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希望她离开庞家,以前也提起过,但是从来没有一次如现在这般认真。刘娥知道,他是担心自己再被庞岳欺负。
刘娥不是不想走,委曲求全的日子,她早已过够。可是,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离开庞家哪里又有自己的容身之地呢?
还有,就算自己能走,母亲又该怎么办?
无力地望着他,虽然看别人脸色,压抑自己骨子里的倔强很难受,可她有必须得留下的理由。
“娥儿……”刘娥的沉默让他放在她肩上的手止不住的颤抖起来。
沉默,是不能答应,与说出拒绝的话没有什么区别。刘娥知道他是为自己好,却只能又一次地辜负了他的好意。
已经不知多少次,冲他摇摇头。
“娥儿,告诉我,这是为什么?”龚美知道她在拒绝他的时候,其实她的心里也很不好受。
多少年了,一起长大,他已经对她的性情了解的很是清楚。
“龚美哥哥……”刘娥紧咬下唇,犹豫地望着他,“就算离开,我又能去哪里呢?”
得知她是因为这个而担心,龚美突然激动地说道:“当然是去我家啦!”
“去你家?”刘娥迟疑地看着他,同时想起了那个窄小的院子,简陋的房屋。
其实,刘娥不是一个嫌贫爱富的人,也不是不能吃苦。在庞家的这些年,能吃得苦她几乎吃尽了,也从来没有觉得活不下去。
只是,她与龚美,孤男寡女的,同处一个屋檐下,势必会让人说闲话。庞家在这个镇子上是个大家,外公又极为的要面子,她若这样去了龚美家,不知道他们会怎样对待母亲,舅妈又会用什么样的刻薄言语去挖苦她。
想到这里,刘娥极为郑重地向他说道:“龚美哥哥,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是我真的不能离开。”
离开庞家,是会让她过的好一些,就算苦些累些,也再不会受人欺负了。可是,母亲是她至亲的人,她不能不为她考虑一下。
龚美放在她肩上的手微微一紧,然后慢慢拿开,他有些失望地看着刘娥:“我就知道,会是这样的。”
“龚美哥哥,”刘娥不想气氛这么尴尬,于是微微一笑,拉住他的手,“我们不说这些了,你给我讲讲外面有什么好玩的事情吧。”
自从刘娥可以干活起,她的舅妈就不允许她出去玩了。刘娥知道,她一直觉得庞家多养她们母女十分吃亏,碍于亲戚的面子,怕乡亲们说些什么,又不能赶她们出去,她便干脆辞掉了家里的几个丫头,把她们应该做的事都交给了她。
但即便这样,她仍然不喜欢她们母女。刘娥想,大概,她是怕母亲去问他们要回父亲遗留下来的家产吧。毕竟父亲战死沙场前,她也是刺史千金。
听到她这样说,龚美或许也觉得一直商讨这个没有意义的话题没有任何意思,便点了点头:“好。”
然后,他便任由刘娥拉着,在水井边的小凳上坐下,一边看她洗衣服,一边给她讲述外面的事情。
春风淡淡,将院落中的那棵老梨树吹得花落一片,远远望去,白的像雪。清新的空气中,缭绕着阵阵沁心的花香。
太阳光芒渐渐浓烈些,穿透繁复的花丛,在附近地面上投下斑斑驳驳的阴影,很是生动动人。
刘娥站起身来,走到屋内,为他倒了一碗水。这么费劲心思地说这些,应该口渴了吧。
“娥儿,你真好!”龚美端起水碗,静静地望着她,说道。
那样真诚的样子,让刘娥十分感动。只是一碗水,就可以这样么?那他对自己的好,又该怎样呢?刘娥突然感觉,如果能有幸嫁个这样的人,没有什么不好。
“快喝水吧!”刘娥走到洗衣盆前坐下来,微笑着望着他。
龚美粲然一笑,端起手里的碗便咕咚咕咚喝了起来,转眼间将一碗水喝光。
刘娥有些好笑地望着他:“还要吗?”
