊,这丫头真是和你越来越像了。认识这么久,也不肯卖个人情给我。”
赵恒轻轻摇了摇手里的折扇,笑道:“不是越来越像,而是一开始就极为相像的。还是如月儿所说的那样,张大人先做出点成绩来吧,到时候,不卖人情,也可以升官的。”
张耆叹了口气:“如此,就如此吧。”
反正,他也只是随口说说,无关紧要的。
“张大人,楚姐姐怎么样了?”一边沿着花径向外走着,刘娥一边关切地问道。
“已经到月了,差不多就要在这几天临盆。”一提到叶云楚,张耆眼里立刻泛起了满满的温柔。
“嗯,过几天我去看看她。”刘娥笑道。
真的有些期盼她肚子里的孩子了。她不常去张府,每次去,都能看到她肚子又大了许多。每次抚摸着那个小小的生命在她肚子里跳动,内心总是充满了无尽的喜悦。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有自己的孩子。
这样想着,坐上马车,没多久也便到韩王府了。
一下马车,刘娥便看到了那庄严的红墙绿瓦,大门高墙。不愧为王爷府,相对于别院的雅致来说,这里却显得气派的多。
刘娥微微抬头,看到那黑漆匾额上镀金的“韩王府”三个大字,眼睛有一瞬间的恍惚,觉得那金字太过刺眼。
赵恒没有在门口多做停留,吩咐纤紫云溪他们把刘娥所带来的东西搬进韩王府,便带刘娥先行进去了。
来韩王府,张耆没有跟来,在出了别院之后,他便以妻子快生了,放心不下为缘由,要回家去。赵恒没有多想,便应允了。
走在楼阁重叠,花木深垂的韩王府,刘娥才发现,这韩王府比她想象的气派的多,别院与这里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根本不能相提并论。
沿着造型周折的碎石小道走了好久,赵恒终于在一个叫做“青杏苑”的院子前停下来,笑道:“月儿,这是我专门为你挑的院子,离我的书房最近,进去看看,喜不喜欢。”
门是虚掩着的,刘娥走过去,推开门。入目之处,便是一大片杏林。此时,杏花早已谢了,这里也不再是花影重叠,绿叶葱茏的枝头,早已挂起了一个个的小果实,在微热的太阳的照耀下,泛着盈盈亮色。
“王爷,这是……”刘娥回过头来,有些诧异地望着他。
赵恒笑道:“这里本是一片杏林,知道你喜欢杏花,前些日子修葺的时候,便让他们把这里与后面的阁楼圈在一起,修成一座院子,给你居住。只是现下杏花早已经落了,要看杏花只能等到明年。”
刘娥看着青杏苑的新门新墙,以及入目处杏林中那条蜿蜒向内延伸的似是新铺出的道路,心中立刻明白修葺韩王府为什么会用去一个多月的时间了,只是这个院子,就应该费去不少功夫。有些感动地道:“让王爷费心了。”
“不是说好了么,没旁人的时候,叫我的名字。”赵恒微微笑着,稍有消瘦的清俊面庞上,因为多日为官的历练,那温润气质已经减去不少,反而变得稳重沉着了许多,但对于她的那份温柔依然不减丝毫,拉起她的手,“走,进去瞧瞧吧。”
随他穿过枝梢掩映的杏树林,里面豁然开朗。一座二层的阁楼造型古朴优雅,楼前与杏林相接的空间长宽皆有五六丈,是一个十分宽阔的院子。院子内置亭台一座,几株梧桐,假山累石,花草树木,一派清新优雅。院墙靠近阁楼的地方,有一个月洞小门,门未上锁,虚掩着的,不知通往何方。
“进去看看吧。”赵恒笑了笑,拉着正在打量这院内景色的刘娥走进阁楼。
他并不是带刘娥去看闺房,而是把她带进了楼上的书房。一个放有书籍乐器的大房间。
因为书籍较多,刘娥并不急于翻看。她走到那些摆放乐器的地方,慢慢走了一圈,目光突然落在一把古朴典雅的楠木琴上:“你怎么把绮瑶也带来了?”
赵恒看了看那把琴,微微一笑:“你喜欢,便把它送给你罢。”
“我不喜欢。”刘娥立刻否决。
赵恒摇摇头,道:“月儿,你是喜欢的,第一次看到你看着它的眼神,我就知道你喜欢它了。”他静静地望着她,黑眸里带着满满的温柔,但还有那么一丝不解,“为什么,要为别人考虑那么多?”