他轻轻摇了摇头:“不要了。”
他将空碗放在水井边上,刚盛过水,碗里有些湿润,映着闪闪烁烁的阳光,美丽的让人炫目。
“娥儿,看,我为你带来了什么?”龚美突然像变戏法似的,从他布衣窄袖的袖口里拿出一只简单的银簪举到她的眼前。
“又给我带礼物了?”刘娥放下手里的衣服,用力的甩甩手上的水,伸手去接。
龚美的手艺比他父亲更胜一筹,他所制作的银器,细微之处的花纹都十分精美,就是一只简单的银簪,也能让人眼前一亮。
当然,她的惊喜不仅是因为银簪漂亮,更重要的是,那是龚美的一片心意。被人用心去在意的感觉很好。
龚美手腕轻轻一转,躲开了她的手,他眨眨眼睛笑道:“娥儿,我为你戴上吧。”
然后,不等刘娥同意,他便站起身来,小心地为她插在有些凌乱的发髻上。
突然,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刘娥心中一惊,转眸望向门口。
“是不是他又回来了?”龚美警惕地问。
刘娥摇摇头,有些自嘲地说道:“大概是舅妈,表哥受了伤,她是不会放过我的。”
说话间,那脚步声已经到了门口,接着便传来用力推门的声音。
接着,传来女人尖锐的叫嚷声:“刘娥,你这个死丫头,快给我把门打开!”
果然是她的舅妈冯氏。
龚美有些焦急:“现在怎么办?”
“龚美哥哥,你快走!”刘娥想了想,说道,一边拉着龚美往东墙边走。
要是让舅妈看到龚美在院子里,又指不定会怎样羞辱她,羞辱母亲了。刘娥很清楚自己不能给她抓到任何把柄。
“娥儿……”龚美并不情愿走,担心走了之后,她那一向看她不顺眼的舅妈会怎样对待她。
“别担心,没事的。”刘娥安慰道,便又催促他快些离开。
反正她的舅妈对她不好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门外,冯氏的晃门声和叫嚷声更大了些,这个破旧的院落,门也未必结实到哪里去,若是被她晃倒,看到龚美在里面,就不好了。
龚美虽然担心她,但看到了她眸子里的坚持,也没再逗留,来到墙边,踩着旁边摞起的几块石头翻墙出去。他不是不知道,刘娥让他走是对的,被人看到他们两个人这样在一起,就算是有理也说不清了。
可是,真的好担忧她,他犹豫了好几次,还是没能踏出步子离开。开始恨自己,为什么这么无能为力,看着她受委屈,却帮不了她。
看着龚美离开,她快步向门口走去,若是再不去开门的话,这门恐怕真的要被她晃倒了。
走到门边,将门打开,一眼看见舅妈冯氏那凶狠如老虎的眼神。她的脸上画着浓艳的妆容,身穿梅红色绣着牡丹花的百褶裙,本来这样的打扮和她的年龄就有些不相称,再加上那愤怒的表情,真是要多怪异有多怪异。
刘娥看在眼里却并未说什么,在这里容不得她说三道四。她低头对她轻轻一揖,叫道:“舅妈……”
这个时候,低头服软对她没有任何坏处,现在是寄人篱下,真的硬来才会更加吃亏。
这乖巧的叫声让冯氏愤怒的脸稍微缓和了一点儿,但她也不打算就这么轻易地放过刘娥,拿着手里的藤条指着她,厉声道:“这么久不开门,你死到哪里去了!”
“舅妈,娥儿在洗衣服。”刘娥抬手指了指水井边的洗衣盆,早上送过来的一大堆衣服,已经被她洗去了大半,院落里的晾衣杆上早已彩衣飘扬。
这么些年,看人脸色过日子的生活,刘娥早已学会了勤快,她知道,只有那样,才会让她们母女的日子稍微好过一些。
冯氏瞥了一眼满院的衣服,手下却还是没留情,扬起长长的藤条朝刘娥背上抽去:“你这死丫头,还学会说谎了,在这边洗衣服,走过去开门能用这么久?”