对上刘娥诧异的眼神,他从衣袖里拿出一块花纹精致的玉佩,捏着上面精致的红绳,垂到她眼前:“还有它。”
一直以来,都对她有一种不一样的感觉,他也不知道这不一样是源自何处,是看重她的智慧,是看重她的美貌,还是看重她有一颗能为别人考虑的心……
正是这种不一样的感觉,让他对她渐渐产生一种无法名状的情愫,无法当做不存在,也压抑不了,那感觉犹如落入春泥里的种子,以无法控制的速度抽芽开花般的生长,不知不觉,已经将心中那份领土完完全全地占满,再也容不下其他。
看到那块玉佩,刘娥微微有些惊讶,那是两年前她赢回来,又以一千两银子卖给张耆的玉佩。这两年来,她一直没有见他戴过,不知现在,他又把它拿出来做什么。
赵恒用轻浅的笑容对上她那诧异的神色,慢慢拉过她的手,将玉佩轻轻放在她的手心:“月儿,它是我们缘分的开始,我把它送给你吧。”
“不,我不能要!”刘娥慌忙把玉佩还回给他。贵重与否倒不重要,只是她一直不喜欢夺人所爱的,“那是王爷珍爱的东西。”
赵恒望着她,目光静默了片刻,然后又把玉佩放在她手里:“珍爱,倒说不上,只是这块玉是太祖皇帝在世时送给我的,大哥二哥他们也都有,他说,让我们将来把它送给最重要的人。如今,二位哥哥都已经把玉送给了嫂嫂,我便打算把它送给你。”说到这里,黑眸中稍稍带上了些忧虑,“只是,不知能不能说服父皇,让我娶你为王妃,要是皇伯伯还在,就好了。”
“好,我收下。”刘娥轻轻接下他手里的玉佩,那句“最重要的人”,让她十分感动。许久,她抬起眼眸,分外认真地望着他,“赵恒,别再为此事而苦恼了,做不做王妃,真的不重要,有你这份心,我就知足了。”
“好了,你收下我也就放心了。”赵恒不愿再听她说做王妃不重要的话,怕自己真的因此不去向父皇争取这个机会了,便开口打断她的话,“书房已经看过了,我带你在王府中四处转转吧。”
他们是在青杏苑中那个月洞小门出去的,月洞门之外,便不在青杏苑内了。
刚刚走出月洞门,便看到一位夫人迎面走来,身后跟着两个丫头。那夫人大概四十多岁的模样,身穿墨绿色华袍,打扮的华丽端庄,浓浓的黛眉自带一种威严。
她似乎也看见他们了,径自向这边走过来,目光紧紧地盯着刘娥。
她是谁?
刘娥微微偏头,置疑地看向身旁的赵恒。她应该不是他的母亲李夫人,大宋与汉代不一样,就算儿子封了王,嫔妃也不能出宫随儿子住的。
赵恒还没来得及回答,那夫人已经走到近前,一双凌厉地眼睛如刀般的瞥过刘娥,看向赵恒时,稍微缓和:“听说王爷带了一位姑娘回王府,可就是这位姑娘?”
赵恒十分恭敬地向她一揖,道:“正是。”
刘娥正不解他为什么会对她如此恭敬,赵恒突然拉了她一把,向她介绍眼前的人:“月儿,这位是乳母秦国夫人,快来拜见。”
原来是乳娘。
刘娥微微一笑,向那夫人欠身一揖:“小女子见过秦国夫人。”
“把头抬起来,给我瞧瞧。”威严而慵懒的声音,自头顶传来。
刘娥依然保持着行礼的姿势,轻轻抬起头来。
“倒是长了一张魅惑众生的脸,”秦国夫人很轻的一笑,甚至未能带动脸上的方寸肌肤,无喜无怒的表情,叫人辨不出情绪,“只是不知道是哪家千金?”
赵恒知道乳母一向威严,慌忙替她回答:“月儿本是嘉州刺史刘通刘将军的小女儿,无奈父亲战死沙场,家道中落,不算……千金……”至于她卖艺女的身份,实在不能在她面前提起。
“原来是个破落户啊……”秦国夫人居高临下地审视了她一番,“起来吧。”
“谢夫人。”刘娥恭敬有礼地道。言行举止,落落大方。对于她说得那些话,本来就是事实,她不觉得丢人,便也不在意。
“王爷正值青春年少,前程大好,可不要因为流连女色而耽误了前程才好。”秦国夫人瞥了刘娥一眼,意有所指地对赵恒说道。然后甩甩衣袖,踏着散漫的步子,扬长而去。身后的丫头急忙跟上。
“是,恒儿自当谨记乳母教诲,乳母慢走。”赵恒对着她的背影说道。
“夫人慢走。”刘娥也慌忙加上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